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變化(下)
船艙裏，米歇爾正坐在床頭，看一本有關量子物理的書。
他看得很認真，一邊看還一邊做著筆記。
手邊的光腦隨時為他做出運算結果，使得米歇爾的學習效率大增，他如饑如渴的學習著，連雪莉進來都沒注意。
一盆水果沙拉放在米歇爾手邊，雪莉站起來，擦了下額頭的汗。盡管米歇爾放了她的假，但事實上她發現有些工作自己依然無法逃脫，因為最近兩天，米歇爾越來越沉迷於學習了。
“我不知道你還有如此好學的精神。”
“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米歇爾頭也不抬的回答：“但最近我覺得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對。”
“什麽事情？”
這本是一個隨口問出的問題，但是米歇爾臉上卻顯現出了鄭重的表情：“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我覺得自己好象被分離了，我獨立了，我需要更加強大，我需要更多的去學習……就象是一種本能。”
雪莉撇撇嘴：“那到是，你們一直都在製造分裂，獨立不正是你們這些分裂分子所追求的嗎？如果不是你們製造內亂，共和國也不會垮台。”
這或許是雪莉對米歇爾最為不滿的地方——這個家夥是個恐怖分子，在共和國不受人待見，在帝國還是被追殺。
難以想象這樣聰明能幹的一個人，卻把自己弄到這種落魄境地，這讓雪莉為他感到悲哀。
“這是命運的安排。”對此，米歇爾隻能如此回答。
他沒有撒謊，雪莉卻認為這是一種推搪與抵賴。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你為什麽不嚐試著放下你要做的那些事，去過真正的人生？”
米歇爾笑著搖搖頭：“這不可能，雪莉，這是我的使命。”
“得了吧，唐，你是自由人，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屬，你完全可以自由決定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事實上恰恰相反。”米歇爾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雪莉：“雪莉，我並不擁有真正獨立的意誌，我附屬於某個比我強大百倍的存在……我知道我告訴你這些你也不會理解，但是事實就是我必須遵從……”
“啊！”米歇爾突然痛呼一聲，猛地從**跳起來，滾到地上，發出淒厲無比的哀號。
“天哪，米歇爾你怎麽了？”雪莉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壞了。
她看著米歇爾在地上滾來滾去，一時間不知所措，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連忙打開船艙裏的通訊係統，接通與主控室的聯係。
馬伯蒼老的麵容出現在屏幕上。
“米歇爾出事了，快讓人去醫護室，拿些鎮定劑來，天哪他的力氣真大，我控製不住他。”雪莉手忙腳亂地想要抓住米歇爾，但她險些被米歇爾掀飛出去。
通過內部通訊，馬伯已經看到了船艙裏發生的事。
但是他並沒有立刻離去，他看向雪莉：“雪莉，這是個機會，趕快製住他！”
“你說什麽？”雪莉怔然。
“他是劫持者，雪莉！”馬伯已經叫了起來，同時金娜的臉也在屏幕上出現，看到這一幕，胖女人的臉上明顯露出興奮：“快抓住他，我們就能擺脫這家夥的控製了！”
雪莉楞住，這時她才想起自己和米歇爾的關係並不是朋友。
米歇爾是劫持者，而這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人質。
“可是……”她看看米歇爾，再看看屏幕上的馬伯和金娜，一時間有些恍然。
“你還在猶豫什麽？！”金娜急的大叫。
“我……我該怎麽做？”雪莉惶恐問。
天知道她在飛船被劫持時，都沒這麽惶恐過，為什麽現在卻會有害怕和擔憂的感覺？
“打暈他，然後把他捆起來，我們這就派機械警衛過來，他再不可能控製我們了！”馬伯大聲道。
他已經按響了警鈴，四名機械警衛已向著船艙這邊奔來。
