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燕妮追出去,四下張望,看不見帝俊去了何處。

“不是吧,他可是神呢……”都當上神了,還會鬧情緒?看起來帝俊也不像是個小氣的人啊?

巫鹹娃娃建議到:“巫蘇,不妨去問問巫妣?”

“嗯!”

巫妣不是一副神棍模樣什麽都知道麽,她應該是知曉帝俊今天會負氣出走來著的……齊燕妮想著,急急忙忙往村裏跑去。

巫妣在齊燕妮的小屋外,生火燒水。

“巫妣,不好了!帝俊他……”齊燕妮見她便嚷嚷,卻被後者抬起指頭來示意安靜了。

順著巫妣揚起的手臂,齊燕妮望向山崖上,帝俊正坐在崖邊,巫妣那頭大花牛伏在他身旁,一人一牛不時對望片刻,看上去異常和諧。

“帝俊不是那麽容易受傷的人,呃、神。”巫妣一麵折彎了枯草往灶膛裏塞,一麵隨意道,“不過他有心結。”

“心結?”

莫說是心結了,在齊燕妮看來,帝俊的一切表現都令人大跌眼鏡。

“是啊,帝俊總覺著,商的覆滅是自己的過錯。”巫妣道。

齊燕妮問:“難道不是他的意思麽?”

“跟他沒關係啊,他管不著這個的,一個王朝的興衰,在神眼中也就與一個家族的興衰同等位置,這都是宗族神也就是先祖神管轄的範圍。”巫妣解釋著,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不過,倒是殷商的一夕而傾,令帝俊意識到,別說其他神靈會被人類去除神籍,就連他自己,也是威儀難保的。”

“是麽?”

“對啊,一切都取決於人的決策。”巫妣指點著天空,“畢竟帝俊除了那份神籍,沒別的威能可以逞了。”

也就是說——帝俊相當於神明中的戶籍警?

齊燕妮再望望崖上景象,隻見帝俊仰著頭,將大半的體重靠在花牛身上,兩者都靜止不動,仿佛睡著一般恬靜。

巫鹹娃娃輕聲道:“巫蘇,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當神仙也真辛苦,因為到處都是規則,都是力所能及與力有未逮啊……”

“規則?”

齊燕妮道:“呃,就是說每每要受到約束,不能隨意行事。”

“那確實是這樣,可是若帝俊不受約束,則可能出現兩種極端,一是肆意,二是不作為。”巫鹹娃娃說,“這兩者都有發生的可能,甚至有先後來襲的危險。”

“會麽?”齊燕妮搖頭,“帝俊是個好人啊。這樣條條框框地管著,未免太過分了。”

“巫蘇,自古先賢都不見得一定是從頭良善到尾,就如同……”巫鹹娃娃正要拿上古的舜堯舉例,但想了想覺得不妥,遂改口,“如同各類神明也有過錯一般,共工也觸不周山,無支祁還糾集眾水怪妨礙治水呢。”

齊燕妮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撫了撫無支祁的腦袋,又說:“治水的時候會破壞人家的家園,基於水神水怪的立場,必然是不同意啊……可是講道理不聽就不好了。”她輕輕地戳了戳無支祁的腦門。

“但是又有幾人是站在神這邊,替神明著想的呢?”巫鹹娃娃感歎到,“其實巫覡也就是替俗人向神明索取各種幫助的人而已,難道那些供奉真的比得上神明降下的恩惠?真比需要的東西重要的話,俗人是不會願意交出來的。”

齊燕妮捏住巫鹹娃娃,納悶地望著它:“奇怪,巫鹹,你也會說這種話啊?”

“哦?那種?”

“我還以為你從不知道什麽叫做抱怨呢?”齊燕妮笑道。

“唉,是人都會有點小心思來著,巫蘇,在下也是俗人啊。”巫鹹娃娃捧心道。

“喂喂。”

巫妣聽不下去,出言道:“那邊的兩個小俗人,先過來一下,幫忙把這豆剝了。”

說著,交給齊燕妮一箕毛茸茸的豆莢。

這說是豆莢吧,又跟現在菜市場看見的那種差別大了點,這個小而黑,裏麵的豆粒似乎扁扁的,看上去很不美味的樣子。

“巫妣,這個真的能吃麽?”

“嗯,是俊帶來的,說不定是好東西呢。”巫妣道,“剝完拿去洗洗,知道不?”

“帝俊帶了菜來?”齊燕妮詫異地摸摸那豆莢,道,“巫妣,你覺得,帝俊現在這個落魄樣子,是上別人家做客會帶幾樣小菜的那種人麽?”

巫妣想了想,嚴肅道:“說起來,我覺得也不像。等我問問去。”

她沿著繩梯爬上去,問問帝俊,隨後滑下來,黑線著對齊燕妮道:“還來吧,這個給我家小牛吃的。”

“嚇?”

