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悄摸吭聲的來到了九月下旬的時候。

天空中高懸的那一輪烈日,也逐漸收回了幾分暴躁,多了幾分陰柔。

今天卻連這幾分陰柔也見不得了。

烏雲遮蔽天日,山風水氣沉重,顯然有雨來襲。

“江大哥,周圍沒有見到破廟客棧一類。

“倒是見到了一座驛站,隻是看上去,似乎頗為老舊。”

黑色的身影一閃,厲天羽來到了江然跟前。

這一路走來,厲天羽已經逐漸適應了現如今的生活。

而江然也體會到了此人的用處。

他眼力極強,輕功過人,當日在那無生鎮內,若非是遇到了唐畫意這個魔教小妖女,想要拿下此人隻怕還不太容易。

縱然摸到了近處,也容易被其趁勢脫逃。

江然微微點頭,輕聲說道:

“根據先前打聽的路徑來看,這裏應該是秋辭驛。

“不過聽說這個驛站早就棄之不用了,新的驛站還在二十裏外。

“看來今天晚上到底是有瓦遮頭,不至於在雨中趕路了。”

驛站這東西,本身是不對百姓開放的。

江然等人雖然都是江湖好手,可仍舊是一介布衣。

哪怕江然身懷捉刀令,也不算公門中人。

驛站也是不會對他開放的。

不過正經的驛站不開放,這種已經廢棄,無人管理的驛站,卻是不必在意了。

讓江然有些意外的是,這驛站廢棄,竟然沒有拆除,讓行至此處的旅人,可以有個歇腳的地方,倒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自那一日從無生鎮來此,已經過去了有十日左右的光景。

這一段時日以來,平靜至極,竟然沒有半分波折。

血刀堂行蹤不見。

奔雷堂再無消息。

就連無生樓,都真的好似無聲無息。

也不知道那慢毒如今究竟身在何處,到底是來了還是沒來?

除此之外,江然心頭比較在意的其實還有一處勢力。

便是那天上闕。

當日釋平章能夠知道焦尾所在,天上闕便是始作俑者。

其後焦尾的消息也被泄露了出來,這個組織絕對功不可沒。

可這一路行來,什麽跳梁小醜都出來了。

偏偏天上闕沒有半點消息。

這倒是讓江然有些摸不準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心中做這一番思量,倒也沒有耽擱腳下行程。

眾人沿著厲天羽所說方向,很快便已經抵達了那驛站。

誠如江然所言,此地果然便是秋辭驛。

隻不過如今匾額都已經落到了大門一旁,看上去滿是灰塵,可見早就已經荒廢了。

但是當江然伸手推門的時候,卻是微微一愣。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門上的門環和鎖扣,微微沉吟便輕聲說道:

“可能有其他路過的人在此借宿,都小心一些。”

眾人當即點頭。

江然此時推開大門,吱嘎一聲響,秋辭驛那寂靜荒僻的園子,便出現在了江然等人的麵前。

滿園的荒草,顯然已經許久未曾經人打理。

不過仍舊可以見到有車轍痕跡在園子裏經過,停留。

看痕跡,也就是這一兩日的光景。

江然他們隨行的除了幾匹馬之外,還有一輛馬車。

滿盛名身中劇毒,讓他騎馬奔波多少有些不合適了。

便讓他在馬車裏歇著。

如今打開大門,將車馬驅趕入內。

洛青衣幫著滿盛名從車上下來,就見江然忽然看向了驛站館驛的入口。

吱嘎吱嘎的聲音,也在此時傳入眾人耳中。

緊跟著大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隻眼睛出現在門縫裏,默然窺探眾人的一舉一動。

如今正是天昏地暗之時,滿園荒草無人涉足之地,一棟破樓門縫開啟露出了一隻窺探的眸子。

這一幕幕組合在一起,屬實是讓人悚然心驚。

唐畫意反應最快,她想都沒想,動如脫兔一般的竄到了江然的身後。

在他背後,探頭探腦。

再一回頭,就發現阮玉青也來到了老地方。

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抓這江然的一截袖子,江然禁不住連連歎氣:

“知道的你們是害怕,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打算賣我求榮,將我拱手奉上呢。”

“……少,少廢話,是人是鬼?”

唐畫意嚇得聲音打顫。

洛青衣卻是直愣愣的性子,眼見於此,頓時怒喝一聲:

“什麽人裝神弄鬼,還不給我出來?”

話音至此,他腳下一點,身形接連變化數次,眨眼就已經到了那館驛門前。

五指張開,探手便抓。

門內那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吃了一驚,慌忙便要關門。

然而卻又哪裏來得及了?

就聽轟的一聲響,大門頓時被洛青衣破開兩邊。

緊跟著五指一探,一把攥住了一人的脖領子,甩手就給揪了出來,單臂高舉過頂:

“你是誰?為何身在此地?何故窺探我等?”

