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滴滴答答的自傷口落下,童萬裏麵如死灰的看了一眼這傷口,又看了看跟前的葉驚霜:

“賢侄女的劍法……好生厲害。

“童伯伯多年未曾見你,竟然已經精進至此。”

葉驚霜眸光泛冷:

“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問你的話。

“無心鬼府的人,是如何知道,焦尾琴在我葉家?”

“這問題的答案……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童萬裏扯起嘴角一笑:

“這自然是我說的啊!”

其實從今日這一場來看,葉驚霜對於這個問題,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隻不過,童萬裏親口說出來,仍舊讓葉驚霜心頭發涼。

她眸光複雜的看著童萬裏:

“為什麽?

“我葉家可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你?

“你我兩家,多年世交……我更是將你當成至親長輩,你,你怎麽……”

“至親長輩?”

童萬裏搖頭一笑:

“你什麽時候將我當成了至親長輩?若當真如此,你豈能三番五次的拒絕我兒?

“我兒哪裏配不上你了?”

葉驚霜愕然的看著童萬裏,全然想不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倒是江然指了指不遠處的兩截屍身:

“你所說的兒子,就是那個嗎?”

“……”

童萬裏的臉色頓時陰沉,卻又冷哼了一聲: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死都死了,若是能為我阻擋片刻,讓我逃出生天,縱然是九泉之下,他也應該可以瞑目了才對。”

“好一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江然啞然一笑:

“在你看來,兒子都是小節,那葉家自然更算不得什麽了。

“恩,恐怕就算是你的兩個弟弟,也不過是阻攔了你道路的石頭罷了。”

這話入耳,童萬裏的臉色頓時就有了幾番變化。

葉驚霜則是一愣:

“難道……那兩位,也死在了你的手裏?”

“他們不該死嗎?”

童萬裏聲音冷冷:

“我資質不如他們,便該被他們欺辱?

“我是嫡長子,父親卻偏偏因為我資質不佳,要將家主之位傳給他們!

“憑什麽?憑什麽!?”

說到此處,童萬裏已經激動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擋了我道路的都該死!

“他們天資過人,天賦極佳,卻沒有我的堅韌,我日夜苦練,一身武功全是以性命換來。

“可憑什麽,我之所求要九死一生。

“他們卻唾手可得?

“他們難道不該死嗎?”

“瘋了……”

葉驚霜看著眼前麵目猙獰的童萬裏,心頭隻覺得不敢置信。

她想過童萬裏可能是被小人蒙蔽,也可能是有什麽不得以的苦衷。

雖然這並不妨礙她去報仇,方才出手也不會因此手下留情。

可是,心底深處仍舊對這位長輩保留了些許的幻想。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童萬裏好似要現原形一樣的歇斯底裏,她終於明白。

眼前這個人,從最初的時候開始,就是披著一層虛偽的皮囊。

在這皮囊之下隱藏著的,是這世上最歹毒的心。

“還有你爹……葉空穀!”

童萬裏既然話都說到這裏了,便已經不介意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將心頭積壓的這一口憤懣,盡數吐露出來,他看著葉驚霜:

“他明明有縱橫天下的能耐,也有機緣。

“卻偏偏對其視而不見……

“還將如此重寶,當成了普通的嫁妝,送給了葉凝。

“當真滑天下之大稽!

“葉空穀……他不配擁有焦尾琴,他不配!!”

“所以,你就勾結無心鬼府,破了我紅楓葉家,殺光了莊內上上下下所有人!?”

葉驚霜怒聲喝道:“你還算是個人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葉空穀不願意做這江湖至高,我來做又有何不可?”

童萬裏哈哈大笑,與此同時,他周身內力一震,葉驚霜隻覺得一股巨力襲來,整個人倏然彈開。

手中長劍也自童萬裏的胸前拔出。

葉驚霜這一退,退了一丈有餘,童萬裏則是口中噴了一口鮮血,伸手捂住了傷處。

臉色更加蒼白,他抬頭看了一眼葉驚霜:

“這一切,都是你爹放棄的……他不要,就莫怪旁人來取。”

“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請前輩為我解惑。”

江然的聲音此時傳來。

童萬裏眉頭緊鎖的看了江然一眼:

“你到底是從何處跑來的怪胎……若非是你橫插一手。

“縱然是劉文山有心騙我,也掀不起什麽浪花。

“你,到底是誰?”

“在下江然,是一個捉刀人。”

江然一笑。

“……多管閑事的東西。”

童萬裏哼了一聲,身形也已經站立不住,軟倒在了地上。

就聽江然問道:

“焦尾琴在葉家的事情,是你跟無心鬼府說的。

“鬼府之中,多年不曾有過波折,更無人自鬼府脫身……而憑借童前輩的本事,想要讓鬼府生亂,隻怕尤未可及。

“在下如今好奇的是,你是如何跟無心鬼府串聯一處的?

“又是怎麽這般料敵機先?”

“……”

童萬裏看了看江然,忽然哈哈一笑:

“身在江湖,這般好奇可是活不長的……不過,你想知道,我自然不介意告訴你。

“你可聽說過……天上闕?”

