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腳步聲來的突兀。

江然和道無名原本打算說出口的話,也就此打住了。

緊跟著就聽到一個聲音傳來:

“趕路人行經此地,想要借宿一宿,不知道主家可否方便?”

江然眉頭微微蹙起:

“今天這是見了鬼了?怎麽聽哪一個聲音,都感覺耳熟?”

唐畫意若有所思:

“我聽著也熟悉……”

阮玉青則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

“我聽這聲音怎麽好像是,天陽鏢局總鏢頭程天陽。”

這話落下,江然和唐畫意都是一愣。

與此同時,那佝僂老者已經上前一步,一把推開了館驛大門:

“你們又是哪裏的官員?”

屋子裏還有一群身份沒有驗明正身的呢,這會院子裏又來了一群。

這讓佝僂老者的態度,明顯越發的暴躁。

江然目色古怪的看了這老者一眼,目光越過他,看向了門外站著的那群人。

這幫人顯然也被這佝僂老者問的呆住了。

為首一人,雙手抱拳站在這剛剛落下的雨滴之中,兩眼都有點迷茫。

正是當日紅楓山莊之內,有過一麵之緣的程天陽。

紅楓山莊釋平章之事結束之後,江然曾經托付他,去蒼州府將劉文山和葉空穀當年為兩家女兒準備的嫁妝送過去。

此一別,再見麵就是如今了。

隻是這一趟,程天陽不是一個人。

身邊有馬車,一共六輛。

每一輛馬車上,都拉著三四個大箱子,箱子上貼著封條,看上去封存的很是嚴密。

馬車旁邊則全都是天陽鏢局的鏢師,鏢頭,趟子手。

如今正手搭涼棚,往屋子裏瞅。

程天陽不知根底,不明細節,正要開口說話。

就聽到屋子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原來是程大人啊,好久不見,此番是打算去何處公幹啊?”

程天陽一愣,抬頭就見江然一手按刀,緩步上前。

四目相對之時,給他打了個眼色。

程天陽身為鏢局總鏢頭,那是老於江湖,經驗豐富完全不是尋常人可比。

聞言當即若有所思,雖然不知道具體細節怎樣,可江然有這話出口,當是讓自己配合,便笑著說道:

“這不是江兄嗎?真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實不相瞞……我此行要去一趟長青府,護送一批……軍械。

“沒想到竟然會在此地與江兄相逢。”

說意外,其實也不意外。

江然要在落日坪舉行品茶賞琴大會的事情,江湖上早就傳的沸沸揚揚。

天陽鏢局對這類事情並不感興趣。

不過有人委托他們押送鏢物來長青府,那自然是不能不來。

倒是沒想到,會在這秋辭驛中,跟江然他們見麵。

佝僂老者一聽兩個人的對答,頓時吃了一驚:

“怎麽?長青府要跟人交戰了嗎?

“是離國打進來了?還是青國賊心不死?哎呀,五國之戰剛平複幾個春秋,怎麽就又起戰事了呢?”

他說到這裏,使勁的搓手,似乎急切,滿地轉圈。

卻到底是歎了口氣:

“先將東西好好收好,軍用之物,可不能馬虎大意。

“進來,進來再說。”

程天陽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微微點頭。

程天陽這才一招手,將身後的手下弟兄開始倒騰東西。

卸車解鞍拴馬,一套流程下來,折折騰騰的倒也頗為麻煩。

待等將他們安頓好了之後,那佝僂老者倒也忘了道無名他們身份尚未驗證。

其後老者又問程天陽他們吃點什麽,他去後廚糊弄一頓。

程天陽比江然還要小心,直接表示他們都帶了幹糧飲水,隨意吃一口也就是了。

老者也沒有多做操心,隻是點了點頭:

“後院子裏養了些雞鴨,地窖裏也存了些酒。

“你們喜歡的話,自己去弄就是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鎖好門窗。

“這地界啊,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太平……

“所以啊,到了晚上可千萬別到處亂跑。

“有可能會遇到不幹淨的東西。”

他本就長的陰測測的,此言一出,屬實是把在場幾個膽子小的給嚇得不輕。

當然,最沒出息的還是唐畫意。

她咽了口口水,強行撐著‘厲天心’的麵具不倒,故作驕傲的說道:

“你這老頭,可不要胡言亂語。這世上,哪裏有什麽妖魔鬼怪?”

