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中國冷兵器製造的興盛與衰落

nbsp;???(書稿節選)(此文從網絡轉載)

先放下中國明清到近現代的刀劍到底是什麽水準的問題,在談這個之前,我覺得應該先講一下何以中國刀劍的製造技藝,會淪落到現在如此慘不忍睹的地步;又何以以中國數千年之古文明,竟然會沒有自己的兵器製造技藝和兵器文化傳承。

答案其實很簡單,那就是這種現狀,以及這種衰落軌跡和中國曆史發展的特殊xìng密切相關。

中華古文明源遠流長,文化、科技的整體發展水準在先秦明顯領先於世界絕大部分地區,是全球顛峰陣營一員。到明中期以後,在一些科技領域逐漸處於落後狀態,到清,我們的科技發展水平已幾乎全麵落後於西方,這是毋庸諱言的事實。

但在金屬冶煉和刀劍鍛造上,我國的情況卻比較特殊,與其他領域有很大不同。我國鋼鐵兵器製造技術自宋代起,就已早早地進入了衰落時期,一直延續至今。

中國商、周、先秦的青銅器冶煉製造,在世界史上是一大奇觀。由於冷兵器時代的特點,往往最先進的冶煉技術都反映在兵器上,而我國青銅兵器的代表作,如chūn秋戰國時期的越王劍,可以說達到了青銅器冶煉和製造技術的頂峰,甚至打破了一些我們目前所知道的常識。而秦漢時期的銅劍,尤其是秦兵馬俑中的秦劍,長度從九十多厘米到一米多的屢見不鮮,最長的西漢銅劍甚至達到了近一米二之長,遠高於西方常見的六、七十厘米,大大超出了銅兵長度的常規極限。

又譬如越王劍的複製,雖然傾全國最高學府和研究機構之力,也還是遭遇了巨大的困難,研製時間竟然長達一年之久。而且即使這樣,我們能複製成功也全賴於當代各種先進科技手段。迄今為止,我們尚無法知道在當年如此落後的生產及科技條件下,先人們是如何製造出這種瑰寶的。如果完全還原當時的條件,我相信現在基本沒可能造出同樣的東西來。

銅兵製造顛峰之後,我國又掌握了鋼鐵冶煉和鍛造、熱處理等先進技術,譬如在漢代就已經非常成熟的炒鋼法、灌鋼法,譬如南北朝時期毋基懷文的宿鐵刀鍛造技術和使用兩種介質的淬火技術,也就是現在還在普遍運用的雙液淬火技術等等,都極其先進。其時中國鋼鐵刀劍自冶煉到製造等各項技術已相當完善,毫無疑問地處於世界領先行列。

到了隋唐時期,從rì本保存的那幾柄隋唐刀來看,更高一等的不同鋼材之間的焊合技術對唐人顯然早已不是問題,其熱處理手法更有所發展,使用的正是到現在製造傳統rì本刀還必須使用的“敷土燒刃”技術,這已不是單純的實用技術概念,而是到了能把實用和觀賞這兩大需求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程度了。

我想可以這樣說,中國隋唐時期的製刀技術,已遠遠領先於當時世界其他地區的頂峰水準,獨步天下是個一點不誇大的事實。而且無論是從技術、工藝及審美上看,都幾乎已臻完美之境。

自此後,哪怕在世界範圍內,我們再也沒有過本質上的突破,能有的也許僅僅隻能是各種細節上的提高和完善而已。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也許可能的提高,在中國很快被證明並沒有實現。不僅如此,此後我國的刀劍製造技術是每況愈下,到了宋代,一代文豪歐陽修(公元1007-1073年)曾寫過一首《rì本刀歌》,其曰:

昆夷道遠不複通,世傳切玉誰能窮。

寶刀近出rì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

魚皮裝貼香木鞘,黃白閑雜鍮與銅。

百金傳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傳聞其國居大島,土壤沃饒風俗好。

其先徐福詐秦民,采藥淹留丱童老。

百工五種與之居,至今器玩皆jīng巧。

前朝貢獻屢往來,士人往往工詞藻。

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

令嚴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

先王大典藏夷貊,蒼波浩**無通津。

令人感激坐流涕,鏽澀短刀何足雲。

雖然詩人寫詩有其誇張之處,像其中的“切玉”等文學修辭手法,但除去這些修飾,歐陽修的這首詩依然告訴了我們很多相當重要的信息。

信息之一,就是在北宋中期,rì本刀在中國就已經是一種昂貴、罕見的裝飾jīng美的寶刀,能稱寶刀,足見其品質之好。詩中“寶刀近出rì本國,越賈得之滄海東。魚皮裝貼香木鞘,黃白閑雜鍮與銅。百金傳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這幾句,就充分說明了這一問題。

從這裏可以知道,就普遍水準來說,北宋中期的中國刀劍品質,已然落後於rì本。

信息之二,乃是宋人已經知道在rì本保留了相當多中國已經失傳或式微的文化傳承。如“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令嚴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蒼波浩**無通津”幾句,顯然說明歐陽修知道在當時rì本有著為數不少、在我國已失傳的古代典籍;而“其先徐福詐秦民,采藥淹留丱童老。百工五種與之居,至今器玩皆jīng巧”兩句,如聯合上下文看,幾乎等於明確指出了rì本刀是傳承自中國古代製刀技藝的產物。

