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賢,你要什麽?”吳佳玫進屋,用一種溫柔、又帶點扭曲的聲音問他。
他躺在**,等了太久,於是重新閉上眼睛,連日來有點削瘦的麵容,聽到聲音微微睜開眼睛,他的臉上有著安詳、認命的淡然,仿佛世界上任何加諸於他身上的壞事、倒黴事,他都全盤接納、毫無異議。
他不在乎了,眼前,早就是最壞的結局。
“我要水,很渴。”他對佳玫微笑。
吳佳玫捂著腹,急忙去廚房幫他倒水,扶起他,把水杯遞給他。
他用另外一直沒有在掛點滴的手,接過杯子,很渴的喝了一大口水,“謝謝。”很客氣很客氣。
“朋友之間,說什麽謝謝。”吳佳玫滿不在乎的說。
腹部的那股痛,過了半個小時,終於有點緩過來了。
真想不到,兔子怒了真的會咬人!
“是拍檔。”他固執的重申。
“是啊!”吳佳玫白他一眼,“今後都不知道要做拍檔多少年!”
他沉默。
“剛才誰按門鈴。”他淡淡轉開話題。
“送外賣的,我還沒吃中飯,叫了披薩。”她神情自若,“我剛才先吃了披薩,才會耽誤了一點時間。”
他點點頭,沒有懷疑,因為,太疲倦。
“阿賢,我覺得你的身體更應該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而不是自己當醫生掛個點滴就了事!”吳佳玫微詞,“剛才,你還吐了我一身,差點沒嚇死我……”
“抱歉,把你全身都弄髒了。”他平靜道歉,“我的轉氨酶估計又轉高了,才會一直很惡心。”
吳佳玫現在隻著一件襯衫的狼狽樣子,都是他害得。
“算了拉,都怪我不好,你在睡覺,我幹嘛去搖你!”其實,真相是,收到他的電話,她來找他,發現他家居然沒有鎖門,她一進來就看見他掛著點滴在沉睡著,臉色蒼白到讓人揪心,那個樣子,好象他會就此一睡不醒。
“這瓶打完,再掛個營養針,你明天就要走了……”吳佳玫一直在笑,眼眶卻有點紅紅的,“那個死小波,他不是很有錢嗎?你和你老爸都讓他養、找他弄點花花又不會要他命,還有房地產公司投資進去的錢,真的壓著拿不回來了嗎?讓黑子請些黑道出麵,讓他們把錢吐出來啊!那些人幹嘛要去告你,海濱樓市垮了,你也不想的!不能得好處的事情,大家一起數錢,有了壞事,就讓你一個人扛,推你去坐牢!”對他,她是真心在喜歡著,雖然,她永遠更愛自己。
“小波不是不想幫我,資金太龐大,他能力有限。”他平靜的說著,好象無關痛癢。
“那就判刑啊!你這麽多朋友,肯定能弄個緩刑出來!大不了檔案上被黑一筆,你並不在乎啊!你不必走,那條路,不適合你!……”她不相信他這一點事都搞不定。
“佳玫,我怕我的時間有限,更怕自己等不了樓市複蘇,我爸和弟弟在英國生活需要一大筆錢。”很累,他閉上眼睛,不再多說什麽。
為什麽時間有限?
吳佳玫不懂,但是見他很累的樣子,沒有追問。
“佳玫,明天早上,在藍芹的家門口等我。”他再交代一次。
“放心,我知道了。”吳佳玫幫他拉高被子。
……
一個下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在這個世界,走走停停。
望著一街幸福而過的路人,心,很澀很苦。
愛情,無糖。
後來,不知道怎麽回的家。
她盯著抽屜裏的記事本發呆:
X月X日,夥食費XX元。
X月X日,日用品XX元。
這些,都曾經記載著他們共同生活過的痕跡。
她不美不嬌,個xing死板,連花多少的錢都斤斤計較,怎麽討他喜歡?
他選擇了別人,她能怪誰?
