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視線內,小溪的水突然就變得怪怪的。

也不是說一開始主動讓道的水就不奇怪,但接下來……那呼地揚起一丈多高的水浪,是怎麽回事?就算真要起浪,這麽窄條溪,有那功能嗎?

齊燕妮看得愣住了。

“咦?”巫鹹也發現了不對勁,它立刻抓住齊燕妮的耳垂,叫到,“巫蘇,快離開溪邊!”

“哦?啊,好!”

齊燕妮躬身去撿拾放在岸邊的提籃,她的換洗衣物,還有替那些病號奴役洗的衣裳,可都在裏麵放著呢。

“啊!”

慢了一步,籃子被水浪掀了起來!

齊燕妮急忙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抓住提籃,水浪的勁頭十分強大,把她也卷起,往半空裏拋!

巫鹹娃娃驚呼:“巫蘇當心!”

“這要怎麽當心?”齊燕妮抱著衣藍尖叫。

巫鹹娃娃唔了聲,抱緊她一束頭發:“在下也不知,總之請小心。”說完,它老實地閉上嘴。

“啊——”

眼看要掉下去了,齊燕妮慘叫,但在她還沒碰到地麵之前,又一股水浪將她衝得飛了起來。不行,她會死的!

“豐隆!豐隆救命啊!”

齊燕妮驚叫兩聲,在浪尖起伏的間歇突然想起豐隆還在洛邑出不來呢,她立刻換人:“曦和!快來救人啊!”

“巫蘇,請恕在下多言,”巫鹹淡定地插言,“曦和要天亮之後才會出現。”

“呃?”

齊燕妮在空中已經上下翻騰好幾回了,這個體驗由於跟自由落體運動緊密相關,所以我們要原諒她一直沒有適應過來,尖叫個不停。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背後有個什麽熱乎乎的東西在磨蹭。

猛一回頭,齊燕妮再次與那頭斑紋誇張的大花牛kiss上了。

——這頭牛為什麽漂浮在空中?(你不也在空中的麽?)

來不及多想,她騰出一隻手來,緊緊抱住牛脖子。

她的手臂上立刻覆了另一人的手指,那指頭冰涼得不像是活人。視線朝上移動,小昭的師父那張毫無表情的麵具出現在齊燕妮視線中。

“師、師父!”這當口,誰還怕被認出啊,齊燕妮立刻哀叫起來,“師父拉我上去……”

話還沒說完呢,她突然發覺自己不能發出聲音了。

與此同時,巫妣開始念誦咒語,嘰裏咕嚕地,齊燕妮一點也聽不出是哪裏的語言。她隻是盡量緊地抱住牛脖子,因為這頭牛確實正踏著波浪行走,一點顛簸都沒有。

念誦完咒文,巫妣沉聲道:“興風作浪的,出來!”

隨著她的這聲令下,大浪之中簌地出現一道巨大的身影,這影子映在水幕裏足有二十丈高,看上去就像人一般,周圍則是無數水怪石靈。

齊燕妮又想尖叫了。

但是她的嘴好像被巫妣施法禁住,不能發出聲音來。

此時巫鹹娃娃也在她頭頂找到一個安逸的位置坐下,一麵關注眼前局勢的變化,一麵對齊燕妮實況講解。

“巫蘇,你可知,那水中的怪物,是什麽來曆?”他問。

——我怎麽會知道啊?

齊燕妮說不出話來。

“嗯,請抓牢。”巫鹹說,“那是一隻青毛白首的猿怪,原本是淮水與渦水的神之一,名叫——”

這時候,巫妣突然在牛背上站了起來,用雉雞的尾羽指向水怪,高聲呼喝:“無支祁!回去!”

乍聞有人呼喊它的名字,那怪物嘩地一聲從水簾中蹦了出來。

齊燕妮驚呆了。

那水怪確實就生著一副猿猴長相,但更重要的是,它雙眼一睜,頓時神光四射,溢放流金華彩,照得到處都亮堂了起來!

齊燕妮腦子裏隻有三個字——

孫悟空!

隻見那無支祁跳出水中,一個筋鬥,竟然憑空縮小了身板,再落回水麵的時候,已經跟普通猿猴差不多大小。

巫妣喝道:“誰放你出來的!”

無支祁咧嘴一笑,像人一樣開口說話:“是我的恩人,你問來有何用,反正要報恩的又不是你,報仇的是不是你,又有什麽關係?你能製住我嗎?不能吧?那必然憋上一肚子氣咧,我又怎會泄漏恩公的名姓給你,讓你去找他麻煩呢?”

“……無支祁,你還是同以前一樣話嘮。”巫妣哼了聲,“巫覡集會之時還敢來惹事,真放肆!”

“當初若非你使詐,大禹能耐我何?哈哈哈哈,如今有人把鉸鏈替我給解了,叫我趕緊來找周巫麻煩,我答應啦!”無支祁嬉皮笑臉地說著,撓了撓腮幫子處的髯須。

齊燕妮聽得一頭霧水。

她抬頭看著巫妣,隻見對方的嘴角,在麵具下微微一勾。

“無支祁,你以為我無法擊退你?”

“哈哈哈哈哈!”淮渦水怪又是一陣大笑,“我是水裏的神靈,你能將我怎樣,你已經不是水巫了啊,哈哈哈!”

齊燕妮盯著巫妣看,什麽水霧?