且不管歐陽修此說是從何而來、如何得知的,通過這首詩至少我們可以知道,在宋代就應該有著rì本刀製造技藝是傳承自中國古造刀技藝這一說法,而且此說流傳應該還比較廣泛,最少也是得到了一定程度證實的,不然不太可能會被一代文豪歐陽修采入詩中後這麽多年都沒有被人指責,尤其是和他同時代的文人們。

當然,就現在知道的情況看,歐陽修的這一說法依然是正確的。rì本刀劍的形製和製造技藝,從公元六年前後獲取了中國江南地區的冶煉技術起,而後一直跟著中國一路學步向前,自漢代環首刀一直師從到唐刀為止,再之後,rì本才開始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出了自己獨特的製刀體係。

歐陽修時期的rì本,正處於平安時代末期,rì本刀剛剛開始脫離唐直刀的形製,走上了自己的發展軌跡。rì本這個時期的造刀技藝,基本還和中國唐刀保持著一致,形製則是介於唐直身刀和後來整體彎曲的傳統rì本刀之間的毛拔太刀時期,也就是近乎直刃的刀身和莖形成大角度彎曲的時期,這是傳統rì本刀開始成形的初始階段。因此從本質上說,宋刀不是輸給了rì本刀,而是是輸給了留在rì本的唐刀傳承。

另外,歐陽修詩中“黃白閑雜鍮與銅”這句裏的“鍮”字,是現在rì本刀術語裏的一個常用名詞。rì本刀外裝金具和刀鐔上,有一種使用很普遍的材料“真鍮”(しんちゅう),指的是銅和亞鉛(あえん)的合金。rì本人說的亞鉛,就是鋅。這種銅鋅合金實際就是我國俗稱的黃銅,無非其材料配比有一定浮動而已。

事實上“真鍮”這個詞及用法,原本是從我國傳去rì本的。《四庫全書》的《歐陽修集》中,在這句詩下有注曰:“真鍮似金,真銅似銀”。

“真鍮”之名,早在三國魏初博士張楫的《埤蒼》一書中就有之,並且對此作了詳細解釋,其曰:“鍮石似金而非金。西戎蕃國藥,煉銅所成。有二種鍮石,善惡不等。惡者校白,名為灰折;善者校黃,名為金折。亦名為金折,亦名真鍮。俗雲不博金是也。”

由此可知,“鍮石”在當時是來自西域的一種煉銅產品,其中品質差的sè澤偏白,叫“灰折”;品質好的呈金黃sè,也就是黃銅,叫“真鍮”,俗稱“不博金”是也。

《太平禦覽》亦有引三國魏末鍾會的《芻蕘記》,曰:“秀生似禾,鍮石像金”。

實際上有關“鍮石”的記載,在中國一直不曾斷過,而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一種高檔器用材料。到了隋唐時期,這一產品開始普及,使用變得廣泛起來,進入了普通人家。如唐元稹的《估客樂》詩中雲:“鍮石打臂釧,糯米吹項瓔”,說的便是用黃銅打造的臂釧。

黃銅在我國到底是什麽時候冶煉成功的,目前還無確切定論,但其成品最早是自西域傳入中原的這一觀點,是學界普遍認可的。雖然此前我國有少量的銅鉛鋅合金也就是黃銅製品出現,但早期黃銅製品質量、產量都很不穩定,而礦石中一般都是鉛鋅共生且難以分離,所以很有可能係天然黃銅礦產品或偶然得之的產品,很難說是刻意為之。據xīn?jiāng出土的高昌王國時期文獻記載,在公元四、五世紀,我國大宗“鍮石”主要還是來自西域的舶來品。到了隋唐時期,已基本可以認為我國能自行冶煉一部分,並普及到了民間。此後我國自行冶煉產品逐漸增多。到明代,雖然還有繼續引進,但國產“鍮石”無論技術、質量和產量都已達到了相當高度,黃銅成為一種極其普遍的器用材料。

而rì本自派出遣隋使、遣唐使來中國學習後,也將“鍮石”產品及“真鍮”這一名稱一起引入了rì本。按rì本有關冶煉“鍮石”的傳說,他們一直到文祿年間(公元1592—1596年),也就是我國的明萬曆中期,才成功自行冶煉出這一材料。傳說中的那位在夢裏得到神人指點、冶煉出“鍮石”的佛教徒,也成為了此後rì本鍮石匠人的始祖。在此之前rì本使用的“鍮石”,主要是依賴於從中國進口,哪怕在其能自行冶煉後,製造“鍮石”所需要的鋅,也還是主要從中國進口的。

“真鍮”這個名稱及“鍮”字的用法,在我國明代還能見到,到清逐漸少見,至近現代基本消亡。現在的中國,我想除一些專業曆史研究人員、佛學人士和曆史、收藏愛好者外,已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了。但在rì本,“鍮石”和“真鍮”這兩個詞及用法,卻一直使用至今。

歐陽修說“先王大典藏夷貊,蒼波浩**無通津”,真是貼切,至今依然。

圖:rì本古代真鍮地秋草圖短刀鐔。地,在rì本刀裝具裏也是一個專用術語,其意近似紡織材料學中的“地組織”概念。如構成其基礎的材料是真鍮,就叫“真鍮地”;如以赤銅為基,就叫“赤銅地”,以此類推。

那麽,為什麽rì本會在唐之前一直跟著中國跑、到唐之後卻開始發展出自己的製刀體係,而中國又為什麽在唐代後製刀技藝就開始急劇衰落,在短短的時間內,僅隻到了北宋中期就已經衰落至如此地步?

又為什麽,隔海相望的兩國製刀技藝的盛、衰之焦點,會一齊落在唐代呢?