愛情,真的很痛,為什麽她要一再的嚐試這種揪心。
她將視線轉移到沙發的台幾上,那裏,有一枚鑽戒,一把家的鑰匙。
有一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說願意給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一個家。
她相信,他會是一個好爸爸一個好丈夫。
隻是,為什麽,她還在猶豫?
也許,今天的一切,老天都在讓她死心而已。
下次遇見他,不用說太多,說一個“好”字,就可以了。
……
門鈴響起,她想著,也許是傅淩,擦幹眼淚,她去開門。
沒想到,門口,是令她意外的人。
他真的來了?
分手的事,他們早就談好,她以為,他不會來。
“我回來了。”他對她一如既往的微微笑。
隻是,那種笑容,不再頑皮,不再孩子氣,反而多了很多說不出來的成熟。
好象幾夜之間,那個大孩子,長大了。
隻是,是不是突然時空逆轉了?
他這樣的口吻,若無其事到很象之前的每一次回家:“老婆,我回來了。”以前,他總是這樣喊。
她側過身,讓他進來,不激動,但有點適應不過來。
“你……找我什麽事?”是來不必要的多談一次分手?
茶幾上的戒指和鑰匙他都看到了,但是,他的臉色依然很平靜。
“我來,是和你解釋清楚,指使齊暖利用恩惠bi傅隊長結婚,是我的主意,而你爸爸的事情,你和傅隊長都誤會了,我並不知情。”他平靜的解釋清楚。
“所以,藍芹,我們講和了,可以嗎?”他的笑容,沐春風般。
雖然,他的氣色並不是很好。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包括他的話。
講和?……
“放心,講和的意思隻是彼此不再怨恨了,不是想要繼續糾纏。”好象怕她誤會一樣,他解釋。
她不知道該作何感受。
她想請他出去。
“吃過晚飯了嗎?我還沒吃過。我想吃焦糖布丁蛋糕。”那種隻屬於他的蛋糕。
他卻大刺刺坐在沙發上,點完餐,一如既往的大少爺隻喜歡動口不喜歡動手的模樣。
他說,他想吃蛋糕,在決定分手以後,若無其事的要求。
“好!”她點頭。
就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答應,也許是突然明白,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替他做蛋糕了。
她將幾勺的糖放入鍋中,用小火煮成褐色,再加入熱開水慢慢攪拌,這就是他最愛的焦糖。
她從冰箱裏取出一直儲備的魚膠粉,加一點蜂蜜水、加入檸檬汁去除腥味,製作成他最喜歡的布丁。
然後,再用蛋黃打到顏色發白發淺,加入色拉油,加入牛奶,拌到很均勻很均勻,把布丁液倒入蛋糕模,放入專門為他購買的烤箱,預熱150度。
在等待的時間裏,一雙修長的手臂,從後麵環住她的細腰,然後,萬分珍惜的力度,輕輕的點點吻著她的脖頸。
她僵住。
眼淚忍不住,滴落,隻是沒有回頭,更沒有讓他發現。
“藍芹,我可以最後要你一次嗎?……”他將掌覆住她的胸部,輕聲提出要求。
對於不想再繼續的女朋友,他的要求,太過分。
沒有多考慮,她搖頭。
已經分手的男女,不適合(做)愛。
“我很想要你……”他進一步要求,把她環得更緊。
最後一次,他想和她合為一體。
心貼著心,假裝誰也不會離開。
“不行。”她還是搖頭。
寶寶今天出了一點事,**裏有一點血絲,她是醫生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如果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必須一點也不能驚嚇到他。
