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手術前的最後一天,柳葭完全睡不著。她隻要一閉上眼前就會浮現出太多太多片段,那個女人從手包裏取出一張支票,倨傲而慵懶地半睜著眼睛,她說:“你離婚吧,不管多少錢,隻要你開一個價。”

容亦硯也同樣給了她一張支票,他告訴她“過分清高是沒有意義的”。

然後是容謝,他那樣優雅從容地單膝跪在她麵前,她的無名指被被套上了戒指。

過分憂思都是無謂,庸人總是自擾。柳葭披著披肩,越過走廊來到容以諾的房間,她看見房門外麵,容謝正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滿臉疲憊。

他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到她,揉了揉臉頰:“你來了。”

柳葭坐在他身邊,輕聲問:“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不回去休息一下嗎?”

“不了,反正明天就是手術,這麽幾晚我還熬得起。”但是到底不比少年時期,那個時候熬夜之後隨便打個瞌睡,就能恢複精神,現在熬夜就覺得有好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

柳葭又道:“我覺得以諾的精神狀態不是太好,我想你應該也注意到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守在這裏,樓下還有我的人,不管是我叔叔還是莫瀟都不會有機會再接近她。”

他安排得已經很好了,隻要熬到手術開始,容亦硯應該也是束手無策了。

柳葭沉默一陣,覺得跟他再沒什麽可以說的,她的臉皮薄,被這樣揭穿了,怎麽還能像他一樣做到若無其事?她正要站起身離開,忽聽容謝問了一句:“恨我嗎?”

“……什麽?”

容謝緩緩地重複了一遍:“我問,你現在恨我嗎?”

柳葭也不知道這個話題是如何蹦出來的,他是隱瞞了她沒有說出真相,可是她也同樣隱瞞了,她一時無法回答。

可容謝卻理解錯了她此刻的沉默,笑著說:“就是說,你現在很恨我?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柳葭忽然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她恨他,他居然還覺得太好了,到底是她頭腦太簡單,還是他的思想太過複雜古怪,“好在哪裏?”

“我不怕你恨我,就怕你什麽感覺都沒有。你越是恨我,我就越高興,我們這一輩子就會糾纏在一起,你根本就離不開我。”容謝側過身子,盯著她的眼睛不放,“你知道這個世上唯一能夠折磨我的辦法是什麽?就是跟我在一起,用你對我媽媽的恨、對我的厭惡時刻淩遲著我,一輩子,至死方休。”

柳葭像被燙到一樣跳起來,慌亂到語無倫次:“你瘋了嗎?!”

容謝竟然還眉目分明地笑了出來,壓低了聲線勾引她、**她:“我瘋還是沒瘋,你心裏最清楚,你不就是想要報複嗎?那就衝著我來,我給你機會,永遠等著你,除此以外,你別無選擇。”

“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就像那一晚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her》,誰都可以在無人回應的情況下愛上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可是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呢?再沒有誰。柳葭語調幹澀,又重複了一遍:“你一定會後悔的。”

她似乎除了預言他會後悔之外,語言功能驟然失靈。柳葭停頓了許久,飛快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還要做手術。”她甚至都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便飛奔回病房。她惹到了一個瘋子,不但臉皮厚還不怕死。

——

容謝沒有追她的打算,而是放任地目送她消失在走廊盡頭。夜晚才剛開始,他就是太閑了。他打開電腦,隻見嚴禮給他發了一封郵件,隻見郵件上寫著:“容總,你上次要那個記者寫的報道他已經寫完了,全稿在附件裏,如果你有哪裏不夠滿意的,我會讓他重寫。”

嚴禮做事遠比何天擇讓他來得放心。可是何天擇熱情爽快,重感情又講兄弟義氣,這是嚴禮無法做到的,他們兩個正好性格互補,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容謝下載了附件裏的文稿,來回看了兩三遍,覺得再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了。

他繼承家業在即,便要先聲奪人,容亦硯比他有更深的資曆和人脈,而他的優勢卻在年輕,敢拚敢做,而目前最為火熱的科技概念是他擅長的。隻是他一貫風評太差,當初容亦硯想毀掉他,花錢買了媒體往死裏打壓,雖說他在輿論上吃了大虧,但也不是一件純粹的壞事——反正他的形象已經跌落在低穀,但凡做出點成績,就會令人意外。

他幾天前給當地的慈善基金組織以個人的名義捐了不小的款項,也接受了媒體的采訪,他表示因為妹妹的白血病找到了誌願者,讓他對以往所為分外慚愧,想為這個社會出一點綿薄之力。這個報道,配上他的照片刊登出來,頓時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然後,他又找出了當年第一個寫了他負麵報道的記者。那個記者是被何天擇帶到他經常練習射擊的那家私人會所。他連開九槍,槍槍都正中靶心,然後吹了一下槍口的火藥氣,把槍口對準了那個記者:“我剛才換了十發子彈,現在還有一顆,偶爾換個活

暗黑獵殺者筆趣閣

靶子玩玩也不錯,你說是不是?”