答案之一,是和中國曆代皇朝對民間持有兵器的態度有關。

對中國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元代統治者為了防止民間武裝反抗,對民間武器的管製,達到了一個變態的地步,甚至連菜刀都被管製起來了。當時規定以二十戶為一甲,共用一把菜刀,這一甲的領導,就相當於我們現在街道裏的居民小組長。那把寶貴的菜刀,平時便保管在這位居民小組長手裏,大家要用菜刀得去小組長家排隊。後來大約是小組長們嫌麻煩,因此很多時候是把菜刀用鏈子鎖在水井邊的箱子裏,要用就開箱子拿出來。我估摸著那辰光的一道風景,便是到了飯前的點,每口水井邊就會有十幾二十個姑娘大嫂老太太聚成一堆,一邊洗菜一邊排隊切菜。因此那水井邊,必然是個成功率極高的婚介場地。

這實在是中國古代史和社會史、兵器史上的一大奇觀。

要我說,這也許還應該是飲食史上的一件大事。

因為此舉固然對中國冷兵器製造的傳承打擊巨大,對飲食文化傳承的影響隻怕也不小。君不見取材於宋元評話雜劇的《水滸傳》中,那些梁山好漢們便個個都是大塊吃肉的漢子,於我想來,這等描寫固然有小說家們想表現好漢豪氣的成分在內,但恐怕當時村野小店裏的廚子,沒有自己的菜刀可以切肉,於是隻能直接把大塊肉煮熟了端上來給客人吃更是其中的關鍵。

這一想,小說中那些好漢們由大塊吃肉所表現出來的豪氣,頓時失sè不少。同時又想,當時人家裏,溫婉女子啟櫻桃小口大塊吃肉大概也是常景,因此小說家們此舉很可能隻是一不小心的寫實描寫而已。

一念至此,我心目中一直以來因大塊吃肉而來的好漢們之豪氣形象,幾乎**然無存。

我還沒寫這一段時,曾以為寫出來會很好笑,但寫完後卻一點都笑不出來了。

雖然我本來確實是想說笑一下的。

知道元朝禁私兵的人很多,不太為人知道的是,在這個問題上宋代比元代好不了多少,至多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事實上,中國曆代皇朝對民間擁有武器這一問題,一直都是爭論不休的。

秦始皇統一天下以後,趕緊銷天下之兵而作十二銅人。到漢代,廟堂上有過關於是否要禁私兵的爭論,類似爭論唐朝也有;到了宋、元兩代,統治者們終於將禁私兵這一討論付諸於實施,且其表現出來的態度,在很短時間內就達到了登峰造極近乎於變態的地步。

其實漢、唐兩朝的一些皇帝,對民間私兵這一問題是看得很透徹的,或者也可以說他們對自己的統治非常自信,對此並不是很在意,是以沒有開展大規模禁私兵的運動。顧炎武的《rì知錄之餘》中,就有漢、唐時期兩次關於禁私兵爭論的記載。

其一發生於漢武帝時期。當時的丞相公孫弘上奏請禁止百姓擁有弩,他的理由是一旦十賊持弩則百吏不敢前,因此他認為隻要禁了民間擁有弩,那麽賊人就隻能拿其他短兵了,這樣一來官兵就可以大膽上前捉拿,賊人也就不敢作jiān犯科了。

當時的光祿大夫吾邱壽王則表示反對,他說臣聞古人作五兵,不是用來為害,而是用來禁暴討邪的。人們安居則以此製猛獸、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施行陣。秦兼天下以後,廢王道、立私議,滅詩書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於是雖然殺豪傑、銷甲兵,但天下百姓還是以農具為武器洶洶而起,最後以亂亡。所以聖王才會重教化而省禁防,因為他們知道光禁防是不足恃的。現在陛下英明,治國有道,天下安定,雖然還有盜賊,但這是地方官的過失,不是因為民間有弩的緣故。而且《禮》有大shè之禮,我隻知道聖王有合shè以明教化,沒聽說過他們要禁弓弩的。因此要禁的是地方上****和盜賊一類的行為,而不是兵器。不然的話,如果是壞人,那麽壞人本來就不怕違法,所以依然會去持有弩,而好人自衛要使用弩卻會違反法度,他們反因守法而失去了防衛的能力。所以禁弩不但無益於禁jiān,還害得百姓沒有了自衛的能力,又廢了先王的大禮,讓人們以後再也無法學習聖賢們傳下來的大shè之禮。

漢武帝於是用吾邱壽王的話去問公孫弘,公孫弘為之折服,漢武帝遂不納公孫弘禁弩的建議。

在這裏,漢武帝的態度其實是有很明顯的傾向xìng的。書曰“上以難丞相弘”,這個“難”字,表明了漢武帝一開始就不支持公孫弘的態度,是以他才會用吾邱壽王之語去“難”公孫弘。

這裏得說一說漢弩。漢弩在當時是極為先進的,其shè程和jīng度都遠遠大於弓,說它是一種高jīng尖武器一點都不誇張。漢軍之所以能克製匈奴,此物居功至偉。如漢名將李陵率丹陽兵而教以騎shè,後孤軍殺入匈奴,以五千漢軍步卒對十萬匈奴步騎混合軍團,激戰八天,殺傷匈奴過萬,全仗此物。最後在距離漢關百餘裏處,因箭支耗盡外加叛徒出賣,致使全軍被圍而遭覆滅。餘往往讀書至此,憾之亦複恨之,如使李將軍多十萬箭,則不但匈奴無能為,且可立不世之功矣。

