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籍警是一種什麽樣的生物,姬靜當真不知道,就算他往後再活一千年,這個詞依然還是會離他遠遠地。不過他知道巫蘇的意思是帝俊沒有那權力,不行就算了,他隻是隨口提提,並沒當真要求帝俊為那些禮器負責的心思。

實際上,帝俊肯安安靜靜地離開的話,他就該謝天謝地了。

他還真希望給自己一點喘息的時間,好好梳理洶湧入腦中的各種知識呢。

——帝俊才不給姬靜謝天謝地的機會。

“巫蘇,難道不能與帝俊多商量商量麽?”後稷一臉不悅地瞥過來。

任誰知道有一隻大瘟神會跟著自己走回家,都不會開心的。齊燕妮對後稷句龍二人說,帝俊從西王母那邊來,實在是走得疲了,決定在這裏多留幾天。

“後稷大人,放心吧!帝俊一般不吃什麽的,也不愛收那些牲畜之類的宰物,給他禮器他又不會拿走,隻是寄放在你這裏沒事就看看摸摸而已,很好養的啊。”齊燕妮絞盡腦汁安慰著後稷,就差沒說帝俊多才多藝還會做雜役的活了。

句龍插言道:“那巫蘇你自己養。”

“……我一個人怎麽可以供養一隻神的,自然是要眾人心中至少存有敬畏……”齊燕妮說著,撓撓頭:其實有東西喂帝俊就好,反正他都是轉手又送給別的神的,對品質也不太挑的樣子……

“那隨便你怎麽養了。”句龍瞥她一眼。

帝俊已經不是周人的神明了,誰會那麽慷慨,冒著被自家神戳脊梁骨的風險,收留一名連祀廟都沒有的流浪神祗?

句龍轉頭去問後稷:“如何,句芒怎麽說?”

“他拒不表態。”後稷為難地答道。

自從帝俊跑了出來,句芒等神就主動跟後稷斷絕了靈通,不說句芒,就連那隻怨言頗多的後稷神,這回也高掛“不要找吾”的明牌,擺明了不要惹上麻煩。

“帝俊究竟與哪些神明要好,想辦法把他送去跟別的神合住吧?”句龍跟後稷咬耳朵。

齊燕妮道:“原本帝俊也流浪了許久,後來西王母才接納了他……”隻是在她走了之後,似乎西王母族更看重他們自己族群中的西王母神了?

帝俊是個默默鬧別扭的孩子。他很有可能沒跟西王母的人溝通,自己悶著,等人家拆遷了祀廟,也就不再跟過去,心中反倒覺著是被別人拋棄了。

唉,總地來說,從神上之神落到現在的境地,確實落差挺大,他還保持著過去的驕傲也是可以理解的。

齊燕妮看看立在篝火旁的帝俊。

他實在是個很安靜的神,有時候就盯著些什麽小東西發呆,也能過一晌。現在他就看著篝火,看那火舌活潑地跳動,臉上便顯露出滿足的神色來。他不是不知道這邊幾名巫覡在討論拿他怎麽辦的事兒,但事情總會有個結果,他有的是時間,他不急。

帝俊低頭望望自己的指尖,時間從這裏流逝,並不受薄待與厚待影響,而人的生命也隻是短短一瞬,與人糾結任何東西,都是沒有意思的事情。

即使是這些人集合起來,說不再承認他這個神。

他自己的神格也是人賦予的,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會到處封神,以至於他一直忙於整理和清管各路神明。想不到的是,到頭來改朝換代之時,他自己卻不被承認了,無奈啊。

不是神便是妖魔吧,不然是什麽等待人命名的東西也好,他都不在意的。

可是被人養叼了胃口,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樸實得起來的了。想當初喝風食露,一眼看著漫山遍野的花草便覺著賞心悅目,對世界充滿了大愛,而今卻汲汲計較,連動用一點點神力,也要有祭品才願意點頭。

他一定是被人給帶壞了。

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帝俊感到一股氣息移動著,來到自己跟前,他緩緩睜眼,見是齊燕妮瞪著大眼睛衝自己猛看。

“帝俊,你沒事吧?”她關心地問著,看看後稷等人那邊,又說,“大家都沒有惡意的啊,正在考慮你將來要怎麽辦好呢。”

帝俊搖搖頭。

他不是犯愁自己的去向,他不在意這個的。

齊燕妮歪著腦袋看他,要不是帝俊沒有實體,她真想拉著對方跑到安靜點的地方去說話:“對了,西王母那邊祀廟遷走了,那殷人呢?”記得祀廟是雙方一起修的吧……難道離婚房子判給女方了?(夏璩:你說什麽!)

