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隻見陳殊走到老人身邊,腳步微有遲疑。蕭九韶看到他這個變化,便也知道他也是起疑了。可是眼見著老人摔倒在地,他如果不去扶,也對不起自己的職業,他拿出手機對著對方:“這位老人家,我現在就扶你起來,可是你不是被我推倒的,對吧?”

“是啊是啊,我摔斷了腿也是跟你無關,求你好好心把我送去醫院,我一定會重謝你的,小夥子。”

陳殊又問:“你哪裏受傷了?”

“小腿,小腿可能摔斷了,小夥子,你到底來不來幫我啊?”

陳殊問道:“你小腿骨折,怎麽一直扶著腳踝?”

那老人呆了一下,立刻抱住了小腿,隻喊疼。陳殊無奈,隻得伸手托住對方的腋下,把她扶了起來,然後摸出自己的警官證:“別裝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那老人立刻腳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立馬掉頭就跑。陳殊看著對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往回走。他走到餐廳裏,就聽蕭九韶道:“你摸摸看自己的口袋,錢包還在嗎?”

陳殊伸手一摸,立刻變成了苦瓜臉:“不是吧?我就這點錢了,還指著過幾天發工資了。”

容謝取出錢夾,招來服務生:“這頓我請,兩位肯賞光就是我的榮幸。”可是蕭九韶製止了他:“不,各付各的挺好,有些事情還是要算得清楚一點。”

他在道別時又跟容謝握了一下手:“希望我下次不會有機會跟你再見麵。”

“我也這麽希望。”可那是不可能的。容謝控製著電動輪椅往電梯方向去,正碰見物業部的經理,他叫住了對方:“差不多該檢修一下備用的發電機電路,你抽個時間叫幾個人去做吧。”

容謝現在已經從重要的職位上調下來,負責的都是些繁瑣事務,物業部經理雖然覺得他也沒什麽機會翻身,但畢竟還是董事之一,也不能太掃他的麵子,便滿口答應,心裏卻不以為然:畢竟備用的發電機在一般情況下都是用不到的,檢修電路這種事於上級來說不過是隨口一句話的功夫,可是下麵的人要做的事卻很多,這活又累又危險,誰都不願意去做,還不如去做些門麵工程來得好看。

——

本來那個物業部的小員工阿宇在關鍵時刻用身體護住了容亦硯,大家都以為該輪到他高升了,畢竟莫瀟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結果容亦硯隻是不痛不癢給他多支付了三倍的薪水,事情就到此為止。眾人既有在心裏暗笑阿宇人傻,也有哀愁自己的升遷機遇渺茫。

容亦硯向來喜怒不行於色,眾人根本就猜不透做什麽事能討好他,又或者惹怒他,隻是明眼人都能看到,凡是跟他作對的,都沒有任何好下場。

活生生的例子便是容謝,他還是容亦硯的侄子,現在隻能靠著輪椅過日子。

轉眼間夏天的尾巴輕輕滑過,帶來初秋的開端。

俞桉開始實習,好不容易讀到博士,還要繼續給人打下手當助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她歎了口氣,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工資的問題,說什麽職業成就感那就是太扯了。

她經過街心花園,隻見一群年輕的大男生在打籃球,她特意停下來看了看,雖然很年輕看著很有活力,不過沒有臉蛋特別好的。她對於這種十個人搶一個球的肉搏一樣的運動沒好感,唯一能吸引她的大概也就是美好的*和臉蛋了。

突然那籃球從球場中心飛出來,正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球場裏的男孩子轉過頭喊道:“幫個忙,把球扔回來給我們!”

俞桉轉過身,正要去撿球,忽然看見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將籃球撿起來,托在手中。她看著那漂亮的手指,順便給手指的主人打了個分,然後沿著手腕往上看,果然年輕又英俊,氣質還很好,美中不足的是坐在輪椅上。不過長得好看就占了大便宜,即使行動要靠輪椅也算得上是身殘誌堅、氣場出眾的美青年。

俞桉訕訕地打了個招呼:“嗨,容少。”

容謝把球拋給她,微笑道:“麻煩你,回傳給他們,我有點不方便。”

俞桉接過籃球,把球扔回球場,狐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故意等在這裏跟我偶遇的吧?告訴你哦,我絕對不會告訴你柳葭的下落,我不能做出賣朋友的事。”

容謝笑了笑:“marie帶小加去醫院了,我沒事做才來這邊逛,根本沒想到會碰到你。”

俞桉心道,鬼才會信你的話。

容謝看出了她的想法,笑著說:“怎麽,心理學女博士就是這麽多疑嗎?”

“噯,你這是什麽意思?女博士怎麽了?難道你還歧視女博士是第三性別嗎?我告訴你,我最恨的一句話就是‘男人,女人,女博士’。”

“我可沒這麽說,是你自己說的。”容謝控製著電動輪椅,慢慢往前麵滑動。

俞桉本來不想跟他多說的,可是看他現在這副模樣,還是有點震撼,才在沒多久之前,他都還是能走能跑的健康人,她看了看他包裹在西裝褲下的雙腿,那線條看上去還是很結實優美,可是有股說不出來的死氣:“你的腿……不要緊吧?”

容謝側過臉看了看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嗯,沒有知覺了,估計這輩子就要這樣過了。”

俞桉默默地為柳葭心虛:“呃,你確定治不好了嗎?”

“也許還能治好吧。”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把柳葭的下落告訴你的。”他現在變成這樣,柳葭肯定是要付部分責任的,她到了容謝手裏很可能會死得特別慘,男人的報複心也是很可怕的。

容謝微微皺眉:“看來我們真的沒辦法聊下去,你這句話已經重複了第二遍。”

俞桉抓抓頭發,心想的確是如此,她幹嘛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她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問題:“marie是誰?你的新歡?”

