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應也沒關係,巫女無所謂地唔了一聲,道:“好嘛,那我有空自己去社稷祠看看好了,反正也沒說跟後稷就真的交惡……”句龍那裏,她倒是不指望得到好臉色,所以不找句龍問人,拐個彎問後稷好了。

巫女望望窗外,說:“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小天子,不管你是怎樣找到我的,下回都沒這麽容易啦!”

姬靜歪著腦袋看她,

她又道:“其實這也不是你的錯,隻是啊,姐姐不方便跟你們周室的人多接觸,明白麽?若是那裝龍涎的木匣子找到了,你倒是可以聯絡到我的。”

“如何聯絡?”

巫女從懷中取出一枚小石子兒。

這枚指甲蓋大小的石子,上麵似乎鍍了一層薄漆,被月光一照,隱隱泛著螢色。

巫女將石子兒放入姬靜手心,道:“你找一片活水,將這石頭往水裏沉。記得一定要是活水哦,隻要沉下去,我當夜就會趕來的。”

姬靜看看手心的石頭,它似乎散發著一股奇妙的馨香。

“若沒找到匣子,朕也可以這樣請巫女姐姐前來麽?”他問。

“那自然不可以了,這個隻能用一回的。”巫女說著,突然好像想到什麽,禁不住笑了起來,道,“再不然,你將後稷身邊的那人引到水邊,再丟這石頭下水,我也能透過水盤看見他長成什麽樣兒了。”

“啊?”姬靜一愣。

年紀大小不定,長相也不定,還被後稷帶在身邊養著,這究竟是什麽怪物?

巫女微笑道:“我也是聽人說的,他從誰那兒接受食宿與靈氣,就會長得跟誰相像來著。以前是像計隆的,一樣濃眉大眼天庭飽滿,現在若是跟著後稷了,大概會長出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樣吧!”

“眉清目秀?”此時仍然沒有這個成語。

“就是俊俏得很,溫煦漂亮的臉。”巫女說得高興了,打量著姬靜道,“小天子,你是後稷的多少代孫來著?果然也是長得像的……”

話音方落,外邊月輪上閃過一道亮光,專程照進閣內來,輕輕地落在巫女手背上。

巫女好像得了提醒,連忙站起:“啊,跟你閑聊起來,險些錯過離開的時辰!好險好險!”

“巫女姐姐,你留下來也是不壞的。”姬靜再次挽留。

“那怎麽行呢?”巫女哄小孩一樣豎起指頭貼住自己的唇,悄聲道,“我來你家鎬京找那個匣子的事,要保密,知道麽?千萬不可以讓後稷跟句龍聽到風聲哦。”

姬靜並未回應,反問道:“巫女姐姐,你找龍涎究竟是為什麽呢?”

“這個……反正是有用啦!”巫女拍拍姬靜的肩膀,露出一個心虛的笑容來,“不跟你囉嗦了,我先走,記得要是有龍涎的下落,就往活水裏沉那石子兒!”

她一麵說著,一麵輕快地繞過姬靜,往門口溜去。

然而姬靜立刻反應過來,更快了一步地追上前。隻聽噌地一聲響,佩劍出鞘,明晃晃地擋在巫女麵前,要出殿門,得先過了利刃這一關才行。

“巫女姐姐,朕請你留下來。”姬靜麵色不改,平靜地提出要求。

“你這是做什麽?”

巫女不悅地盯著他手中的利劍,並無害怕的神色,她警告道:“小天子,我看你聰明伶俐,以為是個平和易親近的人,誰知道也會使出這樣的昏招。快將利器放下,否則是對巫覡的大不敬了。”

“巫女姐姐,朕並不追究你對天子不敬之處。”所以你也別想拿這個來壓朕就是了。

為什麽不可以?“哦,謝謝,但是你作為天子,這點基本的肚量是應該有的。”巫女一臉正經地回答,同時端出高姿態來,“可我是服侍神明的巫女,你一點點冒犯,都會造成很大的麻煩。神明的心情問題,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喔!”

天子雖是在社稷祠裏長大的,但他對鬼神卻沒有多強烈的敬畏之心,相對地,有一點他自己也覺著很奇怪,那就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是與那些什麽神靈妖怪平起平坐的。這是不是亡國之君的心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巫女姐姐的這番話,讓他一點壓力都沒感受到。

他說:“既然巫女姐姐不能做決定,那朕就替姐姐定下了,先留在鎬京,等你家神祗來接的時候,再風光離開罷!”

巫女一愣,將姬靜的話回味片刻,終於反應過來這小綿羊今天是換了大灰狼內核的。

她氣得跳了起來,指向姬靜的鼻尖,怒道:“你你你!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可沒做什麽會害到你的事啊!我哪裏犯到你了,你要關我?”