眾人舉目看去,都是一愣。

就見洛青衣手裏抓著的這個人,年紀少說也得在六旬以上,身材佝僂,背後鼓起一個大包。

神色畏畏縮縮,隻有一隻眼睛。

此時被洛青衣甩的風中淩亂,滿眼都是懼怕之色。

靜潭居士眼見於此,輕聲說道:

“洛小兄弟,你先莫要衝動。”

洛青衣此時也看清楚了此人,看了江然一眼,見他微微點頭,這才將這佝僂老者緩緩放下。

老者到了此時,方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眼淚都差點下來了: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啊?”

洛青衣臉色一沉:

“輪得到你來問我們嗎?”

他惡行惡相,那老者又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說道:

“我,我是在這裏看驛的。

“你們……你們又是什麽人?

“是……是過往留宿的官員?

“還是……還是想要來館驛劫掠的強人?

“我,我告訴你們……此地距離秋辭縣可不遠。

“你們要是敢在這裏鬧事的話,秋辭縣的官老爺,可不是好惹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眼滿是閃躲之色,似乎很是懼怕。

江然眉頭微蹙:

“老丈,你也莫要害怕。咱們並非是強人,隻是路過此地而已。”

“那就是……官嘍?”

這老者聞言,頓時直起了腰杆,忍不住怒道:

“你們這些官老爺到底是怎麽回事?能不能管教一下自己的手下之人……這要是傷了人,可該如何是好?

“我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又豈能經得起這番折騰?”

江然咧嘴一笑:

“咱們也不是官。”

“……”

那老者的腰杆子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彎曲了下來:

“那……那你們是?”

“路人。”

江然輕聲說道:“眼看著天色漸變,恰好路過此地,便打算來此借宿一宿。”

“不成不成。”

那老者連連搖頭:

“此地乃是館驛,往來接納皆有官身,更有朝廷傳書的關鍵機要。

“閑雜人等,豈能逗留?若是泄露了機密,可該如何是好?

“你們……你們速速離去,另尋他處吧。”

唐畫意看了這老者一眼,低聲對江然說道:

“他要麽是在裝神弄鬼,要麽,就是真的糊塗了。”

江然微微沉吟,便輕聲說道:

“老丈難道不知道,此地早就已經廢棄多年了嗎?

“新的秋辭驛,還在二十裏之外。”

“秋辭驛……二十裏外?”

那老者聞言一愣,整個人便呆在了原地。

眸子裏滿是迷茫。

過了好一會,這迷茫暫且恢複,再看江然等人,卻好似第一次見。

明顯嚇了一跳:

“你們……你們又是什麽人?

“來我們秋辭驛做什麽?

“是過往留宿的官員?

“還是想要來館驛劫掠的強人?

“我,我告訴你們……此地距離秋辭縣可不遠。

“你們要是敢在這裏鬧事的話,秋辭縣的官老爺,可不是好惹的。”

“……”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眾人全都麵麵相覷。

江然表情古怪:

“這算是記憶回檔了?”

微微沉吟,便輕聲開口說道:

“老丈莫要擔心,咱們是去長青府上任的官差。

“你看這是我的令牌。”

他隨手拿出了一個令牌,在這老者的麵前晃了一下。

不等他看清楚,就已經收了回來。

那老者呆了呆,繼而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那你們跟我進來吧。”

阮玉青砸了咂嘴:

“這麽簡單?”

“正經的肯定不會這麽簡單……這老頭不是糊塗了嗎?”

江然說道:“我也就試著糊弄了一下,沒想到真的糊弄過去了。”

“還是的小心一些,這老頭古裏古怪的,就怕你以為是自己糊弄他,其實是他糊弄你。”

唐畫意對此顯然深有心得。

畢竟是魔教妖女,於此道有著非比尋常的鑽研。

江然看了她一眼,覺得此言大善,值得用心謹記。

將車馬安頓好,招呼眾人跟著那老丈去了館驛。

到了此時,外麵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這佝僂老者也不知道是從何處,取來了一盞油燈,掏出火折子點燃,幽幽光亮推開黑暗,卻讓他自己的身形顯得越發可怖。

將油燈放在館驛大堂的桌子上,勉強算是有些光芒。

老者這才開口說道:

“這館驛上下一共有三層,一層有六個房間。

“你們可以自行分配使用。

“想來這會也都餓了,我去給你們準備點吃的喝的。”

“不敢麻煩老丈。”

江然輕聲開口叫住了他:

“敢問廚房在何處?我們隨身有糧,借廚房一用即可。”

“行。”

那佝僂老者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到了阮玉青的身上:

“那姑娘隨我來吧。”

阮玉青:

“……”

洛青衣則呼啦一聲站了起來:

“前頭帶路。”

“啊?”

佝僂老者一愣:

“你做飯?”

“不可?”

“倒也不是……”

佝僂老者回頭,一邊走一邊搖頭:

“哎,現在的姑娘啊……”

他跟前頭領路,洛青衣在後麵龍行虎步,怎麽看都不像個廚子。

其實他本來也不是……

隻是他們這一夥人裏,就他做飯能吃。

久而久之,不是廚子也是廚子了,而且手藝越來越好,引得眾人爭相稱讚。

洛青衣也就在這一聲聲的讚許之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忘記了他原本也是豪俠人物。

也曾經潛入飛雲寨,力鬥賊寇,扭轉乾坤。

江然則讓厲天羽也跟他一起,彼此也要有個照應。

待等這三個人離去之後,江然便給大家分配了一下房間。

這倒也沒什麽可說的。

隻是對於這驛站,以及這老者,眾人都有些猶疑。

靜潭居士說道:

“這地方既然已經荒廢了這麽久,這人為何一直在此不曾離去?