“俊還說了,這是在路上不小心粘下的,不吃掉的話,實在暴殄天物了。”巫妣說著,把簸箕端過去,帶到崖上給大花牛吃,果然花牛愛惜性命,堅決不張口。

午後的食物也就是不知道什麽植物的根莖熬的湯,巫妣熬得很濃,就像西式的濃湯一般。

帝俊是不吃東西的,為了公平起見,讓他在旁邊看著。

於是他就好奇地觀摩人類食湯水的模樣。

巫妣悶聲不說話地吃著,齊燕妮不時找一兩個話題出來,跟帝俊聊天,巫鹹娃娃抱著華芽送的小碗,一麵喂無支祁吃東西,一麵豎起耳朵聽帝俊說話。

齊燕妮一個不小心,提到了關於返魂術返魂木之類的東西,還嘴快地說起後稷似乎就是死而複生的人,驚得巫鹹娃娃愣了一愣。

帝俊確並不驚奇,隻點頭道自己知曉此事。

“那你覺得沒有什麽不妥麽?”齊燕妮質疑到,“人死都死了,怎麽還可以複活,哪有這種道理?”

“既成的便是道理。”帝俊回答。

“嗯?什麽意思?”

帝俊繼續奉行不解釋原則。

巫鹹娃娃小聲道:“帝的意思是這個不歸他管吧。”

齊燕妮咬咬勺子,盯著帝俊看,想到此人不過是個管神籍的戶籍警,不由得黑線叢生。她問:“那帝,你知道如何用返魂木令死人複生麽?”

帝俊點頭。

眾人頓時陷入死寂之中。

巫妣尚無表態,自顧自地吃食,巫鹹娃娃愣了片刻,彈起來,道:“帝,原來你也知道?那……巫蘇,不必再想方設法從句龍處討法子了!”

“對……”齊燕妮也正為這天上落的餡餅而驚歎著,她定定神,連忙問到,“帝,返魂木究竟怎麽用?”

據夏璩所述,商紂王與妲己的遺骸到了西王母這邊之後,他們便試圖使用這古老的複活術。但拿著那塊返魂木,不管是丟進火裏燒,還是放在遺骸上供奉,或者抹上油脂,塗草漿、曝曬什麽的,能想得出的辦法都試過了,但遺骸一點反應也沒。

“一定要有什麽特殊儀式吧?”齊燕妮問帝俊。

帝俊不吭聲,繼續發呆。

巫妣道:“巫蘇,取食的時候別問這樣倒胃口的事兒。”

“可是……”

巫妣不理齊燕妮,轉頭對帝俊道:“俊,今夜要回祀廟去麽?”

帝俊點頭。

他突然又僵了脖子,低頭看看自己的草鞋。

巫妣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勸到:“俊,你莫與俗人一般見識。他們說的話,不中聽的,難道還少了麽?”

“實情如此。”帝俊答道。

“那你傷心了?”

“嗯。”

“還回祀廟去麽?”

“回。”

巫妣也不說話了,隻留下齊燕妮一臉黑線:敢情帝俊自己怎麽想的都無所謂,反正他一定乖乖地回去就對了,別在意他的想法。

齊燕妮索性將碗箸一放,轉身對帝俊道:“抱歉,帝,夏璩也是為了維護你的祀廟,所以我替他跟你陪不是,好嗎?”

“無妨。”帝俊應了一聲。

他說他很明白夏璩的想法,因此更覺著羞愧,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別人的過錯。再說了,就算不了解夏璩的心思,以為對方是惡意奚落,帝俊也不會因自己的榮辱,去怨恨別的生靈。

這是胸襟麽?

——不見得,當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的時候,強者的容忍並不一定總是代表其胸襟博大,更有可能,隻是沒那個必要去計較而已。

不過因為我們都不是強者,所以隻能是揣測罷了。

於是齊燕妮就以無比崇拜的眼神望著帝俊,鬧得對方再次不好意思起來。

當晚,將帝俊拐……呃不,是迎回祀廟之後,齊燕妮再次華麗出擊,給帝俊送上一碗炒過的小米。

帝俊靦腆地表示,自己現在不需要這種供奉了。

然後齊燕妮對他說,她挺餓的,想吃點東西。

“……”帝俊怔住了。

約莫半刻鍾之後,帝俊在齊燕妮小狗般水汪汪的注視下,可恥地屈服了。他再次收了供奉,然後又遞還給齊燕妮,看著她得意洋洋地加餐。

齊燕妮一麵嚼米粒,一麵嘿嘿地對帝俊道:“要告訴我返魂木怎麽用哦!”

帝俊默然點頭。

齊燕妮大獲全勝。

巫鹹娃娃不禁驚歎起來:“巫蘇,在下發覺,其實你真是個聰敏過人的小姑娘呢。”尤其是在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這方麵,那功夫真不是蓋的。雲師當初還以為姒蘇屍愚鈍,看來是大家都沒發覺她狡黠的一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