“是他們?”

江然眉頭微蹙。

“正是。”

童萬裏直言不諱,便將這當中細節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而這件事情,最初的時候,卻是發生在了三年之前。

童萬裏早就已經知道了焦尾琴在葉家的事情,然而想要從葉家奪取焦尾琴,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畢竟,童家雖然不弱,但是想要跟紅楓葉家為敵,那仍舊是死路一條。

最重要的是,童家素有俠名,紅楓葉家本就是以俠義傳家,若是童家家風尋常,根本不可能跟葉家成為世交。

童萬裏就算是想要謀取焦尾琴,也不會直接出手,這會壞了童家的名聲。

江湖爭鬥,本就是為名為利,這正道中的好名聲,對於童家來說至關重要。

便在這為難之際,天上闕的棄天月,便找到了童萬裏。

童萬裏起初的時候是不信任此人的,奈何其人武功高強,將他童家視同無人之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更是知道了焦尾琴的所在,以及童萬裏曾經殺害兩位弟弟的秘密。

童萬裏心頭駭然,棄天月這才告訴他不用驚慌,此來是為了幫他達成心願。

不過,卻也交代了他一件事情……

而這件事情,便是讓他放任蒼州府外的飛雲寨,不管飛雲寨做了什麽,他都不可過問。

也因此,這些年來,飛雲寨越發的猖狂跋扈,但是童萬裏能躲就躲,絕不過多沾染。

實在推脫不過了,也就盡盡人事,未曾真個出力。

這般放縱之下,飛雲寨才有了先前那般規模。

其後棄天月告訴童萬裏,契機便在這幾年之間。

無心鬼府會有一群魑魅魍魎脫身,他們會提前留意動向,在童萬裏需要的時候,這幫人可以成為他的助力。

但棄天月隻告訴了童萬裏,如何跟無心鬼府跑出來的這群魑魅魍魎達成一致。

卻並沒有說過,無心鬼府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這幾年之間,童萬裏需要做的有兩件事。

第一是摸清楚葉家的底細。

第二件事,則是調查出焦尾的下落。

而這第二件事,能做成固然好,做不成,卻也無妨,無非是會稍微麻煩一些。

隻要紅楓葉家滅了,其他的也就都簡單了。

這三年裏,童萬裏果然每每拜訪紅楓葉家,終於將紅楓葉家的底細打探的清清楚楚。

一直到前不久,棄天月跟他說的,關於無心鬼府的事情總算是有了眉目。

雙方這才以天上闕為線,串聯在了一處。

無心鬼府逃出來的這群魑魅魍魎,日日夜夜擔驚受怕,需要增強自己的實力,對抗府主。

童萬裏想要獲得焦尾琴,得到其中的秘密,掌控這琴,獲得更大的名聲權勢。

雙方幾乎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這才有了那一夜紅楓葉家滿門被滅,葉驚霜殺出重圍偶遇江然的事情發生。

童萬裏言簡意賅,也未曾於這當中打什麽花哨。

關節之處,一一點明,沒有絲毫贅言。

因此三言兩語的功夫,便將事情說完,最後他看向了江然:

“你可想知道……棄天月身在何處?”

“你知道?”

江然一愣:“還請前輩賜告。”

“你還真的敢問?”

童萬裏聞言哈哈大笑:

“好,那我就……告訴你……

“棄天月如今……如今就在錦陽府,似乎還有其他大事想要謀劃。”

“大事?”

江然眉頭微蹙:“看來童前輩所知道的事情,是真的不少。卻不知道,所謂的大事指的又是什麽?”

“你……你既然能夠看破,看破此處謀劃。”

童萬裏的聲音已經開始微弱了起來。

他手臂傷勢也未曾止血,貫穿的胸口也沒有做過任何處理。

如今早就已經是彌留之際,他抬頭眼神虛弱的看著江然:

“憑你的聰明……應該,應該不難看出,這當中……關鍵所在……”

言說至此,他眸光抬起,看向了周圍。

忽然用力一掙紮,身形跌在地上,朝著童彥的屍體爬去。

他用盡了全力,一點點的在地上挪,速度不快,卻極為堅定。

“兒……

“兒啊……”

他口中輕聲呢喃:

“別怕,爹來陪你了……”

可他到底沒有爬到童彥的跟前,在距離他還有一尺左右的位置,徹底不再動彈。

江然和葉驚霜靜靜地看著,就聽葉驚霜說道:

“他到底愛不愛他的兒子?”

江然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人心本就複雜。

“他想要逃走的那一瞬間,可能不是那麽愛。

“但是,當他要死的時候,或許是真的很愛。”

葉驚霜若有所思,江然則來到了童萬裏的屍體跟前,隨手一刀落下,斬去了他的腦袋。

葉驚霜一愣:“江大哥……這是?”

