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聲輕響,血色飛揚。

釋平章臉色頓時蒼白,抬頭便見自己的一條手臂已經飛了出去。

探目張望,卻偏生不見江然影蹤。

一時之間顧不上這斷臂之痛,屏息凝神搜索江然的痕跡。

可一來這雲海生波大陣,本就迷霧重重,遮天蔽日。

二來,江然所施展的潛影迷神步,乃是搜神宗絕學。

最擅長的便是藏匿氣息蹤跡,施展之時悄無聲息。

要是內功不夠,功法不深,釋平章想要找到人,倒是不難……

可江然偏生內功深厚,幾乎不可思議。

哪怕釋平章有著通天徹地之能,此時此刻想要找到江然,那也是癡心妄想。

這一瞬間,縱然是釋平章是赫赫有名的心魔。

也禁不住心中生出無力之感。

“你是在找我?”

江然的聲音忽然自他身後傳來。

釋平章心頭一動,猛然回頭,一抹劍光便在此時,直取釋平章的脖頸。

想要將他的脖子一劍貫穿。

可就在此時,釋平章猛然回頭。

他終究不是尋常人物,方才循聲回頭,不過是故意為之,便是想要騙江然自他背後出手。

卻沒想到,出手的不是江然,而是五派弟子。

當即探手一把攥住了那把長劍,卻發現,這長劍入手竟然極軟,好似柔水清流,劍尖卻如靈蛇飛舞,直取他咽喉要害。

“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釋平章怒喝一聲,不仁書的內息殺氣一滾,就聽砰地一聲響。

出手之人內力不弱,兩股力道一觸,雲霧之中固然是傳來了一聲‘悶哼’,釋平章身形也不免微微一震。

尚未等腳下站穩,接連七八把長劍自雲霧之中殺出。

釋平章冷笑連連,單手或拍或打,化解這陣中殺招。

接連震飛了幾個人之後,就見一把長劍直指心門,此人劍法拙劣,好似初初學劍,持劍的手法都跟旁人不同。

釋平章掃了一眼,便是一拂袖子,全然未曾將這人看在眼裏。

實則也果不其然,這袖子一甩,長劍頓時脫手飛出。

釋平章袖口收攏,探手便有將這五大劍派之中,濫竽充數之輩拿住打死。

卻忽然心念一動……

“不對啊!五大劍派豈能派這種連劍都不會用的人來殺我?”

這念頭起來的時候,為時已晚。

再抬頭,就見那一溜金光,倏然落下。

“卑鄙!!!”

釋平章這一次是真的生氣。

江然明明武功高強,若非是武功相克,想要拿捏他尚且容易。

可如今,單打獨鬥之下,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誰能想到,處於此等狀態之下,這人竟然還偽裝成了五大劍派之人,行這暗中偷襲之舉?

簡直是不要臉啊!

念頭在腦海之中飛過,就見血色一閃,半截手掌連帶著幾根手指頭一起,都被這一刀斬落。

他本就失去了一條胳膊,如今又失去了半隻手。

一身武功說是大打折扣,那不至於……根本就是廢了一大半!

而江然這一刀得手之後,沒有繼續隱遁下去,飛身而出,驚神九刀接連施展。

每一刀都是自那不可思議的角度,斬向釋平章始料不及之處。

一時之間釋平章左支右絀,不過三五個回合的功夫,已經渾身是血。

偏生又無法自這刀鋒之下脫身,隻能被動挨打。

然而越打,這老頭的心頭便越是沉凝。

江然不出殺手,隻怕是想要留下自己的一條性命另有所圖。

隻要不死,哪怕挨上幾刀,也未必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倏然間,他眸光一定,深吸了一口長氣,那被斬去了半截的手掌,猛然往下一按: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句話其實並不是說天地不仁慈,將人視作豬狗。

而是說天地無私心,見眾生平等。

隻是到了釋平章這裏,以萬物平等,引殺心做道,視萬物皆可殺!

此時這一掌落下,施展的正是不仁書中的一式絕學,名曰‘天地殺法’。

釋平章一戰打到現在,可以說是從頭到尾都一直在挨打。

江然以焦尾琴做餌,引釋平章入密室,斬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其後出逃,落入雲海生波大陣之中。

被五大劍派的人圍攻,又被江然欺負。

此時此刻,身受重傷,內息更是遠不如方才。

而如今,這一掌落下,卻是卷入了一身內力。

一瞬間,平地起罡風,轟然而起,橫掃八方。

雲海生波大陣是以內功配合陣法,再有星宿方位羅列陣法,產生萬般變化。

釋平章這天地殺心一起,化為無形罡風,流雲劍派弟子罡氣而生的‘雲海’頓時被橫掃一空。

江然這一刀則好似是卷入了氣流漩渦之中,硬是斬不下去。

因為他這一刀不是他驚神九刀之中,自刀法另外感悟出來的第二刀。

而是原本的九招刀法。

好不容易遇到了釋平章這樣的對手,自然是不能錯過。

每逢強敵,他的驚神九刀皆有進展。

說不定借此一磨,就出了第四刀。

如今一刀難下,就見釋平章身形一晃,淩空而起,便要遠遁。

黃軒臉色一變:

“不好,他已經窺破了陣法破綻。

“絕不能讓他出陣!!”

