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到了下午,容謝睡過一會兒,便執意要去見謝允紹。嚴禮勸了一下,見勸不住,便找來兩個護工,三個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容謝抬到輪椅上。就算他們已經盡量把動作放輕放慢,容謝也痛得直皺眉。

他素來都硬氣,默默忍過那一陣疼痛,便道:“走吧,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謝允羸的手術還算成功,已經轉移到重症監護室查看。家屬是不能進去,隻能隔著一道玻璃遙遙望著。

容謝來到謝允紹麵前,朝嚴禮看了一眼,嚴禮立刻會意,默默地離開了。

他輕聲道:“表哥。”

謝允紹轉過頭看著他,他的臉色很疲憊也很難看:“你也是傷得很嚴重,隻不過我弟弟再嚴重一些,所以你們雖在同一個醫院,我也沒有過去看你。”

容謝很明白這是他準備興師問罪的前奏,還好他跳了次車,跟謝允羸一起進了醫院,他這個表弟畢竟隻是表親,可是謝允羸卻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即使謝允紹平時對自己的親弟弟不甚認可,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我很抱歉……會發生這樣的事。”

謝允紹盯著他的眼睛,他目光銳利,似乎能夠穿透人心。容謝跟他對視著,他不能移開目光,一旦移開就是心虛,但也不能用同樣咄咄逼人的眼神回視過去,畢竟他現在應該理虧。謝允紹突然問:“說吧,你最近得罪誰了?我知道允羸的車技和酒量,就算是酒駕,也不可能出這麽大的事故。”

容謝道:“我有一陣子沒開這輛車了,最近都是開商務車的,這輛跑車就一直停在公司的車位,可能有誰破壞過車子。我在去會所的路上,也加大油門開過一段路,不過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看來那個破壞你車子的人水準很高啊,是莫瀟嗎?”

“我不確定。我讓人去查最近車庫裏的監控視頻了。”雖然他根本不抱有任何能查出點什麽的期望,如果能夠這麽容易就找到證據,這根本不符合他叔叔的一貫作風。

“你知道嗎,我對家裏人向來都很護短。”謝允紹抬了抬下巴,“早點查出來,把人交給我,我自會替你跟允羸出氣。”

“好。”

“容謝,你很有前途,不要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毀掉了自己的前程。哪怕你珍惜人才,也要視情況而定。”

謝允紹已經認定是莫瀟了,畢竟莫瀟曾接受過專業訓練。容謝卻知道,真正出手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莫瀟,因為他叔叔還舍不得把莫瀟當作棋子扔出去。他思索片刻,便有了篤定的猜想,他對嚴禮輕聲道:“你幫我去做一件事,找一個體型跟……差不多的人來,拍一段監控視頻,不要拍到臉。”

嚴禮詫異道:“是他?”

“從現在開始,他經手過的案子,全部都要仔細查過,如果隻是差了一點就放過去,但是重要的東西絕對不能經過他的手。其他的,等我出院之後,再去收拾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

——

容謝隻在醫院裏待了兩周,便辦了出院手續,直接回歸工作,因為行動不便,隻能再請了一個叫marie的菲傭照料生活。

因為雙腿行動不便,當月的董事會上,他的位置就被人暫代了。在大多數眼中,這場爭鬥已經落下帷幕,薑還是老的辣,年輕的繼承人到底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容謝的辦公室也從最頂樓換到了次高層,雖然還掛著執行總裁的名頭,可是做的工作已已經全部都是各種煩雜事務,小到一張報銷單的審批簽字,大到業務經費的複核,全部都要經過他手。

何天擇幾乎內傷得要吐血:“這活是人幹的嗎?不幹了不幹了,咱們就是回家去,也絕對餓不死,總好過受這種閑氣。”

容謝微微一笑,反問:“這活為什麽就不是人幹的?對了,我看大樓外麵的廣場上有幾塊磚翻起了,等下讓物業去修理一下。”他倒是特別沉得住氣,就算跟容亦硯在公司裏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笑臉迎人。

何天擇捏著手指關節:“你知道我看莫瀟有多不順眼嗎?不就是條家養的狼狗,也敢把自己當回事了,真想揍他一頓。”他是不敢去找容亦硯的事,畢竟他也是容謝的叔叔,可是找莫瀟的麻煩卻連理由都不用找,就是單純的看不順眼。

容謝控製著電動輪椅,往邊上移了幾步,來到落地窗邊,把窗簾放了下來,遮擋住外麵刺眼的陽光:“我勸你別去幹這種傻事,就算我的腿沒事,我也隻有被莫瀟按著打的份,你這種身手還是省省吧。”

正說話間,隻聽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容謝揚聲道:“請進。”

董秘張景鬆推門進來:“容總,聽說你找我有事。”

“對,有事。”容謝對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天擇,你先出去。”

張景鬆看著他,有點惴惴不安,站在辦公桌前,也沒有坐下來的打算。還是容謝客氣地朝他做了個手勢:“站著幹什麽,坐吧。”他看著對方坐下,才道:“張叔,你兒子最近好嗎?”