他抱住她,知道自己被拒絕的很徹底。
沒辦法,那個男人先來,他後到。
這個世界上原本的規律不是都如此嗎?先來者,永遠是第一。
女人和男人不同,身體忠於感情。
他認命,他不掙紮。
四十五分鍾,他們誰也沒有推開誰,就這樣維持著不變的親昵姿勢。
“叮咚”烤箱時間到。
“我們吃蛋糕。”重新仰起深埋的臉時,他已經能揚起笑容。
她點頭,端出冒著熱氣的蛋糕,彼此一言不發,等著他最愛的蛋糕降溫。
他繼續抱著她,好象這是偷來的快樂,一輩子都抱不夠一樣。
切下很大很大一塊蛋糕,她轉過身,送到他麵前:
“吃吧。”
他再次揚起笑容,好象生怕被人搶走一樣,咬了一大口。
“好燙。”他吐吐舌頭。
終於有了一點那個大孩子的模樣。
她沒有給他倒水。
因為,能繼續疼愛這個大孩子的人,已經不再是她。
他快速的吃完,順便難得乖巧的將碗碟也洗幹淨。
“能吃到甜甜的蛋糕,很幸福。”就在她以為他該走的時候,他居然躺上了她的床。
用一種大字型無賴一樣的方式。
“晚上我要睡這裏。”他宣布自己的決定,任何人也無法駁回。
她顰眉。
“你說過不行,我會尊重你,不會碰你。”他的笑容淡了一點,重申,“天亮後,我就會走。”
他現在是別人的男朋友,如果她夠理智,她就應該把他轟出去。
但是,她還是平靜的走到他身邊,平靜的躺下。
如果,這就是無恥的第三者,她認了。
這樣的最後溫存,其實,她也眷戀。
她背對著他,把自己縮成蝦米樣,他靜默了下,然後轉過身,將臉將埋在她的脖間,緊緊摟住她的腰。
這個姿勢,許久前,他們早已經適應。
然後,弓著身的他們,再次貼著、靠著,仿佛,誰也不會離開一樣。
兩個人彼此都動也不動。
一直這樣靠著、貼著。
彼此的眼角都沒有凝濕。
有時候就是這樣,悲傷到無路可退的時候,往往沒有眼淚。
夜,靜悄悄的流逝。
快要天明的時候,已經開始有嗜睡反應的她,漸漸的沉入夢鄉。
她能感覺得到,後來,沐浴在晨光中的他,一直坐在床邊,低著頭凝視著她。
她伸出手,想抱住他,卻始終抬不起手、醒不過來。
最後,她甚至能感覺到,他一直在屋子裏走動,他把放在浴室裏自己的牙刷、毛巾、胡須刀,甚至是那雙藍色拖鞋,所有屬於他存在過的痕跡,一並放入垃圾筒中。
高以賢,求求你,不要走!
她想喊,卻喊不出聲音。
“一定,要幸福!”最後一道很溫柔的吻,印在她的額頭,眷戀不舍。
她輕顰秀眉,終於甫睜開眼,已經一室的空寂。
偏過頭,她的目光對上床頭的日曆本。
四月五日。
剛好,他們試婚滿三月之期。
果然……
先走的人,別說再見。
她坐起身子,想哭,依然哭不出來。
打開垃圾筒,她重新將那雙藍色拖鞋取回,套在自己腳下。
可是,拖鞋早已經失溫。
終於,茫然領悟,他再也不會回來。
可是,有一句話,她還來不及說出口。
打開陽台的門,她奔了出去。
意料不到的,居然,還能見到他最後的背影。那個背影,走向吳佳玫,對方緊緊擁抱住他,然後為他打開車門,他邁上車,直到車子馳遠,他一步也沒有回頭。
趴在陽台上,她眼淚終於一顆一顆的掉。
有時候,承認自己的後悔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為什麽,他在的時候,她不能多寵他一點,不能多哄他一點?
高以賢,我愛上你了。
她後悔,這句話,始終來不及出口。
……
“約姆已經在等你,不後悔?”吳佳玫再次詢問他。
他搖搖頭。
不後悔。
人生沒有抉擇的時候,永遠沒有“後悔”兩個字。
微笑、幸福他已經給不起,唯一能給的就是不再傷痛、不再為難。
愛,這個字,是他心裏的一道秘密,他不後悔,“它”永遠沒有機會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