“擅闖王宮,被扣留一下也正常呀。”姬靜笑道。

巫女不服地抗議:“你之前都沒這樣說過!在鎬京之外的時候,你還說歡迎我來宮裏做客!”

“此一時,彼一時也。”姬靜凜然回複說,“何況當時朕是這樣相邀,但巫女姐姐謝絕了,所以,這邀約是作廢了的。在那之後,巫女姐姐算是不請自來,並且,還企圖竊取宮內寶物。”

“我哪有?你說了匣子不在宮裏的!”

姬靜無所謂地點頭:“好吧,那就定罪為破壞王室寶庫好了。”

他說著,指指巫女身後那一堆光彩奪目的破銅爛鐵。

巫女扭頭過去,嚴肅地掃視自己翻過的東西,簡單清點了一下大概有多少樣,臉上頓時一白。連價值都不必估算,她趁姬靜一個不留意,立刻調轉方向朝窗戶衝去,預備逃竄。

說時遲那時快,姬靜將劍往鞘裏一送,閉目高聲喝道:“給朕拿下!”

巫女蹭蹭蹭衝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連帶著魚躍出去,便像是攀住雲彩一般淩空飛起了,但就在這個時候,姬靜帶來的人馬將最後一個咒紋畫好,整個博物閣霎時間光彩大作,伴著錚錚金器聲響,炫目無比。

隻聽雲間突然有人“啊”地一聲驚呼,巫女頓時身下一空,如同斷線紙鳶般落了下來,幸好墜落之時飛得並不高,沒有摔得很厲害。

但雲霧之中的另一人就不一樣了,頃刻間,月輪周圍竟然泛起紅霧,更有黑雲飛掠而至,纏繞住月輪不放。那月亮在幾樣奇景的圍攻之下,堪堪躲閃著,即使是人眼觀看,也能看見月輪左躲右閃了。

再說那巫女,落到地上,摔得一時爬不起來,抱住半邊手臂忍痛。

隻過了一瞬,她便記起天上的同伴來,低呼一聲:“月禦!”

抬頭看的時候,那月亮已經躲避不及,被黑雲咬去一個缺口,後者不知饜足,似乎更有再次進犯的意圖。

“這是……”月食?難道那麽巧在她逃走的時候發生月食?

沒等巫女驚魂初定,姬靜從博物閣內追出來,道:“巫女姐姐,你沒事吧?”

“你看天上,這是怎麽回事!”

姬靜仰頭一看,也嚇了一跳,月蝕是重要天相,沒道理在月蝕之前沒有巫官前來稟報的,除非……不可能吧,後稷的陣法可以召喚月蝕?

心存疑慮,姬靜考慮片刻,決定無視月蝕,遂上前詢問:“巫女姐姐,摔著了麽?”

“還好……這是怎麽回事?”巫女揉著手臂,略帶驚惶地望著天空。

“不過是月蝕而已,巫女姐姐。”姬靜道,“聽說月蝕之時暴曬在外是不祥的,還請巫女姐姐與朕一同入內罷。”

“不、我要回……”

正在努力推辭之際,巫女卻見那月輪突然在空中繞開一圈,飛快地避過黑雲,朝著東邊疾馳而去,頭也不回!(當然月亮的頭在哪裏也是值得商榷的事兒。)

巫女愣了愣,拚命爬起來,衝著天空喊:“等一下啊望舒!我還在下麵呢!”

月亮自保都來不及,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一路狂奔,嗖地就逃得看不到影兒了。

姬靜將視線收回,特同情地看著巫女,柔聲道:“巫女姐姐,你似乎被座駕拋棄了?”(望舒:你才是座駕!)

巫女驚魂未定,見那月輪當真不要她了一溜煙跑沒了,便又原地蹲了下去,雙腿跟著一軟,往那地兒坐下,環抱著自己的雙臂不支聲。

“巫女姐姐?”姬靜關心地湊上前去。

巫女抬起頭望著他,眼裏都快有淚光了:“……還不是你害的!”

“朕?”

“要不是你跟這兒磨蹭拖拉,我、我早走了……”巫女並不知道那巫陣的事兒,隻道是命苦遇上了天狗食月而已。現在月禦望舒逃了,她一個人被留在王宮裏,該怎麽辦好?她可不懂得水遁什麽的啊……

姬靜見她抱著胳膊,也跟著心疼,哄勸著道:“巫女姐姐,你莫要慌張,月娘又不止今夜出,明日後日,它自然還會回來的。朕先傳醫官來,替姐姐看看傷處,如何?”

巫女想想也是,隻得點頭,又提出要求:“那……不要讓更多人知道我在你宮裏,尤其是後稷和句龍,知道了麽?我不想惹麻煩……”

“嗯,朕答應你。”姬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