“以防萬一。”

江然說道:

“他要死,踏踏實實的死了就好。

“就怕死的不幹淨,最後蹦出來為非作歹,把他的腦袋斬了,便算是稍微放下心。

“等會再將屍體歸攏一下,一把火全都點了,才能徹底踏實下來。”

“要說心狠手辣,還得是你。”

厲天心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他身上的黑衣染血,隻不過看不太真切。

懷裏抱著刀,眸光時而落在葉驚霜的身上,時而落到江然的身上,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位姑娘,你最好莫要跟著他學。

“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葉驚霜則點了點頭:

“江湖上確實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邪門武功,江大哥考慮的周全,唯有這樣才能夠免去後顧之憂。”

“……”

厲天心一時無語,搞了半天這都白說了?

忍不住看了葉驚霜一眼:

“姑娘,你是被他灌了多少迷魂湯?

“這人慣會下毒,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你可別中了招都不自知啊。”

葉驚霜有些奇怪的看了厲天心一眼:

“這位兄台,看你模樣應該跟我江大哥有些交情,為何這般出言汙蔑?”

“……”

厲天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行行行,是我汙蔑他行了吧。”

“的確如此。”

葉驚霜連連點頭。

厲天心感覺自己要吐血了,汙蔑個錘子啊!

自己跟她說的可都是經驗之談啊。

一天到晚的給自己下毒……雖然就目前來看,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中毒,可問題是,這前科陰影太深了啊。

現在他連自己到底是中毒了還是沒中毒都不知道。

結果在這女人眼裏,這江然竟然是個好人。

用童萬裏的話來說,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江然擺了擺手:

“行了,先不閑談了,走吧,那頭差不多也快要結束了。”

葉驚霜當即跟在了江然的身後,厲天心也尾隨而來。

他們這邊經過了這一波耽擱之後,迷霧重新籠罩。

江然拉著葉驚霜走在前頭,根本不管厲天心的死活,厲天心心頭明明氣的鼻歪眼斜,卻仍舊抱刀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做出孤傲之態。

一路往回走,江然的心中則不免回想起了方才童萬裏的話。

三年之前,天上闕的人找到了他。

這一點時間上確實是可以對得上的。

天上闕的人,找到李飛雲那會,差不多也是在三年前。

也就是說,三年前天上闕一邊找到李飛雲,傳授血鼎真經,並且讓他為了謀劃蒼州府而努力。

另外一頭,為了不讓這件事情被破壞,他們還找到童萬裏。

不讓這掌中天羅,在李飛雲未曾成長起來之前,將其扼殺。

童萬裏有野心,天上闕便按照這野心為他謀劃。

但……無心鬼府的事情,天上闕又是如何知道?

是他們親自出的手,還是另有玄機?

若是他們親自出手,那必然也不會是為了童萬裏。

這恐怕不值得……

而這當中,還有一件事情讓江然不解。

天上闕既然知道焦尾琴的事情,為何自己不取?反倒是大費周折的讓童萬裏去拿?

這似乎不合情理。

如果童萬裏擋了李飛雲的路,憑借棄天月的能耐,完全可以直接殺了童萬裏,而不需要這般迂回。

“除非……他們也有顧慮?

“他們的顧慮是什麽?”

不知道為何,江然忽然就想到了唐家。

唐家藏身於蒼州府已經十年。

天上闕又有魔教的武功。

厲天心那一夜曾經見過唐詩情一人殺滅青河幫,取走了一本血鼎真經。

而天上闕本應拿來支援飛雲寨,占據蒼州府的伏兵,似乎也是被唐詩情所殺……

這魔教餘孽和天上闕是敵對的!?

所以棄天月沒有直接殺了童萬裏,而是暗中謀劃行事?

江然在這當中整理出了一條可能的痕跡,卻又不知道自己猜的到底對是不對。

童萬裏告訴江然棄天月的所在,其實並不是安著好心。

隻是想要禍水東引,讓天上闕對付江然。

這一點江然心中也是有數。

不過他倒是好奇,錦陽府和蒼州府……為何選在了這兩處?

這兩個地方相隔十萬八千裏。

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錦陽府接壤青國,蒼州府……”

江然腳步下意識的一頓,舉目看向了蒼州府的方向:

“蒼州府接壤離國……如果天上闕拿下了蒼州府,那離國和金蟬王朝……”

江然眉頭緊鎖,感覺有什麽想法正在滋生。

而就在此時,呼嘯之聲驟然響起。

厲天心猛然抬眸,正要拔刀,就被江然一把按住了手腕。

下一刻身形一晃,三個人便已經讓開了位置。

就見呼嘯之間一個身影狠狠衝破迷霧,砸在了一顆樹上。

哇的一聲噴出了好大的一口鮮血,眼看不活。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江然三個人站成一排正看著自己。

頓時瞪大了雙眼:

“你……”

一個‘你’字剛剛出口,就見刀芒一閃。

一顆腦袋咕嚕一下就滾了下來。

江然將這腦袋拿了起來:

“這人……你們誰認識嗎?”

厲天心看了看江然手裏這顆人頭,滿臉別扭:

“就一顆腦袋,誰能認識?”

“那我把這腦袋裝回去?”

江然拿著人頭,來到那屍體跟前,往脖頸子上安:

“這樣呢?”

厲天心瞥了葉驚霜一眼,朝著江然努了努嘴:

“好人?”

葉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