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洲驚在原地, 段輕絕猜到這內力的功效,自然也知道後果。

半晌, 蕭白舒才開口:“我知道。”

穆子杏秀眉蹙起:“那蕭莊主為何還?”

“是我習武不精。”蕭白舒說話時, 卻是対著段輕絕,似乎是怕他誤會:“靜水決,以力抗力,需要根基沉穩, 所以自幼練武便先習了內功心法, 才能攢下來這點。

“雖是刀法, 但人外有人, 終有強力抵不過的時候,因此才被父親鑽研出來轉化他人內力的路子, 後來融入了一招一式裏, 待徹底練成才能收放自如,可以憑自身控製,去選擇是否需要借他人之力。當然,也有相克的一麵。”

按理他願意対段輕絕和盤托出,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和楚欲,並且一定同楚欲交情頗深,才會不顧危險在緊要關頭出現。

但說到相克一事, 他卻不願再往下講。

“各門各派的內功心法,無非都是同樣的方式打下根基, 後來走了不同的路子罷了。隻要牢記這一點,靜水決就能在遇險時,轉化対方的內力為己所用, 但唯獨有一派不行。”

父親的話猶在耳邊。

剛學會心法的蕭白舒正在忍受腹腔裏如火燒灼的真氣,少年稚氣的臉問道:“為何?是哪一派?難道是□□不成?”

蕭鶴搖搖頭:“是一個武林中曾被人打成過邪魔歪道的公子。他自成一派, 隻因自他之前,從他之後,再也無人能使得動一柄軟劍。”

蕭白舒眸光一亮:“是楚行之大俠?爹爹曾經說過,他的軟劍,天下無雙。”

蕭鶴摸了摸他的頭:“是。可惜無緣讓你看看這兵器的威力。”

軟劍,楚行之。

是楚欲的功夫,傳聞中消失滅跡的流水劍意。

也算緣分。

從小就聽過了楚欲父親的名字,隻是爹很少提起楚行之的事跡,隻說他最初名揚天下,靠軟劍行俠仗義,天下無雙,以至於後來究竟是為何被打成正道叛徒一事,卻從未提及過。從說書人的嘴裏才聽了幾句使暗器的手法,為中原正道所不齒。

也是當自己多少聽說了些後話,才一點點的拚湊出來多年前的武林。

這功夫,蕭白舒目前隻學成了一半不到,連自己都還不能控製好,更別說與靜水決相克的流水劍意。

他和楚欲,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到刀劍相搏的一步,但陳毅就不一樣了。

楚欲曾經問他,如果自己和陳毅一戰,誰的勝算更高。

彼時隻當作他是出於練武之人的好勝心和対靜水決的好奇才會發問,現下看來,楚欲那時候也許已經有了自己的預感。

盡管如此,他還是在陳毅舊疾發作時,作為自己的朋友沒有當即落井下石,還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楚欲知道嗎?”段輕絕看他眉宇低沉,發問:“你這樣的功夫,跟他在一處,沒有好處。”

蕭白舒:“我不會和他過招,況且······”

“我是覺得你功夫實在太差,他要做的事情,以你的身份,何必要插手。”段輕絕說話直白得很:“就說你們遇險,刀劍無眼,他一個不注意跟你撞上,你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蕭白舒驀然一驚,段輕絕居然連他和楚欲心法相克的事情都知道?

話雖然難聽了點,也著實是實話。

先前是因為被人下藥算計,隻要等楚欲的身體恢複,他要回白雲山莊去找陳毅麵対麵一戰,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但自己目前連控製內力都還是個問題。

“原先並不知道江湖上盛傳的盜中仙就是少主,目前來看,少主此行肯定已經成了眾矢之的,陳毅定不會讓他留下什麽好名聲。少主的身份也暴露了,一聲令下定會被人追殺。”穆子杏幫助蕭白舒剛結束完一個周天的運氣療愈,就擔憂到出言。

“他殺人不眨眼的好名聲也不是頭一天。”段輕絕理所應當。

“我們要不還是,換個地方?”張洲聽到此處,不免也有些心慌起來。

楚欲対他有救命的大恩,他在江湖走了一遭,現在又成了個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什麽正邪黑白対他而言,早已經不是要緊事。

隻想身邊認識的人還能平平安安,就已經足矣。

“連哥的身體現在還不能挪動,再等等吧。”穆子杏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楚欲事到如今,她難辭其咎,隻能為難地請求。

“就三天,三天,少主的傷也能好個大半,他現在也需要靜養。”

段輕絕每次看向她,總是淡淡地打量。

穆子杏尚且不知道他的來曆,也能察覺到他身上蕭條冷冽的氣息,尤其是憑她在江湖上這些年的直覺。

這個人,手上一定也有過不少條人命。

蕭白舒目前最擔心的就是楚欲的身體,一行人再大動幹戈地趕路,說不定目標更大。

陳毅的耳目遍布江湖,隻要行動就不免要觸及到。

“蕭莊主怎麽看?”段輕絕略過穆子杏問道。

蕭白舒沉吟片刻,段輕絕剛好撤走了手上的內力,他一手撐在桌麵上緩了緩。

“你們先休息吧。”他轉頭朝張洲和已經療愈完畢的穆子杏說。

人一走,蕭白舒才抬起頭看向倚在桌沿的段輕絕。

蕭白舒:“你是意難平的人?”

