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洛邑內城。

豐隆正躺在屋頂上,等著曬太陽。之所以是等著,那是因為,已經有好幾天沒看見日車照常駛過天際了。

大地陰冷得緊,他想暖和暖和身子,不過還得看曦和的意思才行。

豐隆覺得自己已經夠不稱職了,誰知道還有曦和這樣的人,眾目睽睽的情況下也敢翹班。

“曦和啊,怎麽不要你出現的時候,你成天到晚跟前跟後,等著你來呢,你又鬧別扭去了!”豐隆衝著天空大喊,“喂呀!有這樣的一個人駕駛日車,未免也太不靠譜了吧!”

“什麽叫做不靠譜呢?”

一個聲音從屋簷底下傳上來。

豐隆愣了愣,爬到屋頂邊緣一看:“曦和?你怎麽不上天去駕車,倒是在地上出現了?”

曦和咳嗽兩聲,捂著胸口到:“人家是病人嘛!”

“病人?”豐隆懷疑地睨著他。

“真的啦!咳咳!”曦和又咳了咳,抑製著咳個不停的衝動,他勾起啥事都沒有的笑容,“雲師你瞧,人家專程來洛邑一趟,都沒有駕著太陽車呢!”

豐隆想想這確實反常,於是從屋頂上跳下來,問曦和:“你真病了?”

“真的呢,雲師。騙你做什麽?”曦和又咳了咳。

“那你不好好養病,跑到洛邑來什麽啊?”豐隆推推他,“你怎麽進來的?”

曦和亮出一塊木牌:“我有通行令。雲師,你忘記了,人家在俗人之間,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呢!當然可以找個理由溜進洛邑來啦!”

話音未落,豐隆就伸手來抓那通行木牌。

曦和早有防備,立刻閃開。

“這個可不能給你啊雲師,一旦給了你,人家明兒就不能按時驅車出行了!”

太陽已經有好幾天沒出現,現在各地都搭了祈福的祭壇。還好日神去西方賺外快,不會知道這邊出了問題,否則,曦和這回可就麻煩大了。

豐隆泄氣,蹲下:“既然你不是來幫我出去,那究竟跑來做什麽?”

“覺得雲師垂頭喪氣的模樣很有趣,所以專程來看望呀!”

曦和剛一說完,就忙不迭地跳開,豐隆的斧子也立刻出現在了他剛才站立的地方。

他噘嘴抱怨:“對待病人怎麽可以這樣無情,太過分了!”

“對待皮癢的人,就該毫不留情!”豐隆忿忿道。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弄雲師大人啦,再玩下去,人家的小命就要沒有啦!”曦和笑嘻嘻地甩甩手,“老實告訴你吧,我是有事,特地來質問殷頑琢單的。”

“琢單?”

“雲師,這個叫琢單的,應該就是你借住的這家長子吧?”

豐隆搖頭:“我不清楚,這個跟你有什麽關係?”

“沒關係,隻是他這個人的手藝,跟我的病痛有關。”曦和嚴肅地說,“他在巫蘇身上設了一個機關,可以散發致病的香味,我就是嗅了那個氣味,體內沉積了毒物所以發病的!”

“胡扯。”豐隆想也沒想,立刻反駁,“姒蘇跟我相處的時候最長,怎麽沒見我得什麽病?”

他拍拍胸膛:“瞧,精神得很!”

曦和恢複吊兒郎當的腔調,道:“正因為有雲師安然無恙在前,人家才決定來問問看有什麽辦法解毒嘛!老是這樣養病養病地,也不知道究竟休養到什麽時候,人家才能不痛不咳……”

“如果真是殷頑做了手腳……”豐隆認真想想,拍拍曦和的肩膀,“我陪你去找琢單!”

他收回手,捏得自己的指骨咯咯作響:“竟有膽量對姒蘇下手,我這就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見不到太陽?

曦和愣了愣,指指自己。

(注,同理可證,希望明天不要多雲的話,請毆打豐隆。)

豐隆反應過來,安慰曦和道:“放心放心,我不是要把你揍趴下來著!明兒你一定能鞭撻太陽鳥的啦!”

……

月末,最後這一日,正是巫覡集會召開的日子。

但如今真是十分困擾,巫官的隊伍幾乎全都染病,各位與會巫覡,也都臥病不起,別說參與集會儀式,這要是繼續拖下去,真不知道會不會出人命。

後稷是司木的大巫,對於各種藥草功用,自然也有非同一般的認知。

他調配的藥物,煎服之後,病人症狀總會減緩許多,但沒過六個時辰,就又會加重,恢複未服藥之前的情況。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就連後稷也束手無策,人們不禁恐慌起來,有地位不高的巫官想趕緊離開此地。然而,想撤退的車隊還沒走出路口處,隻見道路一陣扭曲,平白冒出幾塊巨大的山石,擋住所有人的路。

一個聲音冷冷道:“巫覡集會結束之後,自然解封。”

眾人急忙尋找聲音來源。

會所正中央的山頂上,出現一人。

集會尚未開始,眾巫並沒入場,也沒發現有誰溜過侍衛的防線,擅自先行進入會所,眾人驚訝地呼叫起來:“山頂上怎會有人?”