然如此凶物,漢武對民間私人可以擁有一事完全不以為意,足見其人胸襟之大、自信之高,而在此之外,於我看來更有其高瞻遠矚的一麵。且不去說上古六藝和《禮》《詩》這些典籍的禮義,從吾邱壽王之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時至漢代,習shè依然是當時禮法的一項常規內容,而正是這種自小要接受的全民shè禮訓練和百姓可以持有兵器的政策,使得漢人武勇之風不滅,中國的中原曆代皇朝多不敵北方遊牧民族,惟漢、唐兩朝不但不懼,更能克之、征之,武力威振塞外,不可謂與此沒有關係。

其實時至今rì,歐洲瑞士zhèng?fǔ一直在執行的武器持有製度,也足可證明我國兩千年前這位吾邱壽王的觀點的前瞻xìng。

製定於十九世紀、一直沿用至今的瑞士憲法第十八條規定,每個瑞士士兵,都可免費得到由國家提供的第一批武器、裝備及被服等物,而其中的武器可以一直由士兵保管。因此瑞士人在服完兵役後,可以把在部隊使用過的武器——包括衝鋒槍在內,帶回家保存。隻要你出具一份不將這些武器用於違法行為的保證及一份無犯罪行為證明,在兵役完成前參加兩次shè台和野戰shè擊演練就可以了。據瑞士zhèng?fǔ2003——2005年的統計,瑞士人服完兵役後有30-40%的人選擇將在部隊使用過的武器帶回家保存;而據我國新聞媒體的報道,2002到2004這三年內,瑞士zhèng?fǔ因此將11萬4千枝自動步槍和手槍發放給私人擁有。

與此同時,瑞士zhèng?fǔ一直認為瑞士不存在因這一槍支保存製度帶來的後果及問題。也就是說,瑞士zhèng?fǔ認為其國家在與此有關聯的諸如社會治安等各方麵,和不發放槍支及禁槍的國家沒什麽不一樣。

事實上,瑞士的社會治安確實相當好,它比世界上絕大部分禁止民間持有槍支的國家安全得多,甚至比禁止民間擁有刀劍、禁止擁有小匕首的國家還要安全。

一條很有意思的法律,一個很有意思的zhèng?fǔ,一個很有意思的國家及人民。

我國兩千年前這位吾邱壽王的觀點,其實已極其透徹地揭示了私人擁有武器這個問題的本質所在,那就是民間持有武器不是問題,問題是在於統治者的治理不善,以及違法犯罪行為本身。

禁私兵,在我看來,是統治者非常不自信以及積弱的一種極端表現,因為他們懼怕老百姓對其不利。

可問題在於倘若你治理不善,那麽老百姓哪怕拿著木棍都會站起來和你過不去,宋、元兩朝甚至連祭祀用的帶刃儀仗和菜刀都禁了,可人民起義依然不斷就是明證。如果天下太平,你又何懼老百姓手中有些許自衛武器,再怎麽樣,老百姓的武力也不可能和擁有重武器的jǐng察及軍隊比肩吧。

況且罪犯之所以是罪犯,恰恰就是因為他們不怕法、敢違法。既然罪犯不怕法令,那你這個禁私兵的法令對他們又有什麽用?罪犯們依然是想拿什麽就拿什麽,難道你禁刀,罪犯就不會拿用起刀犯罪了?想憑一紙法令就讓罪犯們因此不拿武器去犯罪的這種想法,實在太過幼稚,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亭林先生書中另一事,乃是唐時故事。說是當年唐中宗即位時,拜鄭惟忠為黃門侍郎,朝中有人請禁嶺南首領之家畜與兵器,鄭惟忠曰為政者不可輕易革除民間習俗,晉人《吳都賦》裏就說南方是“家有鶴膝,戶有犀渠”,一貫如此,現在一朝禁之,豈無驚擾?於是此議不行。

所謂“鶴膝”,乃是指矛屬兵器,“犀渠”則是水牛之類的牲畜。

這兩位漢唐天子,一個認同禁私兵並不能減少犯罪,其胸襟和自信,絕非泛泛;一個以變易風俗擾民而不禁私兵,亦稱寬厚。

然而從宋朝開始,中原皇朝自漢唐以來的雄風不再。有宋一代因所謂“重文輕武”而導致的積弱固然眾所周知,但宋朝皇帝們大禁私兵的態度,對宋朝的國、民積弱所起之力,亦不可小覷。且在我看來,禁私兵和積弱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孰為根本,也不是那麽好定論的。

金庸先生的小說《shè雕英雄傳》開篇內,有一處寫大宋百姓互相說笑,說是某甲道:“金兵有甚麽可怕,他們有一物,咱們自有一物抵擋。”某乙道:“金兵有金兀術。”甲道:“咱們有韓少保。”乙道:“金兵有拐子馬。”甲道:“咱們有麻劄刀。”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們有天靈蓋。”往往讀到此處,令人鬱鬱不能自解。

此固為小說情節,卻十分符合宋朝重文輕武之積弱和當時的社會狀況。實際上,大宋百姓確實隻能用天靈蓋去抵擋金兵的狼牙棒。

這甲乙二人,之前說的是官、兵層麵,如金將金兀術自有宋將韓世忠抵擋,金兵的拐子馬部隊有宋軍的麻劄刀與之抵敵,還勉強兩兩相當。可到了民間層麵,因為在大宋天子的嚴令和各級zhèng?fǔ機構的威壓之下,大宋百姓自開國起就失去了任何可以抵抗敵軍的自衛兵器,所以就隻能用自己的天靈蓋去抵擋金兵的狼牙棒了。

