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七章 金牌急腳遞
無論是在正麵的戰場上,還是黃河北岸的敵占區中,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捷報送上來。可是嶽飛非但感覺不到開心,心中的不安反而越來越濃烈。
原因是,自從對郾城之戰頒旨嘉獎後,十幾天的時間,朝廷再也沒有任何的音信送遞過來,這顯得太不尋常了。
從太宗皇帝開始,大宋朝廷一直對武將的用兵非常謹慎,尤其是對於嶽家軍這種巨無霸式的野戰軍,樞密院幾乎每天都有書信前來了解情況,查詢監督。
接連十幾天的沉默,時間如此之長,要不就是朝廷有重大的變故,又或者是朝廷在政策上有一些大的改變。
反正就不是什麽好事。
紹興十年七月十八日,也就是朱仙鎮大捷的那一天,嶽飛還沒來得及與兄弟們慶賀,朝廷的命令終於姍姍來遲了。
欽差宣讀完聖旨,然後把聖旨放在嶽飛高舉的手中。這時候的嶽飛仿佛遭受到五雷轟頂一般,靜靜地跪立在地麵上,久久不能說話。
這居然是一道班師詔。
嶽飛知道自己輸了,輸給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秦檜。
痛苦、無助、不解、彷徨、悲憤填膺等等,這些形容詞恐怕都難以難以描述嶽飛當時的心情。
不單是嶽飛,相信大部分中國人看到這段曆史時都會有情緒上的波動。
良久,嶽飛拿起筆來,給高宗皇帝回了一封信,反對“措置班師”:
“契勘金虜重兵盡聚東京,屢經敗衄,銳氣沮喪,內外震駭。聞之諜者。虜欲棄其輜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響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難輕失。臣日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圖之。”
嶽飛的這片奏章寫得言懇意切、一針見血、道盡了當時的形勢,甚至被後世的史官評價為:“忠義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諸葛孔明之風。”
可惜的是,這樣一篇奏章,換來的是高宗皇帝的十二道金牌。
在宋朝,所謂的金牌,是一尺長的木製通信檄牌,上麵刻有八個朱漆金字:「禦前文字,不得入鋪」;驛吏不得在驛站內進行交接。而隻能在馬背上依次傳遞,途中如有延誤,必受嚴懲,「稽留一天罪至配流」。
這種金牌。就是皇帝下達緊急命令所專用的的快遞急件。
沈括在《夢溪筆談?官政》中記載道:“驛傳有三等:曰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遽,日行四百裏,唯軍興則用之。熙寧中,又有金字牌急腳遞,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黃金字,光明眩目,過如飛電,望之者無不避路,日行五百。”
根據《鄂王行實編年》的記載,這十二道金牌是在同一天送抵嶽飛的宣撫司衙門之內---“一日而奉金書字牌者十有二”。
這十二道金牌都隻有同一個命令,讓嶽家軍馬上班師回朝;而且語氣之堅定、措辭之嚴厲,根本不容反駁。
這種情況,可謂是史無前例,足以知道事情之危急和朝廷的決心。
看來是一定要班師不可了,否則就是犯了逆上謀反的大罪。
麵對這種情況,愚忠致孝的嶽飛又怎敢違抗,悲憤交加之餘,唯有仰天長歎:“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諸郡,一朝全休!”
明代詩人李東陽回顧這段令人痛心的曆史時,在他的《金字牌》裏寫到:
“金字牌,從天來,將軍慟哭班師回,士氣鬱怒聲如雷。震邊陲,幽薊已覆無江淮。仇虜和,壯士死,天下事,安有此,國亡之,嗟晚矣!”
嶽家軍要撤兵的消息很快就四散傳開了。
當地的人民大失所望,如喪考妣,成群結隊地來到軍營中撼哭申述:“我等頂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虜人悉知之。今日相公去此,某等不遺噍類矣!”
這是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嶽家軍之所以能夠連戰連勝,捷報頻傳,當地的民眾可以出了大力氣的。
這本來就是嶽飛所主張的“連接河溯”的全民抗金的行動。
如今嶽家軍說走就走,留給當地人民的將會是女真人無情的鎮壓和報複。
看著眼前的這些鄉親父老們,嶽飛於心不忍,淚水從眼角處泊泊流出。無奈,嶽飛唯有揮一揮手,讓中軍把聖旨請出來公示,語聲悲咽道:“朝廷有旨,我不得擅自逗留。”
大軍撤至蔡州時,又有成百上千的人擁到衙門內外,其中有百姓,有僧道,也有書生。一名進士率眾人向嶽飛叩頭,說道:
“某等淪陷腥膻,將逾一紀。伏聞宣相整軍北 來,誌在恢複,某等歧望車馬之音,以日為歲。今先聲所至,故疆漸複,醜虜獸奔,民方室家胥慶,以謂幸脫左衽。忽聞宣相班師,誠所未諭,宣相縱不以中原赤子為心,其亦忍棄垂成之功耶?”