可這話出口,釋平章已經反飛身越過了人群,正要落下,腳底抹油。

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淩空而至,硬是攔截在了他的麵前。

釋平章抬頭怒喝:

“滾開!!!”

他聲音之中也裹挾不仁書的內力,來者隻覺得腦海轟鳴一聲,似乎不知道今夕何夕。

猛然一口咬在了舌尖之上,劇痛刺激,這人猛然睜開雙眼,兩手劃弧,狠狠一推:

“回去!!”

怎麽可能回去?

釋平章一路挨打到了現在,方才得見死中得活的可能。

當即怒喝一聲,橫掌一送。

這三隻手掌一碰,兩個人同時都是周身一震。

以這三掌為核心,一股股蠻橫的力道席卷四麵八方。

五大劍派之中,內功稍弱的一時之間竟然站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還有一些想要幫忙的,剛剛站起,也覺得周身搖晃。

與此同時,釋平章隻覺得這人兩掌好似兩座大山。

力道沉重,幾乎不可力敵。

若非是有不仁書支撐,他隻怕會一觸即潰。

可縱然是有不仁書,對方的力道卻是一重接著一重,一口氣比拚到了第八重之後,終究是抵擋不住,整個人拋飛而起,直奔江然而去。

程天陽翻身落地,腳下趔趄三五步,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是什麽怪物?”

受傷至此,竟然仍舊讓自己的九重驚山掌,直接打出了八重的力道,更是讓自己受傷。

若是他全盛之時,就憑現如今這些五派弟子,哪怕連帶著自己一起,他想要全都殺光,估摸著也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若非江然也在此地,隻怕真有大難。

而在這雲海生波大陣之外,不僅僅隻有程天陽。

還有厲天心,洛青衣,張知畫等人……他們分散周圍,正是江然施加的另外一衝保險,免得被這釋平章走脫。

如今程天陽再抬頭,就見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收刀而立,一隻手握住刀柄。

當釋平章身形不由自主的來到了江然的跟前,就見江然掌中金光一閃。

嗤!

又是一聲輕響,釋平章胸前頓時被切開好大的豁口,刹那間鮮血飛舞。

釋平章悶哼一聲,忽然感覺頭頂一緊,一抬頭,自己竟然打著橫的落在了江然的手裏,腦袋正被江然一手掌握。

四目相對,江然笑的如花燦爛。

下一刻,頭皮一緊,整個人不由自主的給掄飛了起來。

身形劃過虛空,最終狠狠砸落地上。

轟!!!

劇烈的悶響傳遞四方,霎時間飛沙走石,地麵都給砸出了一個大坑!

釋平章身處這大坑之中,再也動彈不得。

勉強抬頭看向江然,眸子裏卻並無太多憤恨之色,隻是輕輕張嘴,想要說話,可是這嘴巴一開,先出來的卻是鮮血。

江然這最後一砸,屬實是太過沉重。

五髒六腑,渾身骨頭,幾乎全都碎盡了。

刷刷刷!

五派弟子此時也盡數圍繞這淺坑周遭,長劍指向坑內的釋平章。

黃軒開口說道:

“釋平章,你昔年於離國大開殺戒,屠戮遠定城。

“今日落得這般下場,也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釋平章扯了扯嘴角:

“五大劍派……沽名釣譽……

“今日若非是這小子……橫空出世,你們……不過是老夫掌中魚肉,可任意捏扁揉圓。

“你們……不是憑借自己的本事……能在這裏,和老夫大放闕詞。

“隻是因為,運道尚可而已……”

他說到這裏,看了江然一眼:

“心機詭算,哪怕武功在我之上,也仍舊……仍舊不去冒險……

“你,到底是什麽人?”

江然聞言一笑:

“捉刀人。”

“啊?”

黃軒,淩不易,古懷空,蘇婉儀還有程天陽等人全都忍不住看向了江然。

捉刀人?

縱然是阮玉青也是秀眉一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有這樣的一身武功心機,你做什麽不好,做捉刀人?

釋平章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呆了一會:

“所以……你,你算計老夫……難道……是為了賞銀?”

“正是。”

江然點了點頭,隻是看了一眼五大劍派的人,又補充了一句:

“也為了江湖大義!”

眾人頓時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唯有人群之外的厲天心大翻白眼。

他自覺是徹底看透江然了。

這人雖然做事時有俠義之舉,但往往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而他的目的,就是拿人換銀子。

恰好他拿的這些都不是什麽好人。

便讓他看上去,很像個好人。

可就手段而言,他根本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是心狠手辣到了極致之輩。

偏偏這些所謂的俠義道之人,還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話。

釋平章皺著眉頭看了江然兩眼,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命數如此,徒歎奈何……”

江然則是歎了口氣:

“釋平章,你的武功詭譎莫測,縱然失去了一臂,也難保萬全,你這樣的人我不會留下活口。

“若是不想多受折磨,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隻要如實回答,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釋平章聞言一笑:

“你問就是,老夫不為痛快,卻好奇你會問老夫什麽。”

江然輕聲開口:“你怎麽知道,焦尾琴在紅楓山莊?”

