甄珍一直覺得,自己在一個男性麵前放鬆下來,實在是太難了。其實包括在她父親麵前,她也不是那麽放鬆。
可能是因為她沒怎麽談過戀愛感情經曆少的原因,也有她情商低的原因。絕大多數情況下,她無法在一個男性麵前做到自然大方。其實她是個話很多的人,也很呆,會做很多傻事。但在男性麵前,她就是怕自己會出糗,怕自己被人笑話,所以拘束扭捏,不知所措。
太難得了,此刻她在吳冕麵前竟然如此放鬆下來了。
一個狼狽不堪的自己,一個可能會被人恥笑的自己,一個偏激衝動的自己,這樣的一個自己,坦**的展現在吳冕麵前,換到離婚前,甄珍想都不敢想。
她甚至抬頭如釋負重般的看了吳冕一眼。她的放鬆不是因為吳冕知道了這件事,而是讓吳冕知道,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你究竟是接受,還是喜歡。
吳冕看穿了她的心思,饒是現在這麽壓抑的氣氛下,他還是覺得甄珍真是有趣,這心思直白的簡直藏不住。於是好笑的捏她的臉。
“忍挺久了吧,才爆發成這樣,你這是忍了多少年?”吳冕抻了抻腰問道。
甄珍愣了一下。
“你這套路這不和跟我離婚一樣嗎?忍了很久了忍不住了才爆發,”吳冕不置可否,“看起來像火山爆發一樣很突然,其實不知道你心裏已經忍了多久了。”
甄珍垂下頭,無言以對。
“忍了多久?”
吳冕問完,不等她答,輕輕笑了笑,替她回答:“好多年了吧?”
甄珍抿唇不說話。
良久,她低頭擦了擦眼睛。
有句話叫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似乎大多數女孩適合爸爸更親,至少在少女時代是如此。但甄珍就是一個例外。
甄母以前經常和周圍的人說,甄父比她更疼甄珍。究竟是不是甄珍不知道,但從小,絕大多數時候,甄珍並不喜歡親近甄父。
小時候是年幼無知,隻覺得甄父個子高長得凶打人疼,威懾太強,甄珍害怕,自然是躲著走的。有段時間甄父和甄母輪流回家給甄珍做午飯,甄珍每次放學回家都先叫爸爸,甄母還和別人說甄珍特別黏她爸爸,每次回家先叫爸爸不知道叫媽媽。隻有甄珍自己知道,在知道是媽媽在家的時候她才是開心的。她先叫爸爸,隻是為了確定他在不在家。
後來漸漸長大,也就知道了,所謂的頂天立地的父親,家裏的頂梁柱,也不過就是如此的男人。
甄父在旁人眼裏,一直是一個體麵講究的人。他長相周正,身材高大,本來底子就不錯,加上年輕時候喜歡舞文弄墨是個文藝青年,多少有那麽點和周圍的人不一樣。但這位講究體麵的父親,在養家糊口方麵一直都不怎麽樣。
甄父這麽多年,工作一直不算穩定。他心高氣傲,年輕時候因為一次升職沒有選中他,憤而辭職,自此以後工作斷斷續續時有時無,也天南海北的走過,但始終進賬不多。
甄珍讀中學的時候,甄家出現過一次經濟危機。那兩年甄父和別人合夥做生意,經營不善,雖說不上債台高築,但也欠了很多的錢,數目足夠對並不富裕的甄家來說足以算得上是致命打擊。甄家這個三口之家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安穩小日子過久了,突然背上債款,一時間都不太能接受。
而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甄父。
甄父兄弟姐妹五人裏排行老大,長子嘛,從小就被嬌寵著長大,一直沒怎麽吃過苦。加上他又一向自命清高,是以這件事給了他很大打擊,脾氣也變了。
變故加上年紀漸長,讓甄珍發現,原來那個威嚴的父親是如此的情緒化,原來過去她挨罵挨打,並不一定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麽,可能隻是因為他那時候心情不好,把她當成了出氣筒。
他極其抗拒自己投資失敗經營不善的事實,不管是甄母還是甄珍都不能提這件事,哪怕是談話間沒有這個意思,一旦讓他這樣覺得,他也會大發雷霆。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失敗讓妻兒受了苦,他反而比誰都委屈,因為他覺得自己即便投資失敗,他的初衷也是為了這個家,他是為了讓這個家更好。任何人都沒資格指責他。
甄珍和甄父感情急劇下降,就是在甄珍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
甄珍的高考成績算是穩定發揮,基本就是她每次模擬考試的範圍,那一年很巧,甄家有三個人高考,甄珍是成績最好的一個,上本科很穩,另外兩位是她的堂姐和堂弟,能不能上大學還不好說。
