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深處在他攻過來之時, 率先破出來剛勁力道。

刀風陣陣湧來,楚欲立刻持劍抵擋。

兩股力道在空中交匯, 互不相讓, 周遭落葉飛舞。

上品軟劍單薄的劍身在細微的顫抖,竟然激出來尖銳的劍鳴。如同淒厲破碎的哭喊,跟通體銀白光亮的劍體格格不入。

楚欲的碎發被風掀起,劍鳴能通人心, 他瞬間難以分清是上品真的在嘶喊, 還是他壓抑的內裏終於要爆發。

百步神章的指引在心中默念, 他從未真正用過, 如今身心的血液都在沸騰。

陳毅還未露麵就已經發出十足渾厚的內力,周遭樹幹顫動不停, 在難分高下的時候, 二人同時奮起一推,灌盡力道。

氣流炸起,樹幹在四周接連從中斷開,頓時開出來一片空地。

上品在手中挽了半圈,劍尖指向地上,楚欲目光涼薄:“見人都不敢,陳盟主在怕什麽?”

軟劍的劍鳴, 還在細微發出。

不等他等來回複,身後趕上來的武林眾人成片上前, 分成幾股將他團團圍住。

方才那場內力的對決,練武之人都已知曉他並非普通人,這會兒被各方氣勢所逼迫, 縱使心有餘悸,也各自不肯退讓。處處比較之下更加鬥誌昂揚, 門派都勢必要將他一舉拿下。

什麽單挑,什麽君子之爭,根本無需同這個強盜講。

刀光劍影瞬間鋪天蓋地而來,楚欲在各種兵器之間遊走,軟劍打在鐵器上清脆作響。

他麵上始終是那點涼薄之意,不見多恨,也不見怨言。

隻是手起刀落,步伐越來越輕巧,進入狀態後行蹤更是詭異難辨,幾次將要被擒獲,都從陣法縫隙中溜走,身形如同遊龍遇水。

不過人群很快成倍從四麵八方激增,連樹林上空不知何時,都已經布陣了纖細致密的鐵網。他手指輕輕捏了捏,終於片葉銀針出手,將幾次要他性命的幾人全數刺透。

打鬥聲裏很快摻進來那股迷惑人的幽香。

這時候卻完全等於死亡的召喚,對他動了手的武林人這時候更加激憤,不想群起攻之還能會讓他這般肆無忌憚。

蕭白舒被幾波白雲山莊的死士糾纏,也沒想到竟然帶出來這麽多人。

失意的刀鋒上掛滿了新鮮的血液,他跳下屋簷一邊交手,一邊往楚欲的身邊靠攏。

幹淨的外衣上終於染上了血點子,楚欲難解二三百人源源不斷的陣法和圍攻暗器,手臂後背上幾次被擦傷。

而陳毅到現在還沒有露麵。

他再次起勢要往叢林深處去,被頭頂的鐵網攔下來之前,一群訓練有素的殺手從天而降,利器劃開鐵網,迅速穿進人群裏交手。

十人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對戰二三百人眉宇凝重,立馬將火力引開。

楚欲暗自又了想法,隻默契十足使了輕功去尋陳毅。

林子深處,楚欲萬萬沒想到,自己淩空揮劍出去的一招,從中截斷了麵前的叢林,也直接切斷了兩人的命脈。

頭顱懸在脖頸上晃了晃,陳毅麵前的兩人雙雙倒下去。

這才看清,原來方才那陣內力,陳毅居然在後借了這兩人的功夫才使出來。

借力使力使靜水決的秘訣,陳毅卻總能讓他大開眼界,自己在後坐陣用這種招數,放一群螻蟻在前麵廝殺。

“你何必動這麽大的脾氣。”陳毅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裏的靜水寬刀不知為何也帶著血。

楚欲掃了一眼地上的兩人,發現他們臉色不正常的青紫,腹部更是出現道刀痕,是在他趕來之前就已經被滅口。

“靜水決需要入-肉才能吸納內力嗎?”楚欲問。

陳毅絲毫不介意他知道這麽多,隻如同以往那樣寬厚的微微笑了,像在看不懂事的後輩:“楚行之的流水劍意贏不了我父親,你也一樣贏不了我的靜水決。做我的弟弟,不好嗎?”