“驛站搬遷,他要是驛站之中的老人,應該也隨之離去才對,沒道理留在這裏……”

“我方才推開驛站大門的時候,發現門環之上並無灰塵,大門也未曾落鎖。

“本以為是有人先我們一步進了驛站借宿。沒想到,是這驛站之中,本就有人。”

江然沉吟開口:

“而且這老頭腦子糊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稍微留神,小心有詐。”

眾人便都點了點頭。

而就在此時,江然忽然又看向了門外:

“有人來了。”

他話音落下不多久,眾人也都聽到了幾個腳步聲緩緩來到附近,就聽一人輕聲喊道:

“有人嗎?

“我看房間裏燈還亮著,趕路人忽逢夜雨,想要借此一避,不知道可否方便?”

來人顯然是知道這驛站已經廢棄,所以自然是先來先得。

言語倒也客氣。

隻是江然和唐畫意聽到此人聲音,卻不免對視了一眼。

就見江然一揮手。

館驛大門轟然打開。

門外幾個人頓時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為首的是一個白袍書生。

正麵帶笑意,好奇觀望。

當看到江然和唐畫意的時候,他的表情微微一僵。

而在他的身邊則是四個年輕男女。

有的做俗家打扮,還有一個做道士裝扮。

阮玉青看了一眼那人道袍,忽然神色微微一變:

“道一宗的人。”

江然神色微微一動,卻是輕笑一聲:

“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道兄,好久不見了。”

“哈哈哈。”

為首那書生頓時一樂:

“確實確實,奔馬縣一別至此,已經過去了數月。

“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江兄,江兄風采依舊,值得慶賀。

“來來來……正所謂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

“今次能夠在此再和江兄重逢,當真值得浮一大白!”

一邊說,一邊領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就聽他身後一個女子輕‘咦’了一聲:

“阮玉青?”

聽到此人開口,阮玉青方才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稍微端詳,卻有些陌生,不禁問道:

“閣下是?”

此言一出,卻是讓這姑娘臉色一黑:

“你不記得我了?”

“……這,恕我眼拙。”

阮玉青有些尷尬的抱了抱拳。

“兩年前,我曾經前往水月劍派討教貴派的劍法。

“曾經跟你有過一麵之緣,交手三招。

“身受阮姐姐的指點之恩……卻沒想到,阮姐姐貴人多忘事,卻是將我這手下敗將,忘得幹幹淨淨。”

那姑娘說到這裏的時候,雖然強行忍住臉上的怒氣,卻也有些憤憤。

“兩年前?”

阮玉青仔細想了一下,這才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

“聽雨樓……拈花劍顧生煙顧師妹?”

聽到阮玉青這麽說,顧生煙這才轉嗔為喜:

“阮姐姐還記得我啊?”

“怎會不記得?”

阮玉青聞言一笑:“最近經曆事情有些多,見的人也太多了。以至於腦子有點不太清醒……顧師妹可千萬不要怪罪。猶記得當日顧師妹那三招劍法分別是‘夜雨聞聲’‘雨打芭蕉’‘千音一束’。

“實是已經將這一套【曉風聽雨】的劍法,修煉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若非是我仗著年長幾歲,又有柔水劍傍身,隻怕早就已經敗下陣來了。”

顧生煙聞言麵上喜色更濃,卻又搖了搖頭:

“阮姐姐就會說話哄人高興,若我當真有那樣的本事,又豈能三招就敗?

“實則是姐姐劍法厲害……哎,這兩年磨礪,我武功之上又有精進,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時間,可以跟姐姐再討教兩招。”

聽她們說的熱絡。

江然也不免將目光放在了他們的身上。

那道無名則趁機給江然介紹了一下身邊的人。

那小道士確實是道一宗的人。

道號青源,長身而立,謙遜有禮,絲毫沒有身為金蟬第一宗的托大,反倒是和風細雨,兩袖清風,給人的感覺很是舒適。

餘下的除了聽雨樓的這位顧生煙之外,那一男一女則全都出自於棲鳳山莊。

身份都大有不凡。

男子是棲鳳山莊莊主之子,鳳梧。

女子則是他的師姐,棲鳳山莊大弟子寧九鳶。

江然這邊自然也是報上了自己的身份。

當聽到靜潭居士等人的名號時,這些年輕後輩,自然也不免好生見禮。

而滿盛名的名頭,他們之中也有人聽過。

知道此人惜字如金,武功高強,不是尋常人物。

隻是當最後聽到江然的名頭之後。

幾個人的神色這才發生了改變。

鳳梧看向了江然:

“原來……你就是驚神刀江然。

“十月初八要在是落日坪上舉辦品茶賞琴大會……你可知道此舉稍有不慎,便是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