雪莉張惶地看了一下四周：“我……我這就去拿東西……我得找個東西才能打暈他……”
“用你的拳頭就……”馬伯的話沒說完，雪莉已慌慌張張地跑出船艙，拿起一把消防錘，想了想覺得太大，又改拿了一把扳手，衝回船艙。
看著米歇爾痛苦的臉，雪莉拿著扳手的手高舉，卻沒有敲下去。
“快！”屏幕裏傳來馬伯與金娜焦急的催促。
雪莉閉眼，扳手已向著米歇爾的頭頂砸去。
就在扳手即將落下的時候，米歇爾突然抬頭，雙目放出電般光芒。
他的手閃電般伸出，已抓住了扳手。
“很遺憾，你們錯過了一次機會。”他看向那通訊屏幕道，表情冷酷，已沒了絲毫剛才的模樣。
“哦，不……”馬伯和金娜同時捂著臉呻吟出聲。
反到是雪莉，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她關切地看米歇爾：“你沒事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米歇爾已站了起來，他揉了揉太陽穴：“隻是斷了一下線。”
“斷線？”雪莉驚奇地睜大眼睛。
“是的，斷線……”米歇爾低聲自語：“就象風箏斷了線，樹葉從枝頭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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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隻杯子摔落在地板上，水花四濺。
所有人同時回頭看去，隻見沈奕一臉歉容：“不好意思，我想給自己倒杯水來著，結果沒抓穩。”
所有人一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強化過的冒險者幾乎不存在失手這個概念，或者說就算存在，也是在高強度的戰鬥中，對更加複雜的動作需求而言，而不是象現在這樣，連一個杯子都抓不穩。
而且就算真掉了，冒險者也有足夠的速度在它接觸地麵前把它再拿回來。
沈奕聳了聳身子：“我的精神有些恍惚。”
“可能是睡得太久的緣故，要不你先回艙房休息一會兒吧。”溫柔說。
“我送他回去。”趙靈兒說，她看著沈奕的目光，帶著一絲奇異的閃光。
她走過去，扶住沈奕，就象在攙扶一個走不到路的老太太。
這個動作落在眾人眼中，別人到也罷了，華天睿，孤傲，林偉盛等人卻是目光連閃。
“他好象有些不太對勁。”孤傲說。
“也許是在黑暗囚籠裏時間太長了些，讓他的反應有些遲鈍。”林偉盛說。
他看看華天睿，華天睿卻不說話，反而看向那北區少年。他知道，在這少年麵前，猜測是沒有意義的。
果然，少年歪了歪頭：“不是遲鈍……”
華天睿很想聽他再說下去，那少年卻已再度閉嘴。
回到艙房，沈奕坐下：“好了，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一會兒。”
趙靈兒卻不出去，隻是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沈奕看著趙靈兒那無邪容顏，怔了片刻，歎口氣：“你也發現了，對嗎？”
趙靈兒點點頭：“我們是依附於你的存在，源頭出了問題，河水就會斷流。”
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與鍛煉，趙靈兒現在說話也不再象以前那樣了。
“斷流之後會怎麽樣？”沈奕問。
“會需要新的補充，源頭無水，就隻能從其他地方獲得，比如寄希望於雨水。”趙靈兒回答。
沈奕點點頭：“怪不得他們現在這麽重視學習。”
“那是一種力量索取的本能，就象人要吃飯，他們不是有心想尋求獨立，隻是……”
“我知道。”沈奕打斷她：“我不怪他們，那麽你呢？”
趙靈兒低下頭沒說話。
沈奕明白了：“你也有這種需求，對嗎？但是你克製了自己。”
趙靈兒低聲回答：“你知道，有些生意，就算沒有合同，也是照樣可以履行的。”
沈奕笑了，他輕撫趙靈兒的臉蛋：“你現在說話的方式越來越象我們了，是的你說的沒錯，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應當靠強製性的束縛來維持關係。”