這原本隻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寒暄之詞,可是張景鬆卻連臉色都變了,他輕聲道:“就是這樣吧,跟以前沒什麽變化。”

容謝語調上揚地嗯了一聲:“沒什麽變化?就是說,他的毒癮還沒戒?”

張景鬆臉色慘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額頭:“這個……容總是從哪裏知道的?”

“很早以前,我就發覺經過你手上的一些小案子,報上去的預算都不太對,不過數額差得不大,我才沒去計較。張叔,你是我父親的老部下了,我不可能為了這一點點錢就找你麻煩,你說對不對?”容謝話鋒一轉,“可是,我現在惹上大麻煩了,我想張叔你一定會幫我的。”

他把桌上的電腦轉了過來,隻見屏幕上正播放著一點監控錄像,錄像中一個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壓低身形,來到一輛跑車邊上,他是有車鑰匙的,很快便打開車門——容謝中止了正在播放的視頻,支著頤,語氣慵懶:“看到了吧,張叔,你說如果我把這段視頻交給警察,又會怎麽樣?”

張景鬆雙眼無神地盯著電腦屏幕,此刻這段視頻正定格在他進入車中。他還想垂死掙紮:“隻是……隻是想看看容總你的跑車而已,男人嘛,都是喜歡好車的……”

“對,喜歡好車,這是不錯。可是你哪裏來的車鑰匙?偷偷從我辦公室裏拿走的?”容謝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然後我的車子就出現了人為的損壞,我正好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上出了車禍,警察會相信這樣的巧合?”

張景鬆咬緊了牙不說話。

“張叔,你跟了我父親這麽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我的長輩那樣對待。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害我,我的腿——”容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知覺了,永遠要靠輪椅行動。”

張景鬆顫抖著跪下來,跪著爬到他的麵前,帶著哭腔道:“容少爺,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容老先生。可是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我被你叔叔抓住了把柄,我一直虛報預算那件事被他查到了,中間多出來的款子都已經花銷掉了,我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來填補……我的兒子,他在美國不學好,染上了毒癮,我實在是沒辦法——”

容謝關掉了那段定格的視頻,一臉淡漠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你現在才來求我,怎麽不先去求我叔叔呢?”

“這種事情,他怎麽可能會幫我?他不讓莫瀟去做這件事,反而非要讓我做,就是想等事發了把我推出去送死。”張景鬆將臉埋在雙手之間,微胖的身軀瑟瑟發抖,“我不能坐牢,如果我坐了牢,我兒子應該怎麽辦?容少爺,求求你,求求你!”

“你求我,我當然會答應你。畢竟你也是我父親的老下屬了,這點情麵總是要給的,免得別人在背後說我做事太狠。”

張景鬆聽說了他話裏的一點鬆動之意,緩緩抬起頭,心裏開始萌發了一點期許。可是容謝的下一句話立刻粉碎了他的所有希望:“我可以答應你,不跟你計較。可是謝家會怎麽做?你覺得謝允紹會放過你嗎?”

容謝推著輪椅往前挪了一步,輕輕地拍了拍張景鬆的肩膀:“張叔,你也是知道謝總的手段的。一個人做錯了什麽,總歸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這個道理就連小孩子都懂,你這麽大年紀了,該不會不懂了吧?”

他微微低下身,附耳道:“張叔,我才要求你放過我。不過與其等你良心發現,還不如早點把你送出去,換一份人情。對了,現在我已經失勢了,就連柳葭都背叛了我,可是我找不到她,隻好先拿你泄憤。她的辭職報告還是你夾在那份請假的申請表裏讓我簽了的吧?我最恨吃裏扒外的人。”

——

他連做夢都想把柳葭這女人抓回來。他是如此相信她,即使在發現她居心不良以後,還是強迫自己屈從感情而非理智分析。可是他最後得到的是什麽?他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想起她,便覺得心頭仿佛被急火燒過,原本他喜歡她寵她,可是現在卻演變成一種極端複雜的情感。

容謝也曾細細剖析過,最後得出的結論卻無關愛恨,那些糾葛已成為宿命。

她會回來的。

他現在失去的,將來一定會再贏回來,他不需要用強硬的手段令人屈從,而是以懷柔的、甚至溫柔到無法讓人抗拒的方式令人折服。即使需要飲人鮮血,他的嘴角也不會沾上半點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