巫鹹從不知何處捧出一個小小的杯子來,裏麵盛著順手接下的溪水。它小聲到:“唉呀呀,囉嗦的無支祁遇上愛說教的巫妣,這回有得磨了。”

話還沒說完,巫妣圈起指頭,嘭地一下彈在巫鹹腦袋上。

“巫鹹,我聽見了。”

“哎呀?”巫鹹娃娃揉揉小腦袋,轉向巫妣,溫聲解釋,“那是巫蘇的所思所想,在下識得之後,不慎念了出來而已。”

齊燕妮噘嘴,但又說不出話來:巫鹹你冤枉我!

此時無支祁等得不耐煩,突然起身,以齊燕妮眨眼都來不及的速度,呼!變大,逼近巫妣和她的大花牛。

巫妣反應也很快,立刻纖手一伸,指尖點向前方。順著他的指頭,一道淡黃色的靈光迅速匯攏,變成了一支箭,她手執著箭尾,立在牛背上一動不動。

無支祁衝撞到巫妣跟前,強大的氣壓逼得齊燕妮整個人都朝著牛的尾部飄了起來!

一切就發生在這個瞬間。

水聲,咆哮聲,水怪的驚叫聲,風聲,什麽都突然靜止了。

齊燕妮怔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發現什麽都靜止了下來。水珠浮在空中像玻璃球一般,用指頭碰一碰,還是硬的。

巫鹹娃娃懸浮在她頭頂上,即使她移開,也沒有往下落。

——現在這是……什麽狀況?

齊燕妮看見了比時間靜止還要神奇的一幕。

無支祁變小了,不是單純地變小,是連同它的毛發、骨骼等等一道——幼齡化!

通俗地說,從一隻巨猿,變成了小小的猿猴寶寶!

隨著嘩的一聲水響,一切恢複常態,隻是,無支祁還是那麽小小的一隻,被巫妣伸手接住,翻掌,拎在手裏。

巫妣輕聲到:“無支祁,你被鎮在水底太久了。”

“是啊,”巫鹹娃娃落到齊燕妮懷中的籃子裏,接嘴到,“它一定不知道,巫妣已經是光陰之神噎鳴的巫女了。”所以巫鹹對時間的停止與回溯,是一點意外也沒有。

光陰之神?

齊燕妮發覺,跟巫妣比起來,自己的身世好像也挺微不足道的。

不過是穿越者而已……

人家還可以自己控製時間咧,難怪是最高巫了。

在齊燕妮震驚的視線中,巫妣回頭,將手裏的小猴兒往齊燕妮懷裏一塞,駕著花牛落了地。

“這個給你養。”她說。

“啊?”齊燕妮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看看籃子裏的小奶猴,呆住了,“這是剛才那隻水怪……”

巫妣沉默片刻,輕聲到:“是水神。……我對不住它。”

她再次探了指頭過來,用指腹輕輕撫摸小奶猴的額頂,氣息竟然變得十分溫柔。

齊燕妮詫異地望著她。

彷佛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巫妣清清嗓子,嚴肅道:“巫蘇,巫覡大會的日子將近,我希望,你老老實實地進入會場,不要再闖出禍事來,”

“是,師父。”巫妣當然不是齊燕妮的師父,她這是跟著小昭叫的。

——嗯,啊,對了,小昭的事還沒跟巫妣說呢!

“師父!”齊燕妮再一抬頭,卻驚覺巫妣不見了。

不僅巫妣消失無蹤,連同剛才那些小水怪妖精什麽的,也統統沒了蹤影,就像是從來沒出現過,這一切都是齊燕妮的幻覺一般。

但是當她低頭看的時候,那隻叫做無支祁的奶猴睡得正香,吧唧吧唧地咂著嘴。

巫鹹被它壓在下麵,掙紮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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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地,監工又好好地責罵齊燕妮一頓。

齊燕妮把無支祁藏在衣籃裏,生怕它動一動被人發現——要是它被監工們吃掉那該怎麽辦?好容易挨過教訓,她趕快鑽到女奴中間,悄悄掀起衣籃裏的衣物查看。

隻見巫鹹娃娃與無支祁換了個位置,變成巫鹹在上,緊緊捂住小猴子的嘴巴。

“呼……還好有你在啊,巫鹹。”齊燕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癱坐在地。

她看看無支祁,納悶到:“為什麽小昭的師父要給我這隻猴子?”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猴子,是一隻會變成巨猿妖怪的可怕玩意!要是它突然發起瘋來,變成了巨猿,齊燕妮哪裏製得住?

到時候別說是悄悄跟著車隊去參加巫覡大會了,連保住自己的小命,都很成問題吧?

“既然巫妣將無支祁交給巫蘇,那就一定是有她的考量在內。”巫鹹道,“巫蘇不用太擔心。”

齊燕妮狐疑地瞄著巫鹹,她可沒有忘記巫鹹娃娃方才“賣主求榮”的舉動呢。

她問:“巫鹹,你說得這樣篤定,有什麽根據?”

“根據?”

巫鹹想了想,說:“若是在下不這樣講,巫蘇必然放不下心。然而,即使巫蘇憂心忡忡,一直惦念著此事,對於無支祁與巫妣都是毫無用處的,隻會令巫蘇平白焦慮而已……毫無益處。”

它認真地點頭:“在下隻好十分確信地告知巫蘇,一切無恙。由此,才能不讓巫蘇陷入焦慮煩躁之中啊!”

齊燕妮聽罷,無力道:“……我寧願自己沒有追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