厲天羽連連點頭:

“兄長所說不錯,且不說沒有,縱然真的有,兄長的刀法也不是吃素的,當滅鬼斬神,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人間正道之刃!”

唐畫意當即瞥了厲天羽一眼。

心說瞅沒人的地方,我就一刀攮死你。

江然聞言一樂,看那老者還要說話,便笑著說道:

“老人家先去休息吧,您囑咐的事情咱們都理會得,晚上不會亂跑。

“待等明日一早,咱們就啟程離去。”

“好。”

老者聞言點了點頭:

“那就早點吃飯,吃完了之後,早點休息……哎,老了老了,入夜便困,雞鳴便起,不能幹營生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拿著油燈就出了門。

用手勉強在這風雨之中,護住了那豆粒大的火光漸行漸遠。

“這人是怎麽回事?”

待等這老者離去之後,道無名總算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秋辭驛小生記得已經廢棄許久,此人是從何處而來?”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江然微微搖頭:“你身份不簡單,多半行走於各處驛站之中,過去行經此地,就未曾遇到過此人?”

道無名斷然搖頭:

“如此尊榮,小生若有機緣見到,豈會忘記?”

“怎麽回事?江兄弟,這老者不是驛站的人嗎?”

程天陽此時也上前一步:

“說起來,秋辭驛早就廢棄的事情,程某也是有所耳聞。所以,方才擬定了這一條路線……

“卻沒想到今天一來,不僅僅你們在這裏,還有個老頭問我們是做什麽官的。

“屬實是讓我大吃一驚。”

江然聽到這裏,表情有些古怪:

“大家對於這秋辭驛的情況,都隻是聽說?”

道無名點了點頭:

“又沒來過,自然隻是聽說。”

“押鏢走江湖的,各處奔波,雖然是有熟門熟路的路線,但也有從未走過之處……實不相瞞,這地界,程某還真的是第一次來。”

程天陽也表示,過去從未來過此地。

江然的手指頭輕輕在桌麵上點了點,又瞥了鳳梧和寧九鳶一眼:

“二位呢?”

鳳梧哼了一聲:

“這地方我曾經路過,但是沒有進來。”

好好說話,你哼個什麽勁?

第二個‘厲天心’嗎?

江然一時之間有點無語。

倒是寧九鳶笑著說道:

“江少俠有所不知,此地環境不好,又有過一些奇聞怪談。

“所以……

“雖然咱們行走江湖,對於這類怪力亂神之事,往往不放在心上,卻也不得不防備萬一。

“因此也就少有人在此停留。

“若非今夜天氣不好,咱們也不會來這裏。”

“奇聞怪談?”

唐畫意充分表達了什麽叫膽子越小越好奇,人菜癮大:

“什麽奇聞怪談?”

“都是一些捕風捉影之事。”

寧九鳶想了一下說道:

“大約在七八年前的時候,這秋辭驛就發生了幾起命案。

“當時據聞是有京城的官員經此路過,住了一宿……第二天醒來,腦袋卻不知所蹤了,同行的還有一個隨從,也失蹤了。

“這件事情鬧的不小,據聞龍顏大怒,當即命令秋辭縣徹查此案。

“可自打這開始,來查案的捕快,行經此地的官員,便常有遭遇不測的。

“而且,死狀都很淒慘。

“多數身首異處,還有的就此人間蒸發不見蹤跡。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曾經在秋辭驛居住的時候,看到有無頭鬼在秋辭驛外漂浮,見人便問‘你可曾見過我的頭?’。