宋代自開國後,一直大力奉行防民甚於防川之政策,大張旗鼓地禁民間持有兵器、禁民眾聚會等等,不但對民間私蓄兵器者處罰極嚴,甚至對造刀的工匠也要一並進行處罰。

那麽,這個大宋zhèng?fǔ要禁止持有的所謂的兵器又是個什麽概念呢?我們來看一看史書怎麽記載的。

宋開寶三年(970),那位開國杆棒皇帝頒布了一條法令,曰京都士人及百姓均不得私蓄兵器。其後禁令波及全國連綿不絕,粗略簡之,就可見有淳化二年(991),天禧五年(1021,景祐二年(1035),慶曆八年(1048),嘉祐七年(1062),宣和六年、七年(1125)等一再頒布之各種禁私兵法度。

這些禁令,涉及麵極廣,不但禁了上陣用的武器,連山區百姓rì常開山種田的工具刀都給禁了,如《宋史》卷一百九十七的兵誌曰:“景祐二年,罷秦州造輸京師弓弩三年。詔:‘廣南民家毋得置博刀,犯者並鍛人並以私有禁兵律論。’先是,嶺南為盜者多持博刀,杖罪輕,不能禁,轉運使以為言,故著是令。”

《宋會要輯稿?兵》裏,則有仁宗年間的一份詔書,其曰:“仁宗天聖八年三月詔曰:川陝路不得造著袴刀。利州路轉運使陳翼言:著袴刀,於短槍竿、拄杖頭安者謂之拔刀,安短木柄者謂之佘刀,並皆著袴。佘刀是民間rì用之器,川陝路險,全用此刀開山種田。”《宋會要輯稿?刑法》中,又有記載說徽宗宣和七年,朝廷再次下令禁斷使用及鍛造“博刀”等等(所謂“博刀”,其實與樸刀、佘刀、襏刀、刳刀、著袴刀等等,都是同一樣東西,乃是不同地方、不同時間的不同稱呼。這點我曾另有著論,因與本書內容關係不大,不在此贅述)。

按說既然禁的是兵器,自然是禁民家藏兵用之器,弩這種程度的高jīng尖武器自不用說,肯定算兵器,把長刀大劍算上去也不為過,可如果連百姓種田開路的隨身工具刀都算是兵器的話,那就很有點鬧笑話的意思了。

這種連工具刀都禁的仇民、防民政策,不僅腰斬了中國之前積累千餘年的兵器製造技藝傳承,也滅絕了中國兵器文化的傳承和發展的可能,使中國兵器從會當淩絕頂的世界頂峰水準瞬間跌落塵埃,從此被棄於世界名刃行列之外,淪為了既沒有文化內涵也沒有製造技藝傳承的鐵片子。

與此同時,宋自開國起還一直在嚴厲管製各種民間集會,如民間祭祀和廟會等,各地官吏上奏朝廷提請jǐng惕和禁止各地祭祀、廟會、社會的記載於史不絕。由此又出台了一係列禁止在這些民俗和宗教儀式上使用儀仗兵器的禁令,如《宋會要輯稿?刑法》有天禧五年的詔曰:“神社槍旗等嚴行鈴轄,如有違犯,內頭首取敕裁,及許陳告。”到了宣和六年,朝廷幹脆宣布隻要是有刃的真家夥,就一概不許用,哪怕你是儀仗擺設。所以大家隻能用竹木做成兵器形狀,貼上蠟紙假假地算是刃拉倒,不然的話……官府抓你沒商量。

禁私兵禁到這個地步,金兵來了大夥也就隻能投降沒商量了,趙官家早就幫他們把民間反抗用的家夥給整頓治理幹淨了。不服?那就用天靈蓋去扛人家的狼牙棒吧。

我懷疑那會之所以還允許大家用小水果刀,還有並刀這種特產,隻怕全賴美女李師師之力,不然的話,你就用牙啃用手剝去吧。

在禁止民間持有和製造兵器的同時,官造兵器也被嚴格置於zhōng?yāngzhèng?fǔ的管製下,對各地官軍使用之兵器防禁極嚴。如《宋史》兵誌說熙寧五年,“帝匣斬馬刀以示蔡挺,挺謂製作jīng而cāo擊便,乃命中人領工造數萬口賜邊臣”;元豐元年冬,“鄜延路經略使呂惠卿乞給新樣刀,軍器監yù下江、浙、福建路製造,帝不許,給以內南庫短刃刀五萬五千口”等等,可見當時各地部隊兵器的製造及供應,哪怕是邊軍所用,也被置於宋皇帝及其派出的太監直接管製之下。

另外,有宋一朝之義勇頗多,所謂義勇就是團練鄉兵,乃是仿唐府兵而來,尤其是克製金人騎兵的弓箭手,有相當部分是義勇,因此宋各路有“弓箭社”這個組織,其實就是兵戶和預備役一類。然而到了宣和七年,《宋史》兵誌內出現了這麽一條記載:“私有兵器,在律之禁甚嚴。三路保伍之法,雖於農隙以講武事,然猶事畢則兵器藏於官府。今弓箭社一切兵器,民皆自藏於家,不幾於借寇哉”,於是一切兵器要歸公,弓箭統統收繳上去,讓義勇們把弓箭帶回家的官吏也被罷了官。

敢情在宋朝皇帝和官吏們眼中,大宋百姓,哪怕你是預備役士兵,隻要有了兵器就等於是把兵器“借寇”了。這種視民為仇,把全部老百姓都當成潛在敵人和威脅來對待,畏民猶甚於畏敵的思想和態度,正是宋皇帝們禁私兵的根源所在。

宋家皇帝此等yīn暗心思和小家氣度,比之漢唐,相去實不可以道裏計。宋自開國起就呈現一派全麵挨打的積弱氣象,把兩個皇帝搞進了五國城裏坐井觀天,**娘娘們進了洗衣局,最後更偏安一隅做了兒皇帝,良有以也。

回過來繼續說正題。

也許有人會說,雖然宋代禁了民間造兵和持兵,可不是還有官造嗎,而且製造數量如此之大,難道製造技藝就不能因此傳承?