趙靈兒抓著沈奕的手不放開，她把臉貼在沈奕手心裏，閃亮的大眼睛看著沈奕：“但是沈奕哥哥，如果我們真的不需要依靠你而存在，會發生什麽事？”
沈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別說他不知道，就連白衣女孩都未必知道。
這是到目前為止，血腥都市第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
靈魂獨立後，沈奕就發現自己的意識與身體之間出現了一絲鬆動，再不如原先那麽緊密了。
以前意識與身體就是一個整體，但是現在，身體不再是身體，到更象是靈魂的外殼或者衣服，使用起來，自然再不如以前般順手。不過這也就是個適應問題，假以時日，沈奕自然能漸漸適應過來。
真正麻煩的還是因此產生的靈魂紐帶的鬆動。
雖然說起來召喚人物都是以靈魂為核心載體，但事實上都市千百年來都未有過真正的靈魂獨立，冒險者的本體依然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現在沈奕的本體掛掉，那麽他的靈魂也隻能如遊魂般在都市到處飄零，或許能夠僥幸“奪舍”重生，但所有的能力也將因為新的身體而失去。
因此當沈奕對自己的身體失去控製力時，也就對由此產生的外延存在失去控製。
他與召喚士兵們之間的精神連接斷線了。
雖然隻是短暫的斷線，隨後又恢複連接，但因此產生的影響卻已經存在。
召喚士兵們開始意識到他們似乎可以不再借助沈奕而存在，他們在適應獨立的過程中，開始努力成長，尋求著來自沈奕以外的任何力量來充實自己。
這與感情無關，純粹是生命的本能，在失去一個源頭後，急需尋找新的源頭來支撐自己。
相比之下，反到是威震天和大黃蜂不受影響——他們本身就是機器人，與沈奕之間不是依靠精神連接，而是依靠都市規定。
因此趙靈兒說這是合同中止並不貼切，沈奕與威震天大黃蜂之間的關係才更象是合同關係，這份關係並沒有因為沈奕身魂分離而受到影響。
至於召喚士兵與趙靈兒，他們與沈奕之間更象是血脈聯係。
如今這份血脈聯係出現了鬆動與斷裂跡象，就好比養了十八年的兒子，突然發現不是親生的。
好在無論是血脈聯係還是合同關係，都還有一層感情紐帶，正因此，即使大家發現了問題，也沒有選擇離開沈奕。
他們依然願意跟隨沈奕，隻是更多的有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問題也就在這兒！
沒人知道脫離沈奕自立的召喚士兵們最終會走向何方。
他們會不會成為獨立的冒險者？
他們會不會因此無法再跟隨沈奕進出各個世界？
他們會不會被白衣女孩作為一群係統bug收走？
他們會不會成為血腥都市中又一群獨特的存在，不受控製，不受影響，如那白衣女孩一般？
他們還會不會保持絕對的忠誠？
甚至最高議會會不會因此察覺問題，發現沈奕的秘密？
這些沈奕統統不知道。
變故已經發生，河水改道，未來會走向何方，誰也說不清楚。
現在沈奕最擔心的還不是阿裏亞斯他們，他們就在自己身邊，雖然出了問題，卻不大，就象一帶多賣的假寬帶，雖然時不時會斷線，高峰時還減速，但大部分時間總還是能連上的。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米歇爾。
他與米歇爾的聯絡，是真的完全中斷了。
彩虹橋原本就是擁有巨大能量壁壘的存在，再加上沈奕對自身本體的控製減弱，與米歇爾直接的連接崩斷後，就再沒有恢複。
必須想個辦法和米歇爾恢複聯係！
可是要怎麽才能突破彩虹橋那巨大的能量壁壘和以光年計的遙遠距離，與米歇爾聯係上呢？
“思維創造物質，卻不僅限於物質……”
沈奕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句話。
他抬頭：“靈兒，去幫我打一盆清水。”
靈兒點點頭，她端了盆水回來後，看到沈奕沉思的樣子，靈兒很識趣的沒有打擾，而是乖巧離開。
關上房門，趙靈兒聽到飛船上空響起了主腦機械呆板的聲音：“飛船即將跳離躍遷，請所有人做好準備，倒計時開始。100……99……”
終於，要到塔圖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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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沈奕看著盆中清水，那裏麵正倒映著自己的樣子。