“這話越傳越凶,甚至有人說,如果你回答說‘沒見過’。

“他便會說‘我的頭,不就在你的脖子上嗎’,然後硬生生將人頭取走。

“如果你回答說‘見過’,他就要讓你帶著他去找他的頭。

“那會你隻要帶著他兜圈子,待等雞鳴天亮,他就會消失不見……

“不過,多是姑妄言之,很多人說是見過,其實也是以訛傳訛,都是不可信的。

“但是此地經常出事,還是鬧得人心惶惶。

“秋辭驛這才被迫搬遷,改到了二十裏之外建立了新的驛站。

“自那之後,此地也就逐漸無人問津了。”

唐畫意聽到這裏,死死地抓著手裏的刀,對江然說:

“依我之見,此地不宜久留……”

阮玉青連連點頭:

“正是正是,厲兄所言極是。”

“……”

江然一陣無語:“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想來當年就算是有什麽人在這裝神弄鬼,如今也早就已經走了。而且,那老者不就好好的活著呢嗎?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雨夜趕路,最是危險不過。

“先吃飯,吃完了之後,好好休息一晚,今天晚上都警醒一些,就算是真的有什麽問題,料想也未必能夠奈何你我。”

聽江然這麽說,唐畫意也隻能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氣,強忍著恐懼點頭。

鳳梧瞥了她一眼,有些納悶:

“這位兄台,你一個大老爺們難道還害怕這些子虛烏有之事?”

“我……”

唐畫意當即冷笑一聲:“荒謬!”

鳳梧也是一聲冷笑,倒是沒有繼續挑釁,隻是看了江然一眼。

大有‘你武功雖高,但是身邊之人都不咋地’的意思。

江然沒理他,招呼眾人吃飯。

隻是做的飯食不算太多,足夠江然一行吃喝,道無名他們勉強蹭上兩口問題也不大。

可要是加上程天陽他們,那就遠遠不夠了。

好在程天陽他們也沒有過來蹭吃蹭喝的意思。

他們是押鏢在身,還是吃自己的東西放心,而且,押鏢的規矩多,出門在外酒也是不能喝的。

所以這頓飯吃的也就很是消停。

彼此之間甚至沒有多說太多的話,充其量也就是給江然介紹了一下,天陽鏢局裏的這些鏢頭們。

一頓飯吃完,眾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秋辭驛多年未曾有人打理,房間自然也沒有多幹淨。

江然稍微整理了一下,這才勉強可以居住。

折騰了一天,他便合衣躺在榻上,外麵的這一場雨,更好似一曲催眠篇章,讓他很快就緩緩睡去。

隻是,他功行於內,神感於外。

縱然熟睡,但隻要外界有一絲一毫的動靜,都能瞬間驚醒。

轉眼之間,便是睡到了半夜。

江然猛然睜開了雙眼。

然後看向了房門。

就聽房門哢嚓哢嚓,正在有人撬他的門栓。

這人手腳麻利,很快門栓就已經給撬開。

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鑽了進來。

轉過身來,又將門給帶上。

這才挪著小碎步來到了江然的身邊。

江然看到這身影就知道來的是唐畫意了。

便索性閉眼假寐,想要看看這丫頭片子,打算搞什麽鬼。

結果就見她臉上皮肉忽然一陣波動,血肉突突跳跳,待等恢複過來,便成了唐畫意那張精致的小臉蛋。

她小心翼翼看了江然一眼:

“到底是我姐夫,我在你身邊稍微就付一宿,你當不至於跟我姐姐說吧?”

她說到此處,身形都好似泄了氣,身高驟然轉低,原本合體的衣服也變得大了許多。

胸前更是鼓鼓囊囊,引得她眉頭微蹙,感覺很不舒服。

伸手輕輕戳了戳江然的胳膊:

“我都來了,你還不睜眼?我不信你沒有察覺。”

江然便睜開雙眼,瞅了她一眼:

“黑燈瞎火的,有什麽好看的?話說,你算是我的妻妹,大半夜的跑到姐夫的房間,欲行不軌……到時候我跟唐員外,還有你姐姐該如何解釋?