那記者頓時慫了,搓著手賠笑道:“容少,您看……九年前那個報道,我也是不能不寫的啊,您要對付我這樣的無名小卒還不是髒了貴手?”

容謝收起搶,退掉了最後一枚子彈,冷笑道:“你這麽明白事理,為何當初就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這個……我當年也隻是一個小記者,情勢不由人啊。”

容謝看著他,似笑非笑:“你現在也還是一個小記者,不過你可以再寫一篇稿子,我保證反響會比當年的還要好。”他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拿出了一個文件夾,扔到他麵前:“這裏是全部資料,你就按照這個來寫。”

至此,輿論之戰已經打響。容謝那個捐款給慈善基金會的新聞在本地論壇上都成了大熱門,裏麵的唇槍舌戰還要牽扯到九年前他打人又被學校開除那件事。很快,就有爆料說,當年那個被打的根本就是當地名聲爛得出奇的小混混,容謝是看不眼才出手沒了輕重。

論壇上議論紛紛,還有人將他最近同容亦硯同時出席一個場合的照片都找出來,分析他們關係不合,屬於世家豪門之中的明爭暗鬥,弄不好當年容謝還是被陷害的。

而容謝讓那個記者寫的文章就是他近幾年都匿名資助當地誌願者協會,那個記者果然寫得一手好文章,先是描述近兩年中誌願者協會陸續接到無名氏的捐款,每個月都不間斷,後來終於有人查到捐款來自於一位年輕人,便是容氏的年輕繼承人,還稱讚了一下他做了好事卻不聲張,暗地裏貶損了每回做慈善都要上好幾次新聞的容亦硯。文章到最後,還旁敲側擊地寫了已經聯係到容謝在美國的教授,對方都表示他十分優秀,擁有貨真價實的三個本科學位和兩個碩士學位。

這場輿論之戰,他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畢竟他跟他叔叔所占的位置完全不同,他已經在最低點,隻能往上升,而不能再向下沉。自然,還會有始終對他謾罵的民眾,可他根本不在乎,就算在九年前他被千夫所指之際,他都沒有在乎過,就算他被貶低到了塵埃裏,事實上還有不少人必須要仰視他。

而柳葭給他的那張支票,他已經查出了來源。是他叔叔曾經的一個得力助手為法人的公司轉手的資金,隻不過那位手下最近因為利益關係跟容亦硯鬧得很僵。容謝借著這次機會,徹底除掉對方的一個得力下屬,就等於是為自己贏得了一個幫手。

這場毫無硝煙的戰爭,勝利的天平已經慢慢朝他傾斜。

——

柳葭早上做完最後一次體檢,一切正常,可以安心進入手術室。她一件件地把口袋裏的東西摸出來,家門鑰匙、醫院食堂飯卡,還有手機。她注意到手機屏幕是亮著的,有一條短信。這麽早就有信息?柳葭解鎖了手機去看,隻見她收到的是一條銀行的係統信息。

她的卡裏突然多出了一筆來路不明的收款。她看著那個數字,手心微微潮濕,想也不想,直接撥號給容謝,他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還是十分清醒:“早上我不送你去手術室了,回頭再來看你。”

他要照顧以諾,所以沒有時間顧她。她求之不得。

不過是捐一次骨髓,沒必要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還要依依不舍、兩兩相望最後才被推入手術室。又不是上刑場。

“我問你,你往我卡裏打錢了?”這筆金額跟容亦硯開給她的金額相等,他開始說,既然他叔叔給了錢,那麽不收白不收,她以為隻是一句戲言。結果他真的把錢打到了她的戶頭。

“嗯,打了,昨天的事了,是從我自己的銀行戶頭轉給你的,很安全。”容謝在電話那頭語聲帶笑,“那張支票雖然棘手,但很有用,中間牽扯到我叔叔的一個下屬,一句話的事,我就讓他倒戈了。沒有想到不過就是一筆封口費,還會扯出這麽大的紕漏來。”

那筆封口費,容亦硯原本是下套給柳葭的,或者還為了同時牽製那個下屬,隻是他沒有算準,柳葭根本不甘受他控製,直接把支票的事告訴了容謝。柳葭笑了笑:“那麽恭喜你,少一個敵人的盟友,就等於多了一個朋友。”

容謝沉默片刻,回答:“你知道,我不是想聽你說這個。”

柳葭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他把做好的安排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甚至都不怕她說出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信任她。他的羽翼比她想到的還要豐滿,看來可以同容亦硯鬥一鬥,隻不過結局還不好說。

“姓容的男人都太可怕,我不想站隊。”容亦硯想逼迫她就範,她同樣留了一手,容謝用上懷柔的手段,難道她就要做選擇了?她哪一邊都不想選。

“不選就不選,我是無所謂,”容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偏心我。隻是最好別再兩邊靠,當兩麵一起施力的時候,夾在中間的那個人可就會首當其衝,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這一句話,讓柳葭大夏天的又出了一身冷汗。他其實都知道,隻是不說,碰到合適的時機便點撥她一下。

柳葭毫不猶豫地按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