無心鬼府的人知道,是因為有童萬裏這個叛徒。

可是釋平章跟童萬裏八竿子打不著,他又是如何知道?

江然的心中倒是有了一個想法……卻還需要釋平章給個佐證。

而釋平章似乎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你可曾聽聞……棄天月!?”

“棄天月!?”

黃軒臉色一沉:

“天上闕?”

五大劍派的人麵麵相覷,對於這天上闕的右尊棄天月,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江然若有所思:

“你是如何認識棄天月的?”

“……他救過我。”

釋平章淡淡的說道:

“當年,你們五大劍派聯合道一宗,將我打落斷心岩。

“棄天月追到了斷心岩下,將我救活。

“然而此人這般行止,必有目的,我便時常防範。

“這些年來,老夫之所以不離開斷心岩,隻是因為……一旦離開……你們這些所謂的江湖正道,必然群起而攻。

“僅憑木槿琴,或許道一宗和五大劍派,我尚且不怕。

“可放眼金蟬王朝,卻又難說了。

“更何況,離國的白玉樓……當年那一掌之恩,我時時難忘。

“縱然是到了今日,老夫惦記的,也絕非是你們五大劍派和道一宗。

“而是那高高在上的離國第一高手……白玉樓!”

黃軒等人心頭都有點複雜。

當年他們將釋平章打落斷心岩,本以為這老頭必然恨他們入骨。

這一番出江湖,必然是為了他們而來。

卻沒想到,這人竟好似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一樣。

這感覺,即叫他們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心生恚怒。

可轉念一想,如今釋平章已經是階下囚,命不久矣,又何必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江然此時開口說道:

“然後呢?他不會平白無故的告訴你焦尾琴的下落。”

“……確實不會。”

釋平章點了點頭:

“所以,前段時日,我幫他做了一件事情。

“去幫他……打傷了一個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釋平章的臉色有些難看,聲音之中甚至帶著一絲絲的顫抖。

“什麽人?”

江然連忙詢問。

“我不知道。”

釋平章卻搖了搖頭:

“且不說老夫本就不是你們金蟬王朝之人……

“縱然是……我隱遁江湖數十年,這江湖上出了什麽高手,我又怎麽會知道?

“便如老夫倘若知道你……又豈會這般托大?以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

江然頓時無語,卻又發現這人說的很有道理。

而釋平章卻接著說道:

“老夫雖然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誰……

“但是,其人武功之高,可謂匪夷所思。”

說到這裏,他看了江然一眼:

“更在你之上!”

“這不可能!”

說這話的不是江然,而是葉驚霜:

“江大哥武功蓋世,這世上有幾人可比?”

這話其實過於狂妄,然而今日在場眾人卻紛紛點頭認可。

就算是阮玉青對江然第一印象並不是太好,也不得不承認,江然的武功是真的高。

在自己殺氣爆發,六親不認的情況下,未曾如何損傷自己,便將自己製住,而且還解了自己身上的殺氣……

隻是想到這裏的時候,她又忍不住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偷偷的瞪了江然一眼。

釋平章倒是沒有跟葉驚霜反駁什麽,隻是緩緩說道:

“那個人……他隻有一個人。

“棄天月卻找了包括我在內,一共二十二人。

“餘下那二十一人,都是什麽人老夫不清楚。

“但是,他們哪一個的武功,都未必在我之下。

“可是,那一戰之後……這二十二人,隻剩下三個。

“我們手段盡出,耗費了足足十九條性命,也僅僅隻是在那人的身上,留下了一掌……

“棄天月要的,本就不是我們殺了他。

“因為我們根本殺不了他……”

這話傳入眾人耳中,黃軒他們都隻覺得是在聽神話。

釋平章這樣的高手,一個就已經為禍人間,若是聚集二十二個人,這天下誰人能擋?

偏偏這二十二人,竟然殺不死一個人。

這個人到底是誰?

金蟬王朝境內,什麽時候出了這樣的高手?

“那人……形貌如何?”

江然的聲音響起,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禁不住認真去聽。

釋平章輕輕一笑:

“那人……一身錦緞黑衣,臉上帶著一副鬼麵具。

“他似乎有眼疾,雙眸蒼白,透著淡漠疏離,似乎本不應該行走於這人間,卻偏偏遺落凡塵,以至於與這天地萬物,都格格不入。”

無心府主!

江然看了葉驚霜一眼。

葉驚霜也正在看著他。

從釋平章口中所描述的這個人來看,此人正是無心府主。

跟當年葉驚霜祖父和她說起的那個無心府主,穿著打扮,包括眼睛都是一模一樣的。

而如此說來,無心鬼府之變,是出自於天上闕之手?

他們此番作為,其目的究竟何在?

江然心中念頭轉動,卻忽然看向了長街彼端,繼而提刀在手,朝著釋平章走去:

“我信守承諾,給你一個痛快。”

“好。”

釋平章雙眸微微閉上。

江然掌中刀鋒一起,正要落下,就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江少俠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