“難道你們兩個,打算一起嫁給我?”

“我敢嫁,你敢娶嗎?”

唐畫意身為魔教小妖女,怎麽會被江然這區區三言兩語所擊敗?

正是反客為主,往江然床頭一坐不說,順勢躺下還把他往裏麵推了推:

“姐夫,我害怕。

“你給我讓點地方。”

“……”

江然一陣無語:“什麽人啊……”

“你妻妹。”

“你還別說,聽你這麽說,倒是怪刺激的。”

“男人……呸。”

唐畫意哼了一聲:“要不實在是太害怕了,我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那你去找阮玉青啊。”

“我頂著厲天心的臉,去找她?你腦子壞掉了嗎?”

“那就去找洛青衣。”

“可我到底是女孩子啊,你就不怕我被他給占了便宜?”

“你有什麽便宜值得別人占的?”

江然無情的嘲笑。

“你說呢!?”

唐畫意傲然挺胸。

“……都沒長開呢,你就消停消停吧。”

“你說誰!?”

唐畫意大怒:“你見過像我長得這麽好的嗎?”

這問題一時之間倒是難住江然了。

穿越來這之前,他自然是見過的。

畢竟電腦裏還存著不少教材,雖然現如今大概已經成為了他社死的凶器。

可到底算是見多識廣……

但是穿越之後,他還真的沒怎麽見過。

隻不過,輸人不輸陣,江然豈能就此落敗?

當即冷笑一聲:

“你怕是不了解我,我見多識廣,哪有什麽沒見過的?”

“是葉驚霜?”

“……別胡言亂語,我跟她清清白白。”

“定情信物都給你了,還清白,男人的嘴,你騙鬼去吧。”

唐畫意撇了撇嘴:“那不是葉驚霜,還能是誰?”

她說到這裏,忽然想笑:

“總不能是那個比你大了三十多歲,花枝招展,麵如粉牆的老花魁吧?”

“……老酒鬼是瘋了嗎?連這種細節都跟你們說?”

江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自然,你自小到大,哪一件事情不是他跟我們說的明明白白的?

“事無巨細,素來麵麵俱到。

“所以,你對我們或許陌生至極,可我們對你……是最熟悉不過的。”

江然一時沉默,正是因為這種不對等的熟悉,才會讓人覺得心頭難安。

他輕輕歎了口氣,補充了一句:

“那個老花魁,大概大我二十歲,三十歲還是誇張了。”

“所以,你真覺得她比我好?”

唐畫意吃驚。

“作為小姨子,跟姐夫躺在一張**,討論這種問題……

“唐畫意,你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之心?”

江然多少有點惱羞成怒。

“嘻嘻……”

唐畫意忽然笑了起來:

“姐夫,你好像怕我了。

“你是不是緊張了?我可是魔教妖女,怎麽會有廉恥之心?姐夫,你要是想的話,我也不是不行哦。”

“……你再廢話,我就把你扔出去,看看誰更怕。”

他說話之間,抓著唐畫意的脖領子,就要把她從**扔下去。

唐畫意吃了一驚,沒想到江然這廝這般不知道憐香惜玉。

自己這樣的美人都爬到他**了,他竟然還狠心往下趕。

當即死死扒著他: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姐夫……你,你就饒我一次……你總不忍心,看著你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被那無頭鬼摘了腦袋吧?

“那也太醜了……”

她說到這裏,忽然感覺江然的力道消失了。

以為自己的話打動了他。

當即鬆了口氣,笑著說道:

“還是姐夫好……”

“噤聲。”

江然卻神色鄭重,眉頭緊鎖的看向了窗戶。

唐畫意看他神色有異,不禁心頭一跳:

“怎麽了,無頭鬼出來了?”

“出來是出來了,但是……是有頭的。”

江然翻身而起,一隻手提溜著生無可戀的唐畫意,一邊來到了窗戶跟前。

隨手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就見到一道人影,正在雨夜之中狂奔:

“是鳳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