麵無表情。
沈奕右手在水麵上揮過，清水泛起漣漪，影象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廣袤星河。
“身外一宇宙，身內一宇宙……現！”沈奕喃喃自語，他的手往空中微微一提，那星河宇宙光芒陡變，已開始向著沈奕四周無限延伸，卻又始終局限於這艙房中，那一瞬間仿佛這艙房已變成無窮大，無論這宇宙如何擴張，卻始終碰觸不到邊際。
一條條星河陳列於沈奕眼前，一條條能量彩帶橫掛長空，一個個光點躍然其上，那是無數生命的靈魂閃耀，更是宏觀宇宙在微觀世界中的直接體現。
沈奕第一個找到的目標，是一艘在能量光帶中飛行的飛船，那是先驅者號。
那代表著無數靈魂閃光的光點在其中移動。
這些光點大部分，沈奕並無法控製，隻能觀察，但也有部分，沈奕卻能感受到那其中的能量波動。
他輕輕撥動了其中的一顆。
於是，正在看書的阿裏亞斯陡然抬頭，看向頭頂空處：“長官！”
沈奕揮揮手，能量波動消除，阿裏亞斯便又失去了那份來自心靈深處的悸動，他一時有些不解，隻能茫然四顧。
沈奕抬起左手，能量光帶在星河中不斷上浮，就象是移動地圖標尺，僅在瞬間，距離已拉過千萬光年，梭巡過無數星河世界。
下一刻他在另一條能量光帶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飛魚十三號。
一個靈魂光點正在忽明忽暗的跳動著，若有若無，沈奕能夠感覺到，這個光點上依然殘留著自己的生命印記。
“米歇爾！”沈奕喃喃吐出這幾個字。
飛魚十三號上，米歇爾霍然抬頭：“長官！？”
“你……還好嗎？”沈奕輕輕說。
這聲音在米歇爾的心底響起，讓米歇爾也感到無比震撼。
這，這怎麽可能？
沈奕已繼續道：“出了一些事，我和你的精神連接中斷了。米歇爾，開放你的意識，讓我恢複連接……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米歇爾深吸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是，長官，無論何時，何地，米歇爾永遠是您最忠誠的士兵。”
下一刻，他已將所有意識敞開。
沈奕的手指放在那光點上，卻未點下。
他想了想，收回手指：“你很好，米歇爾，不過彩虹橋的能量壁壘依舊存在，就算連上，也依然可能再度中斷，暫時不急著恢複。另外……我也想看看，完全獨立的你，到底能做出什麽來。我相信你的忠誠，米歇爾，這也算是對你忠誠的嘉獎。”
“是，長官，您的意誌就是我的命運！”
呼！
沈奕長吐一口氣。
解決了這件事，沈奕算是鬆了口氣。
他因靈魂獨立而失去一些，卻因此而得到一些。
到底是禍是福，沈奕自己一時也有些說不清楚。
不過這為了尋找失蹤的士兵而臨時建立的微觀宇宙模擬連接，到是給了他不小的啟發。
看起來夢想成真的運用，同樣不單單依靠力量本身，合適的運用方法，也可以在力量極小的時候，發揮極大的作用。
他通過調整自身的微觀宇宙成為宏觀宇宙的影象，從而聯係到米歇爾，其中調整映象本身並不產生什麽消耗，反到是聯係造成的影響巨大，隻是幾句話的功夫，已讓沈奕快要虛脫了。
好在中止聯係後，沈奕便很快恢複正常。
接下來他再度拉動星河光幕，回到先驅者號的能量光帶上。
在那能量光帶的不遠處，一顆行星正在轉動。
那是塔圖因。
先驅者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衝向此地——冒險者們最後的決戰戰場。
或許能在此之前先看看那裏的情況？
沈奕想到，他試著將微觀宇宙再度放大，不過隻是稍稍再放大一些，沈奕便感到這已是他能力的極限——由於是整個宏觀宇宙的映射存在，沈奕的控製也因此受到影響。
不過在已經放大的塔圖因星域周圍，沈奕還是發現了一些黑色的小點。
他一時好奇，仔細看去。
下一刻，一股寒意已從心底升起，彌漫了沈奕全身。
他猛回頭，一掌拍在艙內通話器上：“宜羽，快停止躍出，有艦隊在外麵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