楚欲輕笑出聲:“做我的祭品,不好嗎?陳盟主。”

上品隨話音攻出去,陳毅站在原地提刀相對,劍鋒相撞,火星四濺。

兩廂都被震得後退幾步。

楚欲以柔克剛,軟劍時而扭轉纏住靜水寬刀,時而削鐵如泥。

流水劍意要心無雜念,心法取自然萬物之精華,要心如流水,身入流水,意入流水。

楚欲來時克製了自己心中的雜念,不要那麽地恨,不要思慮過多,要想報仇,就要將劍法發揮窮極。

可當陳毅站在他麵前,毫不遮掩地顯出來自己的卑鄙,他隻覺得胸中的恨意滔天,那些暫且壓下的仇怨根本無法消解,隻不受控製地瘋長。

他要殺了陳毅給娘親報仇,要剁下他的每一根手指去謝罪!要毀了他的武功,用最殘忍的方式淩遲。

劍法愈發犀利,瀟灑自如的劍式裏終於刺激出來騰騰殺氣,身後高束的長發無風自動,多情的雙眼也粹上寒霜。

陳毅反倒是目的性越強,靜水決就一並出手,揮刀更加霸道。

終於在相克的一招上,楚欲心中雜念淤積,身形被逼到石壁上,靜水寬刀從肩頭砍下來,他急忙一躲,肩頭被削下來薄薄的一層皮肉,鮮血很快溢出來打濕衣衫。

但陳毅的內力已經下一步落下來,他完整承受,五髒六腑都被攪爛一樣。

眉頭輕皺,沒忍住倒咳了幾聲,草木香溢滿口腔,嘴角滑下來一絲血跡。

陳毅沒給他時間喘息,在交手時還道:“多年前武林盟主就是我爹,就憑你如今重傷過的身體,還想破了靜水決?”

楚欲腹中疼痛,反而清醒起來,唇角帶血低笑:“你用的根本不是靜水決。”

“什麽?”陳毅眉峰微動,招數慢了一排。

楚欲軟劍立刻纏住他手臂,猛地一拽,筋骨撕裂的聲音從骨縫裏響起。

“蕭鶴是蕭莊主的爹,你以為,真的是你爹?”

楚欲此話一出,原隻是意在靜水決不夠純正,蕭鶴未能放心傳授。

沒想到陳毅卻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也奮力用內力強行震開上品,眼底瞬間發紅,靜水刀刃往楚欲脖頸上砍:“楚行之也不過是個叛徒,你還真是深得他真傳,也是個不入流的下作東西!”

楚欲見他分心,突然闔上雙眸,不再回話。

對戰的氣流在周身四溢,百步神章,他早就倒背如流,但沒有合適的地方來出手開刃,揮劍研習也隻是徒勞,直到方才上品劍鳴,他幡然醒悟。

腳下一連撤退了數十步,心法和流水劍意的心法並行而出,靴底在落葉裏掃出來一抹殘影,銀白軟劍如風如水自如穿行。

耳邊是陳毅火力十足的刀風,他劍法一改剛才的犀利逼人,身影百步內成幻影一般四處顯現。

陳毅皺起眉頭,找不準正確的方位,使了群起攻之的刀法跟楚欲過招。

時間一下被拉長,連楚欲身上的殺氣也不知不覺融化在落葉和劍鋒裏。

上品卻並沒有因為沒了殺氣而不再淩厲,反而將每一次出招的劍鋒都精煉到極致,尖銳而灌注內力的劍鋒刺透陳毅胸前時,靜水寬刀正指向相反的一處。

楚欲在偏離心髒半寸的地方穿透了胸膛,用力一推,上品劍身再-插-進去幾分,他從後緩緩走進兩步,先出手點了他的穴-道定身。

然後在陳毅的身後輕聲道:“靜水決,你不配練。”

