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靜賭品還算不錯,雖然嘴上不認,但既然輸了,便將那樹枝往後一拋,氣鼓鼓地轉身離去。社稷祠外有候著他的侍衛,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卻被心情不佳的主人推開。

“……真是孩童脾氣。”

公子徇搖頭,將自己手中的枝條往場邊一放,隨意找個蔭涼處坐下。

齊燕妮依然躲在旁邊。

巫鹹娃娃悄聲問:“巫蘇,為何不出去與公子徇一見呢?”

“因為我是在楚國呆過一陣兒的,他就老是跑來跟我談藝術談哲學,他不難受我難受啊!”齊燕妮不滿地嘀咕著,雖然可以理解他想念家鄉的心情,但是他感興趣的話題都是會讓她昏昏入睡的東西,這怎麽會玩得開心呢?“我還是繼續沐浴好了。”

“再泡下去,肌膚會起皺的吧……”巫鹹娃娃悻悻道。

“無妨,為了平複皺褶,所以乘涼去了也未嚐不可……”

兩人(一人?)說著,齊燕妮躡手躡腳地溜了開,回到稷祠裏。

後稷正在殿前坐著,邊曬太陽邊搗藥,一隻紅毛的小狐狸跟他麵前蹲著,盯住藥杵看。見齊燕妮進來,那隻稷狐嗖地一聲就躥沒了影兒。

“巫蘇,方才社祠那邊似乎有打鬥聲?”

麵對後稷的詢問,齊燕妮隻望了巫奴一眼,便如實答道:“嗯,是……小天子與公子徇,切磋切磋而已。”

“喔。”後稷道,“看來他倆處得不壞,將來若是做使臣的回了荊楚,坐上諸侯之位,南邊的戰火或許可緩了。”

“是、是啊。”齊燕妮滿頭大汗。

後稷道:“社祠外不還有人在等著見巫蘇麽?”

“哦?我完全不知道呢!”齊燕妮立刻答著,“那我還是出去看看好了……”

“不急。”後稷指指自己身前那好幾席子的藥草,道,“巫蘇先過來,幫忙挑揀一下顆粒飽滿的靈藥吧……”

他不說,齊燕妮根本就習慣性無視曬在地上的東西了,她驚訝地低頭看了看,問:“這是做什麽用的藥草?燒水洗浴的?”

她最常見的藥草消耗方法,就是把不知道有沒有藥用的野草拿來煮洗澡水了,驚悚的是這種草往往也拿來切碎了拌著吃,所以她在泡浴的時候會有煮人肉湯的錯覺。

後稷略微抬首,笑道:“這樣多的藥材,真要熬藥浴,隻怕也不是湯水,是藥羹了。”

“其實是要儲備起來以後用的麽?”

“非也,”後稷道,“本官卜得,七日後鎬京內會有屋所倒塌,傷者眾多,故本官先備好良藥,再施以神術,屆時送到傷者府上,才不會太過忙亂。”

“啊?”齊燕妮嚇了一條,趕緊抬頭觀察稷祠的房柱和屋梁。

後稷道:“不是社稷祠內……位置在何處,本官也已經算出了。”

“既然如此,就趕緊告訴他們,讓住屋裏的人都搬出來啊,何必等出了事之後再送藥去呢?”

“事後施以援手,他人才會感激涕零,若是事前便去通知了,會落得咒人祖屋垮塌的惡名,若它地氣一轉,不塌了,又要如何解釋?”後稷說著,將研磨好的藥粉倒出,再取另一席上的草藥切碎,放進藥缽裏。

“這樣說起來也有道理啦……可是……”

齊燕妮嘟噥著,俯身幫後稷挑選藥材。

午後的陽光十分寶貴,齊燕妮與巫奴一起幹活,將倉房裏麵另外放置的幾十席藥物都拖出來,再幫後稷挑出顆粒飽滿、沒有發黴的,一束束紮好存放。

眼看天色漸晚,紅霞正熾,巫鹹娃娃拉拉齊燕妮的頭發,悄聲道:“巫蘇,公子徇還在外麵等著,若不見了,還是要遣人出去說一聲的。”

“他還等著?你確定?”齊燕妮反問。

“唔……在下不敢說一定如此,但以公子徇的性子,八成是還在等候巫蘇的。”巫鹹娃娃道。

齊燕妮將紮起的袖子往下放,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見他,如果他真在等的話,真是很有誠意了,被他耽擱的時間再無聊,也不算白費。”

話鋒一轉,她又問:“巫鹹你跟公子徇什麽交情?我看你幫他說好幾次話了……”

“交情一般,但他好歹也是楚國的使節,又是國君的兄弟。”巫鹹娃娃道,“看他這樣被巫蘇厭惡,連在下也忍不住跟著惶恐起來了啊。”

“好了好了,我這就去,巫鹹你別越講越嚴重好不好……”

齊燕妮苦笑一下,跟後稷打過一聲招呼,便再次出了稷祠的大門。

那楚國的使節果然還在原地等著,肩上落了隻蜻蜓,人與蟲似乎都在閉目養神(蜻蜓:我沒有!)。

齊燕妮立著看了一會兒,不想打擾對方。

公子徇此時的神情,與昭叔顏相似得天怒人怨,若不是他極力否則,齊燕妮絕對不會相信兩者非同一人。

“公子。”她輕聲喚道。

沒有反應,似乎真的睡著了。

“公子~~!”總不能真讓他在門口睡下去吧。民風雖然比現代淳樸得多,夏夜常有人在道路兩側鋪席而眠,但這幾天還沒到那個熱度——他再睡下去,估計明天後稷就得先準備感冒傷風藥了。

齊燕妮想著,搖搖頭,繼續輕言細語地做喚醒工作:“……別睡了,公子……諄?”