回答:問題就出在這個數量巨大上了。

這其實涉及到了中國兵器為什麽會在唐之後衰落的第二個答案,那就是中國皇朝統治製度的特殊xìng。

我國古代的統治製度和他國都不太相同,尤其是歐洲和rì本。在中國,兩千年來都沒有血裔貴族的存在。秦漢時期分封建國製度的消亡,宣告了中國從此結束了封建統治,進入了皇帝集權統治時代,同時也宣告了中國貴族製度和血裔貴族們的徹底消亡。

中國失去了貴族製度後,那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政治特xìng,使得沒什麽世家和權貴能一以貫之地存在很長時間。哪怕是在同一朝天子手中,開國權貴到皇朝末期也基本消亡殆盡,更別說那些民間土財主了。

權貴如此,官家用的工匠自然也不例外,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中國成了千古不易的硬道理。上行下效,在各級zhèng?fǔ機構裏,一旦上司換了,下邊的人也多半就換了,因此壓根就不能指望中國的官坊內會有什麽象樣的傳承,這和歐洲,尤其是rì本完全不一樣。

rì本的天皇是不變的,皇室支係和公卿,大名和武士等等也都可以進行家族傳承,而且一傳就是幾百上千年,完全不是問題。他們那些有名的匠人,很多都以低級貴族的形式存在,以家族來進行技藝傳承,一代一代傳下去。因此rì本有很多刀匠有官職,像古刀期備前長船的彥兵衛尉、新刀期的丹波守吉道等等,有一大堆帶什麽什麽尉什麽什麽守頭銜的刀匠,這些雖然都是虛銜,但卻可以保證其社會地位和一定程度的特權,給其提供了良好的技藝及文化傳承的土壤和氣候。哪怕是現在,一個注冊刀匠在rì本的社會地位,也要比一般大學教授來得高,更別提被納入他們“人間國寶”製度下的那些匠人了。

再看歐洲,英國皇室的禦用裁縫是爵士這事,很多人都知道。薩維爾街上這間世襲爵士的裁縫店現在依然,經常拿“金草莓獎”的布魯斯?威利斯主演的《虎膽龍威》第一集裏,那個一付紳士派頭的頭號大反派,穿的就是這家店的手工西裝。隻要你能在英國耗兩個月,你就可以穿上英國世襲爵士裁縫為你量身定做的衣服。話說我倒是曾經動過心,可惜一打聽至少得來回兩次,而且其中一次最少要待一個月,於是隻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中國的政治土壤,顯然完全不適用這種傳承形式。

而且兵器在官造器物裏,又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其他玩意兒,像瓷器、衣服一類,在中國因為皇上要用,民間也不禁,因此其傳承在民間不會斷,並且還會因貿易和時代發展等原因,不斷rì新月異。所以哪怕沒有提供可以保證其傳承的製度,官坊也可以不斷從民間汲取新鮮血液,沒有失傳及退步之虞。

可兵器就不一樣了。本來如果是民間用物,隻要有人需要,就有生存空間,而有錢有勢有文之人器不厭jīng的不是少數,故而作為一個行業存在,它能不斷傳承和進步。可一旦禁斷了民造,維持傳承的家族技藝在民間就沒有了生存空間。

而官造兵器,因為中**製的原因,需求向來十分巨大。中國曆代常備軍動轍以數十萬、百萬計,到了明朝,以黃仁宇先生的估算,已經達到了兩百萬之巨。中國曆史上隨隨便便幹一仗,軍隊數目都要以十萬為單位,雙方各擁兵數十萬的對決不是什麽希奇事。

麵對如此巨大的需求,官造作坊如果像民間作坊給VIP客戶定做那樣jīng工細作,絕對能瞬間把國庫掏空再倒欠好多年稅收。因此別說是砍人的刀,就是用來保命的鎧甲,也會在這種需求下被使勁壓低成本,如《宋史》兵誌載:“(政和)三年,……姚古奏更定軍器,曩時甲二副,今拆造三副;曩時手刀太重,今皆令輕便易用;……從之,悉下諸路改造”。說刀太重要改輕點這個理由也還罷了,這中國鎧甲本就是用鐵葉子串起來的輕甲,不是歐洲那種板狀重甲,再兩套拆三套,鐵葉子就更稀疏了,防護xìng能怎麽樣可想而知。

家族傳承技藝在民間沒了生存空間,官造兵器又隻是數量巨大的廉價量產品,兵器製造技藝的傳承和文化內涵在短期內消亡就是十分自然的事了。因此所謂的官造兵器,到最後也隻能淪為能砍人的形製統一的鐵片子。故而到了明清兩代,哪怕是皇帝用的天子劍,不過是外裝豪華而已,譬如乾隆時期整的痕都斯坦玉具刀這種玩意兒,工夫全花在金鑲玉的柄上了。想在刀身的製造技藝上再找點可取之處,好象很有點強人所難。