容謝笑了:“我家的菲傭。”

“那小加呢?你的私生子?”

“我家的貓。”

“你家的貓那名字怎麽寫?蒹葭的葭?”

容謝笑得舒暢:“不,加減法的加字。”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他們來了。”

俞桉轉頭望去,隻見那個膚色淺褐色的女人抱著一隻藍貓朝他們走來,那隻藍貓還長得特別霸氣。容謝伸手去接marie手上的藍貓,那隻貓輕巧地跳到他的膝上,蜷成一團。容謝朝俞桉道別:“我先走了,回頭見。”

俞桉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柳葭的下落?”

容謝抱著貓,微微皺著眉笑:“第三回了。”

“對啊,我問了三遍,怎麽樣?”

容謝目光流轉,朝她笑了一笑:“好,挺好的。不過我現在不想見她,畢竟……我是個殘廢了。”

——

俞桉回到寢室,正好逮到柳葭正在掛在skype上,這個時間德國正是下午,她居然沒課。俞桉跟她聊了幾句,她正在寫作業,回答問題都有些敷衍。她拿出正經的態度道:“柳葭,你先停一停,咱們說件要緊事。”

柳葭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又埋頭下來:“你說啊。”

“真的是很要緊的事,作業什麽時候不能寫,就是吃飯也要停下來先聽我說。”

柳葭終於坐正了身子,也一臉正經地回視鏡頭:“好吧,你說吧。”

“我今天碰到容謝了——”俞桉直截了當道,“他很不好,因為車禍的關係,可能永遠都不能下地走路了——就是說,他的腿可能永遠都不能好了。”

柳葭撐著下巴,她其實挺了解容謝的,容謝的生活範圍怎麽可能會跟俞桉有相交,誰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刻意人為?她沉吟道:“他希望我回來看他,還是怎麽樣?”

“他說不想看到你,因為他現在這個樣子,見了麵會很難堪。”

“……嗯。”

“他養了隻藍貓哎,還取了你的名字,雖然他不承認,說實話那隻貓的眼神挺霸氣。”俞桉說到一半,忽然注意到電腦屏幕上冒起了一股白煙,頓時驚道,“難道你一直沒有發現你的作業本著火了?”

柳葭抬起手,給她看了看她手上細細長長的女士煙:“這幾天都是熬夜寫論文,困得不得了,用來提提神,蘋果味的。”

“柳葭,你現在過得太糜爛了。”

柳葭微微眯起眼:“其實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確是準備回國一趟,因為之前走得匆忙,我父親的遺產都沒交接好,到時候我來找你。”

她們又聊了些瑣碎的事情。柳葭便下線了。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她本來覺得自己的惻隱之心和良心應該早就一起下線了,可是事實卻是她有點難受,並且很難以分析她到底在難受些什麽。

——

柳葭把寫完的作業掃描到學校的係統平台,隻稍微躺了一會兒,便去醫院看媽媽。德國在這方麵的治療水準要比國內好很多,醫生的英文也不錯,她的母親曾經是大學裏的英語講師,跟醫生也能交流。

她覺得是時候把父親的過世的消息告訴她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跟主治醫生打好招呼。

柳葭走進病房,在椅子上坐下來,輕聲道:“我打算趁著學校的短學期回國一趟,有些手續要辦——是遺產繼承的手續。”她的母親有了一點反應,放棄了手上被她蹂-躪著的百合花瓣,轉過頭盯著她看。

“留下兩處不動產,其中一處是別墅,我覺得以後可能也不會回國了,就想把它們都處理掉,再說即使回國,也應該換一個新的城市居住。你覺得如何?”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柳葭頓了頓,語氣平靜地回答:“是的。”

“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在非洲,我們出國之前,感染當地的傳染病。”

她母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說話,也沒有太大反應。她的父親已經客死他鄉,而容謝的媽媽深受雙重打擊,當年把她的母親害成這幅模樣的那兩個罪魁禍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覺得那些紛擾世事也該到此為止了,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應該去接受審判了。

柳葭心中有點擔憂媽媽,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極自然地站起身泡紅茶。她衝洗了茶壺,又往裏麵倒了茶葉,注入熱水,第一泡茶是要全部倒掉,喝第二道水的。她一絲不苟地這樣做了。

她忽然聽到她媽媽在身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擔心我接受不了,所以一直都不說?難為你了。”

柳葭看著淡白色的水汽,空氣裏彌漫著清甜的茶香,她平靜地回答:“沒什麽。”

她記得高二結束的期末考試,她考得並不理想,兢兢戰戰地把成績單遞出去,然後她媽媽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可是打完之後,她又抱著她失聲痛哭:“媽媽也不是不想對你好,但是沒辦法,我們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比不上那個女人,聽說她的兒子也很優秀,我就隻有你,你一定要讓自己比她的兒子好……”

柳葭並不是天賦型的學生,她做不到考試前光顧著玩就能考進前三名,隻能更加努力。

她似乎在任何方麵都沒有什麽突出的天賦,但是不管她做什麽都能得到一個“不錯”的評價,誰也不知道她曾經付出過什麽。即使是跟容家的兩個男人對峙到最後,她也沒有輸,不輸,對於她來說,就已經是贏了。

她轉過身,手上已經端著泡好的茶:“我算了下日程,下周末我可以帶你去阿姆斯特丹,坐火車過去,也許運氣好還可以看到極光,你以前說最喜歡這個城市了。”

她對未來所描繪的藍圖裏,便隻有這些,別的甚至想都不敢去想。她想她應該會留在德國,入德國籍,這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不過終究隻是時間問題。而那些不是時間可以解決的,也許隻能夠等到死亡才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