帝俊歎了一聲:“找你,正是為此。”

“咦?你不是為了蹭吃蹭喝來的?”齊燕妮驚奇。

“……”

趁著夜裏休歇不趕路,帝俊就拉了齊燕妮在篝火前麵坐下,以他那特有的慢吞吞語速與無主語的腔調,將目前殷人的動向告知於她。

原來,齊燕妮離開祀廟,往中原找尋龍涎匣子之後,西王母方麵也有自己的動作,他們與西戎其他部族聯合,覬覦中原的富庶。當然,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周方過去的覺悟,並沒覺著自己可以打到中原腹地,然後紮根下來。要是他們知道後世好幾個“方國”這樣做了並且還成功統治了上百年,他們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在西王母顯露出親近西戎其他部族意向之時,殷頑也不甘寂寞,派出了自己的人手,方向不是西戎,而是周王天下的各大諸侯之國,包括南蠻的楚國等等。

雖然普通的俗人看不見帝俊,但帝俊還是看得見他們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裏,因自己並不是太在意土地與得失,所以不能理解眾人的心情。

當然,他是明白什麽叫做收複失地的,但他自己不是征戰的神,平時也就沒事蹲在神龕裏麵逗逗鳥兒,再不然走動一下,看看大地上百物的運作情況是否正常……那糧食長哪裏不是長,人活在哪裏不是活?

“住在昆侖,與千年前無甚兩樣,有什麽可氣憤的……”帝俊輕聲道。

齊燕妮驚奇地看他:“拜托,跟幾百年前比起來那就是大退步,你讓已經住慣了高屋大房的人住草棚,讓會耕種的人去打獵和收采野果維生,他們當然不願意!何況殷人裏麵多的是工匠啊!”這不是浪費技術型人才麽?人家自己不願意被浪費這麽一輩子,自然想做些別的事了。

帝俊的視角太居高臨下,他實在看不明白。

齊燕妮也不指望就這樣說個一句兩句便讓他明了,她歎了一聲,道:“好了好了,然後呢?發生了什麽事?”

“往中原遷徙……”

“這個你方才說過了啊!”齊燕妮不解道,“西王母搬走了之後呢,總還有殷人服侍你吧?琢單的後人,哦,記得華芽後來也好像能看到你的……她後來有沒有嫁到西王母那邊去……”

“不知。”

帝俊應了一聲,又道:“是殷人。遷居。”

“啊?”

帝俊解釋說,自從派出的使者在各諸侯國裏勾搭上了權貴,殷人便蠢蠢欲動了。他看在眼裏,也不知道怎麽阻止,畢竟覺得此時安逸平和的大概隻有他自己而已。而作為一個連王朝也沒興趣去維護的神明,他的威信真不是一般的低了,妲己在殷人之中的威望,遠遠地超過帝俊。

“所以妲己讓大家潛入中原了?”齊燕妮壓低聲音,驚訝地詢問道。

不會吧,自從妲己醒來,她就發覺對方報複心很重,並且……對方不願意讓紂王複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不願意被紂王看到自己狠毒的樣子。

從那時起,齊燕妮就覺得妲己有點可怕。

琢單並不會一直當殷頑的領袖,他是普通人,他會老去的。但妲己不一樣,她複活來之後,便跟後稷一樣,不老不死,刀劍什麽的,也傷不了她分毫,除非有返魂木做的武器,否則她便是一個無敵的存在。所以數十年下來,要說妲己不會取得殷頑長者中最重要的席位,那簡直是笑話。她的決策,很有可能會左右殷頑的未來。

“潛入中原各國……”齊燕妮琢磨著,看看巫鹹娃娃。

後者道:“姬室如今才經曆國人暴亂,正待重振,此時暗中有死敵潛伏也不奇怪,單看大王表現如何,便能決定各國向背。”

齊燕妮咬咬唇,皺眉。

巫鹹娃娃又說:“大王應當早有此種準備,巫蘇不必擔心。”

此時帝俊又問起,為何豐隆會成為周王,這是怎麽回事。巫鹹娃娃自告奮勇地解釋一番,帝俊聽了,也隻是點點頭。

他跟周的結仇,是在被驅逐這一點上,他不會遷怒,但也不會就此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於是隻能漠然。

對豐隆,他也是賞罰分明,應該由其領受的處罰,豐隆已經全盤吃下了,於是帝俊待他,便依然會是如同過去那樣親和。倒是豐隆已經失去了身為雲師之時的記憶,所以不再記得帝俊的好處,將他當做敵人看,令帝俊好生失望與沮喪。

他也知道,白澤一旦翻過一道年齡的坎,之前的記憶便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惋惜無用,隻得將豐隆當做已經亡故的舊友看待,如同一直與帝俊不合的計隆一般,過去的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