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她目前負責的那個項目已經差不多到達盡頭,simon一早便和她視頻,說了下進度的完成狀態,然後一托眼鏡,道:“我終於離擺脫你們老板的日子不遠了,心情很愉快。”

柳葭跟simon因為都有極限運動的共同,關係也還算不錯,便笑著打趣他:“以後還會有合作機會,別說你會直接拒絕。”在商言商,容謝雖然要求苛刻,可是開出的價碼卻不錯,隻要合作順利,對方也沒有理由拒絕。

公事談完了,simon又道:“我寫了一首情詩,你看看有什麽要修改的。”

柳葭隻得在心裏歎氣,他不知道為何如此喜歡中文,幾乎每回都要用他那蹩腳的中文給她朗讀各種情書。她第一次還問他,是不是準備寫給女孩子的。結果他卻說,寫給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人看了都會被打動。

能打動任何人的那根本就不是情書了吧。

柳葭忍著牙酸感聽他在那頭朗誦:“我在城市的水泥鋼筋穿行,看濃硝酸色的天,想到你是否也在思念我……”

simon讀完稿子,抖了抖手上的紙,正經地托了一下眼鏡,正襟危坐等待點評。

柳葭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忽見一隻手從斜邊上伸過來,按住電腦屏幕的上端。柳葭抬頭一看,竟然是容謝,她正要解釋,就見他低□對著攝像頭道:“simon,以後別用這種方式騷擾我的員工,謝謝。”然後直接把視頻給切了。

容謝敲敲她的桌子:“你還能走路嗎?到那邊的會議室一趟。”

其實走幾步路對她來說並不困難,就是一瘸一拐有點難看而已。柳葭站起身,跟著他進了會議室,容謝隨手把門關上,又疾步走到桌邊,幫她拉開椅子——雖然他看上去有點玩世不恭,可是該有的紳士禮節還是十分到位。

柳葭扶住椅背,說了聲謝謝。

“你在simon那邊的工作差不多可以結束了,我手上還有一個跟謝氏合作的項目還沒完成,前期都差不多了,你繼續跟進一下。”容謝把手上的合同給她,“預算案是張叔做的,就按照他做的來跟對方談,他們應該不太會為難人。”

柳葭把計劃案接在手中,翻看了一下,便知道容謝是把他完成了大半幾乎要收尾的項目扔給她了,而他跟謝允紹又是表親,對方的團隊吃撐了才會提苛刻條件。

容謝看著她笑了笑:“昨晚睡得好嗎?”

柳葭立刻警覺了:“你幹嘛這麽問?”

容謝笑道:“你看看你,我什麽話都還沒說,你就緊張了。我是想讓你記得去醫院換藥,下午給你半天假。”

“下午要我順道帶東西給容小姐嗎?”

容謝若有所思:“我怎麽發覺你比我還要關心她?”

“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挺不公平的,你這麽活蹦亂跳,容小姐的身體卻不太好。”

“你還真是越說越過分了。”容謝輕輕握住她的手,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以身相代,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

下午去醫院,她本來想避開莫瀟,結果還是沒把人給甩開。柳葭換完藥,便道:“我去住院部探望一個病人,要麻煩你稍微等我一下。”

莫瀟表示明白,便在住院部樓下停步了。

柳葭本來是想買鮮花的,後來想起容以諾的病房裏素白得很,根本沒有花朵的蹤跡,估計是她不喜歡,不然的話,恐怕整個病房都堆滿花了。其實也能理解,她久病不愈,對於這些鮮活的生命恐怕都沒有什麽好感了。

她走進病房,容以諾卻不在裏麵,隻有請的護工在整理房間。她忍不住問:“阿姨,容小姐去哪裏了?”

護工阿姨抱起換下來的床單被單,笑著回答她:“你也是來探病的吧?她去化療了,等一會兒就會回來。”

柳葭吃了一驚,把禮物放在桌上,問:“容小姐的病已經到需要化療的地步了?”

“說起來她也命苦,她的媽媽和哥哥都做過配型,居然都隻有六點可以配上,親人都不行,就隻剩下骨髓庫了,那個機率可是更加低了。”

本來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相合概率是最高的,可她也是運氣特別不好,竟然都無法配型成功。如果要在誌願者的骨髓庫裏找,根本就是大海裏撈針,一百萬分之一的機率也是很尋常的。

“可我聽說她找到了一個骨髓相合的捐獻者。”

“是啊,我也聽過這種說法,不過最後醫院去聯係對方的時候,又不肯捐了。容太太當時就昏倒了,真是造孽。”

這護工也是聽說的,那麽後續發生的事情,她其實也不知道。柳葭又問:“化療是在哪裏做的?我上去看看。”

洗伐帖吧

她按照護工的指點,上了樓,走過兩幢樓之間連接的走廊,正好看見護士推著容以諾遙遙走來。她站在走廊上,看著她們慢慢走近,頭頂是鋪天蓋地的透明的陽光,幾乎蒙住了她的眼睛。

白天讓一切比夜晚更加無可遁形。

柳葭揉了一下眼睛,覺得從來沒有這麽矛盾和掙紮過。她緩緩舉步,走到容以諾麵前,她坐在輪椅裏,穿著條紋的病號服,領口歪在頸上,露出瘦瘦的鎖骨。她看見柳葭倒是挺高興,咧了一下嘴角:“姐姐。”

柳葭微微眯起眼,朝她微笑:“嗯,我來陪你,好不好?”