赤子之心、功敗垂成,難道你就甘心嗎?
嶽飛百感交集,無言以對,隻好再次命人請出高宗皇帝的聖旨,放在案幾之上,供眾鄉親們拜讀。
眾人舉目讀過,一起大哭,相顧而泣訴曰:“大軍一走,我們如何是好。”
嶽飛把心一橫,說道:“也罷,我留軍五天,願南歸者可隨軍而行。”
一時間,隨軍往南遷徙者絡繹不絕,“從而南者如市”。
對於為什麽硬要嶽家軍班師回朝,秦檜的黨羽羅汝楫的說法是:“兵微將少,民困國乏,嶽飛若深入,豈不危哉。”
沒有想到,檜黨的這些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的說法,竟然在現代有人附和。
那些個所謂的教授和專家們的說法是:“嶽飛孤軍深入,雖然全是勝仗,但潛力已盡,怎麽能以一軍抗金人全國?所以無論怎樣,他都是強弩之末了,不退兵就一定全軍覆滅。所爭者,不過是在何時何地以怎樣的方試失敗而已。”
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隻要仔細分析,就能夠發現其中的謬誤。
沒錯,這次嶽飛的北伐主要是在河南一帶與完顏兀術的部隊在作戰;而完顏兀術的這支部隊雖然是金國的主力部隊,但肯定不是金兵的全部。
假如金國能夠傾盡全國之力,把駐守在其他地方的兵馬也全部掉過來,嶽飛肯定會麵臨很大的麻煩,甚至會不敵。
但問題是,女真人敢這樣做嗎?
要知道,在女真人的北方,是方興未艾的蒙古族各部落,成吉思汗的爺爺們已經開始準備橫掃亞歐兩洲的征途。
在女真人的西北處,是剛剛浴火重生、脫胎換骨、與女真人有著血海深仇的西遼;前大遼餘孽耶律大石如今羽翼漸豐,與金兵的幾次鏖戰,不僅不落下風,還重創了遠征的金軍。隻是在反攻金國時,還力有不足。
而在西方,還有一直虎視眈眈的西夏。
在這種國際大環境下,女真人還能傾盡全國之力來應對嶽家軍嗎?
女真人發展得太快了,國土麵積驟增千百倍,第一代的戰士們卻死傷老病,很多時都是契丹、奚、漢人等異族軍隊在支撐門麵。
尤其是在漢地,嶽飛連戰連捷,金兀術想征兵,都沒人搭理。在這種局麵下,憑什麽說嶽飛潛力以盡,完顏兀術將反敗為勝?
潁昌之戰,是奪河南的天王山,誰贏誰勝;而過了河南之後,黃河北岸一馬平川,直到燕雲都無險可守,這一點是兩宋戰史的鐵律,任何人無法扭轉。
當此時,在純軍事角度來看,嶽家軍已成無法遏製之勢,複開封、渡黃河、收複河北甚至奪燕雲都在意料之中。
至於所說的物資糧草,更是不值一談。
中原大地上全是漢人,軍隊可以無限製擴充,物資可以每到一地隨時調用,聯結河朔的成功讓嶽飛再不用顧忌前三次北伐時的糧草問題。
前麵是一條光明之路,如果嶽飛能夠繼續向前,他將贏得一切。
可惜的是,曆史沒有如果。
嶽飛回來了,帶著無數的百姓和勝利的果實回來,還有滿肚子的怨憤、失望、甚至還有茫然和無奈。
回到鄂州基地之後,朝廷隨即送來了大批的賞賜。
按理說,這些賞賜都是嶽飛應得的。
不要說嶽飛,就是張俊和王德這兩名率先撤兵的將軍,都得到了臨安府朝廷給予的戰鬥英雄級別的待遇。
結果是,在臨安府官民的一片噓聲之中,張俊和王德兩人兩袖金風胸配紅花,得意洋洋去西湖劃船玩去了。
嶽飛的做法與其他人截然相反,他把朝廷的賞賜全部推了回去,而且在回函之中的遣詞造句充滿了棱角,讓某些人坐立不安:
“今則虜騎寇邊,未見殄滅,區區之誌,未效一二。臣複以身為謀,惟貪爵祿….萬誅何贖”!
嶽飛這封回函大概的意思是:什麽功勞都沒有,還要為自身打算,貪圖錢財官位,殺一萬次都不夠。
很明顯,嶽飛的話中有話,直指秦檜、張俊、王德等人,讓這些人對號入座,正視自己拙劣肮髒的勾當。
緊接著,嶽飛再次要求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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