而在rì本和歐洲那些公國的封建領主製度下,全國的騎士、武士以及普通職業戰士就那麽點人,打起仗來大部分士兵是臨時招募來的農民,如果一次戰鬥出動幾千上萬騎士和武士的話,那絕對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級別。像rì本戰國時期的那些著名戰役,什麽五次川中島“大戰”之類,其實最大規模的一次也就上杉家的八千人對武田家的一萬八,再大點的就是大阪冬之陣和夏之陣了,兩邊一堆大名帶的部隊全加一起也沒超過二十萬,換句話說當時rì本全國分成兩撥對打,也就十來萬人的規模。而這其中真正的武士,我估計最多占十分之一,其餘全是他們帶來的拿竹槍的農民,也就是所謂的足輕。

再譬如歐洲百年戰爭中著名的阿金庫爾戰役,法國一共出動了多少人一直不確定,但一般認為直接參加戰鬥的最少不下兩萬五千人,其中至少有八千名是貴族騎士。英國佬則少得多,最多不到六千人,因為當時的動員令隻有四十天的有效期,這對海外作戰極其不利,有很多領主走到阿金庫爾村,手下已經走了一大半。因此亨利這次還進行了大規模募兵,幹脆給大家發錢給薪水打仗。在這一戰中,法國的貴族騎士被亨利手下及招募來的英格蘭長弓手在半小時內幹掉了五千多,俘虜一千多,這直接導致了法**力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大為衰弱,英國人一路凱歌節節推進,一直到聖女貞德的出現,局麵才有所好轉。

對身為貴族的騎士和武士們來說,哪怕再低級他也是個貴族,這些人又是以戰起家的,對武器的重視自不待言。說白了,此事體大,直接關係到自家xìng命,容不得半點馬虎,除非他活膩了才會這上麵偷工減料。據說中世紀歐洲重騎兵一身上等裝備(包括馬具在內),需要一個成熟威尼斯工匠一年時間才能製造完畢。不過福兮禍所依,在阿金庫爾戰役中,法國人居然死在了這些jīng良而沉重的鎧甲上。由於人馬裝甲過於沉重,導致他們被陷在剛下過雨的泥沼裏挨箭,從馬上掉落地麵後又因為鎧甲太重而爬不起來,結果被那些英國泥腿子們上前揭開頭盔麵罩,一匕首一個輕輕鬆鬆幹掉了無數,還有個倒黴蛋貴族幹脆被隻有膝蓋深的小溪給淹死了。

歐洲騎士的裝備固然很貴,rì本武士們喜愛的好刀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很多人都知道,rì本幕末時期赫赫有名的新選組頭目近藤勇大人,用的刀號稱是二代虎徹長曾彌興裏的作品,他還為此寫過一首詩,大意為“今夜虎徹饑渴,yù飽飲鮮血”,專門點出了自己使用的是“虎徹”刀。不過可惜的是,這柄“虎徹”是柄眾所周知的偽銘刀,是當時山浦刀工源清麿造的贗品。rì本刀的銘好切,刃文和地景實在太難仿造了,尤其是這種大家作品,即便是由清麿這樣優秀的刀工來仿造,一旦落在懂刀人眼裏依然會無所遁形。而之所以會出現如此情形,原因就是因這位jǐng察局長大人用不起真的“虎徹”刀,真的對他來說太貴了,而他又要麵子,於是……

要想用這種水準的裝備把中國上百萬常備軍給列裝了,我估計全世界人民聯合起來,財政狀況都很危險。

兩種不同的軍製,使得兵器、裝備在需求和製造上出現了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說到這兒,大概又有人要說了,那麽唐代呢,難道唐代的軍隊就少了?還有漢代呢?大家都一樣規模,憑啥他們的兵器就沒那麽垃圾?

首先,我得說明一下,所謂的垃圾,是和古代比,沒說和現代比。如果發展了一千年,戰刀的xìng能和品質還依然如故,那是不是可以說很垃圾?

其次,是我又要說車骨碌話了。之前我說過,中國鋼鐵冶煉和鍛造技術,自漢代起開始有了實質xìng的提高,漢代是中國鋼鐵兵器製造技藝發展的第一個高速發展階段,使用當時的高新技術炒鋼法,已經能直接造出質量不錯可以使用的刀劍。當然,這所謂的質量不錯,隻是針對漢代而言,擱現在那就是我說的能砍人的鐵片子,因此其費用並不大,zhèng?fǔ的財政完全負擔得起。

另外漢代軍陣最主要的戰術,是以大量步兵持弩對抗匈奴騎兵,所以士兵們的鎧甲和肉搏武器,確實不太需要極高的水準。而且即使這樣,他們的裝備也要比匈奴人jīng良得多,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真沒說錯。

再就是從上文對百煉鋼刀劍的考據也可以知道,漢代存在著為數不少的需要高超冶煉和鍛造技術的jīng品刀劍,但那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江蘇徐州出土的東漢“五十湅”劍上“直千五百”的銘文,就明確表明了這是柄價值四個人一年口糧錢的民造高檔商品。

由於其時不禁民造、民蓄,故兵器的產品結構十分完整,高中低檔產品齊全,允許民造和民蓄武器,對漢代鋼鐵兵器的發展起了相當積極的作用。

至於唐,唐的問題是它的軍製是寓兵於民的府兵製,如果做個直觀比較的話,現在瑞士軍製和這個製度很有點相似。關於府兵製的論著非常多,這裏不再贅述,隻簡單說一下與本書有關聯的問題。