成績出來,甄父的態度走向了兩個極端,在家裏,他不斷訓斥甄珍沒有考好,說她高中三年沒有好好努力,出門在外,又不斷地和親戚說她想去讀師範,去省內師範學校沒問題。
甄珍是個很遲鈍的人,即便如此,她依然看出了甄父在外人麵前的竭力去維持某種驕傲。
而回到家,甄父一如既往的嫌棄她,高考前許諾她去海邊玩,成績出來以後也隻字不提,不陪她去,也不允許她自己去。一心讓她去打工,但無論是甄珍本人還是他自己都沒什麽人脈,最後不了了之。高三暑假,甄珍就是在甄父的嫌棄下度過那三個月的,過得非常壓抑。至於之後的選學校選專業等,免不了一番摩擦,不提也罷。
而隨著她上大學,讀研,參加工作,或許是經曆了些人事,越發看出甄父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其實就是一個自私虛偽,又思想封建的人。
他拚命的借打壓甄珍來維持自己所謂男人和大家長的尊嚴,因為他可憐到除了甄珍之外絲毫沒有可以被人尊重的地方。但他又常常後悔自己沒有一個自己的兒子。甄父本來就是在兒女眾多的家庭裏長大,一直相信多子即多福,對於自己當年趕上計劃生育最嚴而隻生了甄珍這一個女兒的事一直耿耿於懷,覺得自己命苦。
我是你驕傲的來源,亦是你自信的起點。
“參加工作以前,總在悲哀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個父親,”甄珍淡聲說道,她臉上掛著一點悲傷又唏噓的笑意,“後來參加工作了,開始掙錢了,其實有在漸漸看淡這一切。”
那樣一個可悲又可憐的父親,當她站在了強者的位置,其實對於父親的那些話語,她也可以做到置之不理,畢竟他吼他叫他說話難聽,可也就如此了。
甄珍說了許久,沉默幾秒,她沉吟著說:“其實如果情緒比較平和的話,那天我應該也可以克製住的。但是我當時……情緒也挺激動的,沒控製好。”
甄珍是個不喜歡操心的人,因為甄父的強勢,她也向來習慣了被別人打理自己的人生。原本離婚這件事就不應該是甄珍一個人獨自麵對的,緊張加上甄珍連日來的精神的疲憊,甄珍在甄父出言嘲諷的那一刻驟然崩潰。
甄珍說完了,如釋負重的鬆了口氣。
經年往事已經在心頭徘徊沉澱許久,過去總覺得委屈,但真的開口訴說時,原來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委屈,她沒有痛哭流涕,也沒那麽自憐。甚至在說完之後,她都有一種“啊,原來也沒什麽”的感覺。
但那些歲月裏,默默一個人氣到直哭,獨自一人在午夜開著車離開,一邊流眼淚一遍覺得人生沒有意義的日子,又切實存在著。
甄珍背靠著沙發,眼神沒有聚焦,她在發呆,也有點不知所措。眼前的困難依然存在,她總歸是要和父母道歉和解的,隻是要怎麽做她現在也不知道。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怎麽麵對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到時候能說什麽樣的話。
想想就覺得愁,愁得百轉千回無法紓解。
吳冕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低沉溫柔,明顯是在安撫她:“道歉這樣的事,時間不能太長,一開始他們生氣,後來就想讓你過去道個歉就行了。但你要是一直沒回應,他們反而更生氣……過段時間,我陪你回去見你父母。挨打也好挨罵也好,一起受著。你爸媽一直等著你,別讓他們太操心了。”
甄珍沒說話,算是默認。她還對這件事有點抵觸情緒,一門心思隻想著到時候怎麽辦,沒有意識到吳冕話裏的意思。她遲鈍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才轉頭看向吳冕:“嗯?”
吳冕早就當她是默認,看她一臉茫然,自己也摸不清情況,眼神示意她怎麽了。
甄珍遲疑一會,弱弱的問:“你跟我去……沒必要吧?”
吳冕動作一頓。
“我跟你都離婚了,再把你牽扯進來……也沒……”
甄珍看了一眼吳冕,突然就不敢說話了。
吳冕的臉陰沉的厲害。
他盯著甄珍看,甄珍根本經不住他這樣的審視,眼神飄忽的躲開了。
吳冕看了她足足30秒,終於開口了,咬牙切齒的。
“甄珍,你誠心氣我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