“數年前,華山之巔那場比武之時,早就有了百步神章,是楚行之他手下留情,沒對蕭鶴出手罷了。”

說罷他抽出上品,在陳毅的手臂上擦去劍身上的滴血,走到他麵前,天生含情的雙眸站在陳毅麵前,像極了郭清婉。

“父親說,不可害人。”楚欲麵上不喜不悲,“但他沒說,不可殺人。”

“哼。”陳毅從喉嚨裏重重嗤他。

楚欲從交手時就察覺他對靜水決似乎格外敏感,大仇將報,他看著陳毅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土匪窩,那場剿匪剩下的殘肢斷臂,那個躲躲藏藏的煙火氣小房子,那些一次次被陳毅毀掉的家。

眼下卻還要留著陳毅的命來拿洗髓移骨散,於是先手起劍落,先完成了方才的念頭。

上品銀光一閃,麵色無波砍掉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你好像很在意靜水決。”

陳毅在如此劇痛下,隻是緊緊皺著眉頭,手中還緊緊握住靜水寬刀。

“與你何幹。”他道。

楚欲突然想起來,陳毅是可以忍受生筋斷骨之痛的,於是一根根砍斷的念頭,隨心所欲變成了利落削去拿刀的那隻手。

“還想用刀?”他道。

陳毅臉色大變,額角青筋鼓起:“楚欲!我殺了你!”

“要不是我能做你的藥引,早在白雲山莊那天你就直接下藥毒死我了。”

楚欲從懷裏掏出來止血的藥瓶,拋向空中,清透內力運功鋪灑,完整覆蓋在陳毅的斷肢上。

“你能殺了我娘,”他將上品隨意插-進陳毅的腹部,權當暫時放劍,然後撕開陳毅的外袍將傷處包了起來,“你能殺了我爹。”

他狠狠將傷口處一勒,陳毅麵色青白,縱使能常年忍受生筋斷骨的劇痛,此時也沒能忍住叫出來:“楚欲——你給我,等著!”

“我們的命在你眼裏,如同草芥。”楚欲繼續緩緩道。

楚欲將上品□□,鮮血淋漓灑在他的衣服上,他一向不肯沾上一星半點的血跡,這會兒卻半分也不在意。

揮劍在他臉上也劃下一道,克製住沒去過力砍斷了脖子,隻在劃破了臉頰的皮肉。

持劍的手指在細微的顫抖。

“我敬你是兄長,沒有對不起你,娘親喜愛你,沒有對不起你。父親,甚至沒見過你······不過我不會殺了你,”楚欲淡淡地笑開,“讓你死太容易了,我要你日日夜夜跪下來贖罪!我還要你心心念念的蕭鶴來親眼看看,他收養的好兒子。”

“你為什麽說,靜水決,我不配。”陳毅自知現在落進楚欲手裏,新仇舊怨,也無需辯駁,慘叫過後居然還冷靜下來,抬起頭掛滿汗水看著他。

他一身硬骨頭,事到如今,也不覺這下場有何意外,從第一步開始,就孤注一擲,隨時有自食惡果的覺悟。隻不過沒想不是落在蕭白舒的手裏,也不是讓蕭鶴知道了他幹的事,而是被這個他一直沒看在眼裏,隻不過作為計劃裏的一位藥引給拿下。

楚欲看透他的執念,清清楚楚道:“就因為,你這身功夫,根本不是真正靜水決。”

楚欲的話散在風裏,陳毅像是被斷了線的木偶,臉色僵硬。受製於人時都沒有驚慌失措,現在卻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