府兵製始自北魏,到唐代,其製度大致是各地預備役人員輪番進十二衛宿衛,除京師及周邊少數幾個州府外,其他地方的府兵也可以交錢來代替宿衛。據一些學者估算,唐全國府兵總數約為六十八萬,其中京師所在的關中地區兵力約占二十六萬。另外,京師還有一些常設的府軍,也就是禁軍xìng質的部隊,如“南衙軍”等,他們每月十五天上崗值勤,十五天搞訓練,其他沒有任何負擔,實際就是職業軍人,因此戰鬥力極強。京師地區的這些番上宿衛和禁軍構成了唐皇帝的常設直屬部隊,也就是zhōng?yāng軍,是唐軍的中堅力量。隻不過他們人數不多,所以一旦打大仗,唐軍的主力軍就不夠用,經常需要進行募兵,像唐太宗征高麗,就使用了不少募兵。

另外,宿衛府兵們實際上是輪番使用一套兵器,隻有當他們上番宿衛時,才會從武庫領出兵器來用,下番了就得還回去,給後麵來接班的人用(這種兵器管理方法,和rì本兵庫鎖太刀的管理很像,以至我直接懷疑這也是rì本從唐朝抄襲回去的)。由於這個原因,唐zhōng?yāng軍需要的兵器數量並不很多。

而散於各地的普通府兵的裝備,都是他們自備的,這點和古代歐洲軍製很像。當然,所謂自備是指他們出裝備錢,由zhèng?fǔ提供統一的製式裝備。不過府兵們和其家裏可以獲得其他方麵的補償,譬如役稅方麵的減免優惠等等。

府兵自備裝備對個人肯定是個負擔,但在當時還不至於負擔不起。唐刀的製造工藝很複雜,這個問題前麵說過,從rì本那些傳世隋唐刀來看,唐刀造法用的是多種材料複合鍛造,熱處理是過程複雜、需要很高技術水準和經驗傳承的的敷土燒刃技術。但從前文提及的唐橫刀價格看,由於冶煉和鍛造技術的發達,當時的生產成本和價格已經相當低。即使到了開始衰落的唐天寶年間,一口國產上品鋼橫刀的市場價格也才九百文,還不到一人一年的口糧錢,中、下品就更便宜了,這與漢代百煉鋼刀的價格已完全不可同rì而語,僅為其四分之一價格。哪怕是接近奢侈品的豪華刀具,像全部用進口材料製造的镔鐵刀身、黃銅裝飾的上品橫刀,也不過才二千五百文,大約是兩、三個人一年的口糧錢,依然抵不上漢代百煉鋼刀的價格。

這幾方麵原因綜合起來,使得唐軍能大規模列裝jīng良兵器,最起碼,唐zhōng?yāng軍是完全可以靠國家財政使用jīng良裝備的。蘇定方能隻以兩萬唐府兵、募兵就大破十萬突厥兵,其甲胄兵器之jīng良,是重要原因之一。當時的突厥,弓隻是曲木骨襯弓,甲是輕甲皮甲,從出土實物來看,其鐵兵的冶煉和製造技術均落後於唐,譬如其良刃主要依賴於從當時葉尼塞河上遊的黠戛斯汗國進口。當他們碰上使用shè程達300-400米的弓弩,穿著板狀明光鎧和鐵葉戰裙,手持複合材料鍛造經過敷土燒刃熱處理唐刀的唐府兵時,基本就和民兵VS集團軍甲種師沒什麽區別。

正是因為自漢至唐都沒有實行嚴厲的禁私兵和禁民造武器法度,且有些朝代還持鼓勵態度,因此兵器製造技藝和兵器文化能得以飛速發展,終於在唐達到了我國冷兵器製造的顛峰。

冷兵器時代,兵器文化一定程度上對整個國家及民風有著相當的影響,宋之積弱與其禁民間私兵、重文輕武、大違之前曆朝尚武習氣關係頗大。反觀漢唐,武力為中國曆代皇朝之翹楚,漢驃騎遠擊匈奴,一個小小邊將就能喊出“犯我明漢者雖遠必誅”這等豪氣蓋世的口號,唐軍更是滅突厥甚至一度yù遠征中東,與其民風尚武不無關係。而這兩代的鋼鐵兵器製造技術,也是中國曆代皇朝裏發展最快、成就最高的。

然而僅僅到了北宋中期,隻短短一百餘年時間,中國竟然已把學步於唐的rì本刀目為寶刀了,衰落之快、之烈一至於斯,可見宋之禁私兵製度對我國鋼鐵兵器製造技術和兵器文化摧殘之劇。

而與中國、高麗隔海相望的rì本,在平安朝中期以前,對兵器是實行一定管控的,但隻是實行軍品官造,並不禁民間擁有。到了平安後期及鐮倉時代,由於幕府和武家製度的興起及各地戰亂頻發,武器需求量急劇增加,這一製度逐漸消亡,民間出現了大量以造刀為生的工匠,並逐漸形成了刀工集團,之後又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以地域劃分的各刀工流派,使得造刀技術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到了快速發展,尤其是鐮倉初期後鳥羽上皇設立的“番鍛治”製度更是極大地提高了刀工地位。由於以上一係列原因,rì本從平安後期到鐮倉初期這一很短的時間段內,造刀技術及製造業得以快速大規模發展並馬上穩固下來,一舉超過了原來的學習對象、現在卻處於急劇衰落甚至倒退時期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