段輕絕卻道:“我來是為了還楚欲的人情,不是為了別的人。”

“但你是意難平的殺手。”蕭白舒換了個說辭。

這回段輕絕直接坦然應下來:“沒錯。”

蕭白舒“那你幫我傳個話吧。”

段輕絕眉心微蹙:“給樓主?”

“嗯。”

蕭白舒不止想起了意難平的實力,還想起來謝吟風在天山底下的客棧裏,跟此時的局勢対上。

他都有些預感到,謝吟風是特意將意難平可以為他辦一件事這種話明明白白說給他聽,謝吟風和楚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雖然看上去並不多麽親近,但當中始終盤旋著特殊的羈絆,他隻作為外人,也能看出來有所不同。

“你就說,我想好了,要借他之力護楚欲的安危。”蕭白舒怕不夠妥帖,又加了一句:“楚欲往後肯定跟陳毅必不可免還有一戰,我希望他能出手。”

段輕絕就像提起每一個並不意外的單子:“你想讓樓主出手,除掉陳毅?”

蕭白舒微微停頓,隨後搖搖頭。

“我希望他能從中幹涉。白雲山莊的後山養了數量不明的死士,江湖人士目前也逐漸齊聚山莊內,楚欲要做的事情必然會束手束腳。”

“讓意難平幫他掃清障礙,出手的時候更方便是嗎,”段輕絕點點頭,“算盤打得不錯,蕭莊主是生意人。”

蕭白舒卻轉過臉去,沒有接話。

月色稀疏,能將他臉上大半的神情都隱去。

過了年,北方的氣溫也沒有回暖,夜裏仍舊涼得很。

段輕絕有內力護體,一身輕裝,蕭白舒連外袍也沒穿,上麵全是血跡,已經扔進火盆裏燒了,此時身體正當運氣過後,些微虛弱,正該是要打坐練功的時候。

段輕絕雖然觀察力敏銳,卻習慣於接受樓主的任務,也習慣於隱藏自己想法,甚少対事物和人詢問個由頭,多數時候隻是擺個態度出來,站在局勢之外。

這時候,透過稀疏清冷的月色,看到蕭白舒的手上還裹了繃帶,麵上也陰沉著,不合時宜地直接戳破了。

“話我定會傳到的。隻是,蕭莊主要讓意難平的殺手幫你除掉那些殘渣,好給楚欲騰出手來殺了你身為武林盟主的兄長,你可想清楚了?”

蕭白舒神色更為凝重。

段輕絕難得多話:“他要是得手了,你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白雲山莊了,就憑你現在的武功,連靜水決的招法都還沒一一試過吧?你要就此落入江湖逃命,人人喊打的下場,那些武林正道絕不會是隻在嘴上說說。”

“你一個好好的世家公子,做你的白雲莊主就好,為什麽非得卷進這裏麵。”段輕絕看了眼楚欲的房間,窗戶也是緊閉的,擋了涼風。

他的口吻裏含了幾不可聞的歎息:“你跟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他什麽也沒有,他是在以命相搏,你什麽都有。”

段輕絕的話似乎說了一半,最後卻停在像是勸告的地方。

蕭白舒每聽他說完一句,心就更沉一分。

“我跟我······義兄之間,”他著實難以再接受這樣的稱呼,多年手足相伴,還是喚了一句,“該如何了斷,我自有打算。”

“楚欲要做什麽,我也定會陪他一起去。”

他坐著,段輕絕站著。

抬起頭來,蕭白舒望向他時眸光黑沉沉的,絲毫看不出是在仰視的角度,鋒利清晰的輪廓隻因心裏有所惦念,神情也不經意傳遞出層層淩厲的氣息。

“以前他什麽也沒有,現在他有了。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去涉險。”

半個時辰之後,小院子裏刀風陣陣。

段輕絕拔劍跟蕭白舒過招,讓他熟悉靜水決的刀法。

從最初控製不住內力,刀風劈開了坐過的木墩,靜水決的招數他早就爛熟於心,到後來總歸還是能漸漸流暢起來。

意難平專職暗殺的殺手,段輕絕無需內力也有置人於死地的拳腳功夫,礙於靜水決的詭異心法,他盡量克製住自己不泄露內力,隻用身形去接招拿招。

可沒想到,蕭白舒生來就是一副練武的好筋骨,壓抑了多年,一時能揮刀行動自如,就像不止疲倦似的,刀法用的一套比一套淩厲,很快他單使拳腳功夫已經無法從容應対,也開始在劍法中凝聚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