她從護士手裏接過推輪椅的重任,小心地推著她往病房中。護士見容以諾喊她“姐姐”,便隻當她們是親戚,客氣地同她寒暄:“你的腿上還受傷了,要不還是我來推吧。”

柳葭搖搖頭:“沒事,一點小傷。”

推輪椅的時候,左右手力量都要均衡,她再不敢把重心都移到沒受傷的腿上,這樣走到病房,痛得冷汗直冒。

她把輪椅靠邊,蹲在容以諾麵前,笑著道:“我可以把你公主抱起來哦。”

容以諾笑了:“你抱不動的。”

柳葭小心地環住她的膝關節,另一隻手又環過臂彎,一把將她抱起來:“你這麽輕,我怎麽會抱不動你?”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新換的潔白床單上,有點複雜地回味剛才抱過她的感覺,那瘦骨嶙峋的肩胛骨和小腿,仿佛動作重一點她就會像個琉璃娃娃一樣破碎。

柳葭把帶來的禮物給她:“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要是不喜歡的話,你告訴我你最喜歡什麽好不好?”

容以諾接過她帶來的書,抱在胸前:“我喜歡的,不過這本書哥哥已經送給我過了。”

柳葭微微有點意外:“嗯?是嗎,不過裏麵有一樣東西他肯定不會想到。”她示意她把書翻開,隻見扉頁中夾著幾張葉脈書簽:“這是我去香山撿的,回來又去實驗室自己用堿洗掉葉肉。”

容以諾看著她:“香山……是什麽樣子的?我沒有去過。”

柳葭笑道:“這樣吧,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去。”

“那你能順便一起帶哥哥去嗎?”

“你說帶就帶吧,都聽你的。”

——

柳葭從病房裏出來,手上還抱著一個娃娃,那個娃娃跟那天容謝送給容以諾的半人高娃娃一樣製作精致,也是關節可以轉動、睫毛和頭發都是用真人毛發製作的。她徑直走到護士的值班台前——現在值班的護士正是之前推容以諾去做化療的那位。

她也還認得柳葭,見她從病房裏走出來,便微笑著道:“你要走了?”

柳葭輕聲道:“我想問你一些事。”

“你問吧,如果我知道的,當然會告訴你。”

“如果找到了配型的骨髓,那個捐獻者又反悔不捐了,後果會是什麽樣的?”

護士立刻道:“你是說以諾之前配型過的那個捐獻者吧?其實她的情況已經不太好了,粘膜有出血和感染的炎症,必須要盡快做手術。可是她的哥哥和母親的骨髓都無法完全相合,我們隻能在全國的骨髓庫裏找配型。說來也真是巧,明明概率最高的親人無法配型,可是查找了骨髓庫之後,居然在本市的骨髓庫就找到完全相合的。”

她遺憾地搖搖頭:“當時以諾連化療都做了,藥也用了,可是那個捐獻者卻突然聯係不上了。我們的醫生隻好拜托誌願者協會的人去找那個捐獻者,人是找到了,對方卻反悔不願意捐獻。你說,如果真的不想捐骨髓,那當初就不要簽協議,等到你簽了,病人家屬心裏的一塊大石也落地了,你才說不想捐,這不是玩弄大家的感情嗎?”

柳葭道:“誌願者協會?他們有沒有透露那個捐獻者的信息?”

“這個是簽過保密條款的,如果捐獻者不想跟病人見麵,是會受到*保護。就連我們院方都不知道對方是誰。”

“就連手機號碼都不知道嗎?”

“可能以諾的主治醫生知道吧,不過他肯定也不能說的。”護士又道,“其實這次還算好的,我還聽護士長說過,從前還有更慘的,那個病人的全身造血功能都停止了,捐獻者才突然反悔,這跟殺人有什麽區別?”

“就是說,如果在動手術之前,捐獻者反悔,那個病人就隻能等死了?”

“差不多吧。”

——

柳葭走進電梯,不鏽鋼麵映照出她的臉,有些模糊也有些扭曲。她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心,又換換攥緊手指,手指上仿佛還停留著剛才那種瘦骨嶙峋的觸感。

她皺著眉,表情微微有些扭曲,最終卻又慢慢地緩和下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