——咦,好像叫錯名字了?這人本來叫啥來著?

她這邊一愣神,另一人卻應聲睜開眼,望向她:“……是巫蘇。深夜相擾,何事呢?”

“喂喂,是你要來見我的,不對麽?”齊燕妮莫名。

對方眨巴眨巴眼,這才清醒過來,站起身:“啊啊,是在下睡迷糊了,還請巫蘇大人包涵。”

齊燕妮道:“哪裏,公子這樣疲憊,不若早些回館歇息了吧!”

“得巫蘇親自來迎接,怎好意思立馬告辭呢。”

“嗬嗬……”她不介意他立刻告辭的啊。

作為巫覡,就有接待各方來賓詢卦問卜的責任,齊燕妮覺得自己不是社交的料,所以盡量不拋頭露麵,誰知還是有楚國公子這樣的人,專程來拜見她,不掰點東西忽悠都不成。

齊燕妮將公子徇請到殿內,詢問他是不是有什麽為難的地方,需要巫覡幫助。

對方說了,覺得楚國目前傳來的風聲很是奇怪,希望巫蘇能幫忙占卜一下,是不是將有異變。

“異變?”齊燕妮詫異地啊了一聲,“公子所言,異變為何?”

巫鹹娃娃坐在一邊,也插言問道:“公子會這樣問,莫非是君主之位有不祥的征兆?或者丹陽方麵,傳來不妙的口信?”

公子徇搖頭:“不、也不是這樣說的。消息按時傳來,幾位兄長也會回覆在下問候的書函,可是……”

“有何不妥之處?”巫鹹娃娃關切道。

“信箋中提及的事務,都是兩三年之前發生的……最新近的消息,皆無傳達到鎬京。”公子徇忐忑道。

巫鹹娃娃起身說:“若不嫌冒犯的話,在下能否向公子借書簡一覽?”

公子徇點頭,從袖內取出一卷竹簡:“這是最新收到的信箋,巫鹹大人請便。”

巫鹹娃娃解開竹簡的係繩,努力了幾下,也沒能把竹書翻開:“這個還真不容易自便……請公子施以援手吧。”

“嗯,是在下疏忽了。”

公子徇說著,將竹簡展開,放在巫鹹娃娃麵前,待對方觀看之際,講解說這是自己的二哥送來的竹簡,字裏行間也透著一股自危之感,讓他這個展信人看得十分不安。

抬頭,他問:“巫蘇不來一同查看麽?”

“呃、這個……”她不識字啊,“讓巫鹹去處理就好,我對它,十分有信心!”

“嗯……”

巫鹹娃娃看過之後並不表態,隻說會找時間算上一算,但也勸公子徇不要太過擔心,或許隻是多想了而已。

鑒於俗例,請巫覡占卜必須要給賞禮,否則占卜不準,公子徇又沒帶禮物前來,他便將將腰間掛的幾串貝殼錢解下,交給了齊燕妮。

這個時候的錢,還很原始,是貝殼做的,但是工藝已經跟得上時代了。貝殼錢幣大多有鑽孔方便攜帶,又經過磨製等等,每一串有定數,而一串串的貝殼錢適用一個特殊單位,稱作“朋”。

貝殼畢竟是便宜的東西,連最小的零頭都得它出馬,於是……

你能想象帶著一袋一分錢硬幣上街買菜的感覺麽,攜帶不方便,又占地方又重,放幾個錢在袖子裏、再塞幾個在鞋子裏,就可以當做鐵布衫練級。公子徇來的時候就想到賞禮的問題,特意帶多幾串錢,這下索性都拿出來了。

這麽幾串貝殼,雖然不算大數目,但看上去也很有氣勢。

齊燕妮平時沒有接觸過古錢,於是拾起來,好奇地端詳著。幸好她忍得住,沒問出為什麽這個錢不是孔方兄之類的問題,但私底下已經決定拿幾個貝殼作紀念了(?)。

送走公子徇之後,她這才想起一事:“這麽說來,小天子大概也沒見過自家的貝殼幣吧?下回等他來了,就給他玩好了。”

“喔?”

齊燕妮笑道:“跟他關係處得好了,才有可能找到想找的東西嘛……”

巫鹹娃娃悻悻地想:你還不如先把腦力全用在辨認誰是豐隆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