後稷淡然替大家解惑:“不用驚慌,那是句龍。”

“啊!”

“難怪如此嚴厲……”“是啊,聽說句龍的態度,一貫都是如此……”眾人議論紛紛。

前麵說過,大巫有五正,分金木水火土,其中為首的是社神的巫覡句龍,也就是土正之巫。

句龍的脾氣不像後稷那麽隨和,他也不愛跟別人來往,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多少年歲了,自最初那位句龍到今天,一共傳了多少代。其實這個隻是留給後世撰寫史書用的,真正關心他的人也沒幾個——有威名足矣。

所以句龍越發不合群,到現在居然連各位大巫都不知道他居住在何處,隻道他是性格孤僻,不屑於俗人相處而已。

聽得眾人議論句龍,後稷麵色未作改變,隻輕啟薄唇,遙遙地喚了聲:“重。”

這個重字,是句龍的本名。

也不知道對方在高高的山頂上有沒有聽見,齊燕妮隻知道,後稷一發話,路口處阻擋的山石突然就不再增長,稍候少許功夫,那些石頭轟轟響著,就像入水一般,沒入地底去了。

“好了。”後稷回頭,微笑道,“向外的通路已然開啟,各位若是想走,請盡管行事。”

巫官們麵麵相覷。

後稷補充到:“但是,一旦離開集會地,五十年內不可再回來。若各位沒有承擔災難的勇氣,執意將病痛傳播到俗人之間,那就請不要再食吾大周供奉了。”

此言一出,眾人噤若寒蟬。

後稷轉身,往奴隸的營地去,丟下一句話:“願意同在下一道救治俗人的,請跟我來。”

駕車的人一時拿不定主意。

齊燕妮一直在旁邊偷看,見這陣勢,義不容辭地跳了出來,給後稷助威:“後稷大人,我幫你啊!”歡叫一聲,她一路小跑,追著後稷去了。

眾巫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咕:“那個頭上頂著猴子的女孩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既然有人帶頭,後稷又下了這樣的死命令,大家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驅車往回走。

後稷略轉過臉,看看笑嘻嘻跟在自己後麵的齊燕妮。

他淡淡一笑,問:“這位不是帶著巫鹹人偶的姑娘麽,怎樣稱呼?”

“我叫齊燕妮!”齊燕妮響亮地報上自己的大名,附送一個大大的笑容。

巫鹹娃娃從她衣襟裏鑽出來,認真糾正道:“不是的,後稷大人,這位是巫蘇,是計隆之女,巴的巫女姒蘇。”

“哦?”

後稷停下腳步,正視著齊燕妮:“究竟是誰呢?”

想到答應過豐隆,要假扮姒蘇,齊燕妮頓了頓,低頭答道:“……是姒蘇沒錯。”

“巫蘇?”後稷回憶片刻,道,“計隆如今怎樣了呢?”

生怕齊燕妮再說錯話,巫鹹娃娃搶答:“不幸逝去了。”

“那新的雷神是……”

“這個……恐怕還要再給雲中君們少許時日,後稷大人。”巫鹹娃娃解釋說,“你也知道,計隆屬下是好幾名有師,若要從中挑選適合的擔任雲中神,還需有師們一致認同才行。”

後稷點頭,轉而問齊燕妮:“那巫蘇的意思是怎樣呢?”

“啊?”

為什麽突然問她了?

齊燕妮愣了愣:“我……都好啊!”

後稷柔聲道:“巫蘇原本就是雨水之巫,這雲中神由誰來任,得要巫蘇中意,雙方心意相合才行。”

“真的?”齊燕妮還是頭回聽說呢。

讓她從幾名有師中選擇麽?

她現在認識的雲中君,是雲師豐隆、雨師屏翳、霜師青女、雪師滕六、風師巽二以及電師列缺。要說繼任雷神,當然應該是電師列缺那女孩子最名正言順吧?雷電麽……

可是……

齊燕妮突然想起自己才穿越到這裏來的時候,空中好像出現過一個人影。

那個人,給她的感覺就是雲裏的神仙沒錯,沒有誰比他更強大了。

現在想起來,那個人好像是……

“豐隆?”她輕聲道。

不會吧?

一定是眼花了!

此時的洛邑,琢單家中。

所有殷人都躲了起來,因為雲師正在發怒,所謂雷霆大怒,就跟這模樣差不多。

曦和見勢不妙趕緊勸著:“雲師,別動怒啊!哎,剛才你已經聽華牙小妹妹說過原委了,眼下要緊的是想辦法告知巫蘇……”

“你讓我怎麽去通知她啊!”豐隆惱火不已,又一腳替在房柱上,大吼,“琢單!你這隻藏頭露尾的螻蟻!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