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瘸子雖然名字不太好聽,但是手底下的本事是有的。

非要說的話,江然對這孫瘸子的出身也不算太陌生。

他初出江湖那會,便遭遇了從無心鬼府跑出來的羅漢道真。

而惡羅漢道真原本所在的駱華寺,則是一宗二會五劍七派十三幫的七派裏唯一一家佛家門派。

孫瘸子便是這駱華寺的俗家弟子。

因其自幼體弱,再加上天生腿疾,所以被家人送去駱華寺習武,希望可以改善。

這一去便是十年。

雖然體魄仍舊因為先天有缺,不如尋常人長得高壯。

可終究是學了駱華寺的上乘武功,讓他筋骨強健。

其後更是憑借一雙拳腳以及一套【金剛十七式】,於江湖上闖出了名堂。

就是名頭不太好聽……

如今他動了心思想要在這品茶賞琴大會之上,奪得焦尾,手底下自然不會留情。

一出手便是金剛十七式之中的【伏魔亂拳】。

兩臂揮舞,每一步踏出,地麵都隱隱發出轟鳴之音。

可謂是淩厲至極。

而對麵的燕聞歌卻是頭也不抬,隻是輕輕一拂琴弦。

那爭鳴之聲,便如劍鳴!

眼前明明無劍,孫瘸子卻隻覺得好似有劍氣臨門。

當即心念一動,步子往前一跨,下了一個一字馬。

緊跟著一扭頭,就聽嗡的一聲,無形氣刃自他耳邊而去,嗤的一聲,奔赴遠處。

這卻沒完,琴音再起,嗡鳴之意好似潺潺流水,迎麵所見,卻如百轉千回。

孫瘸子臉色微微變化,單掌在地麵上一拍,縱身而起,身形淩空旋轉不休。

錯開迎麵而來的劍氣。

待等飛身落下之後,卻是哈哈大笑:

“七弦譜?也不過如此!”

“是嗎?”

燕聞歌頭也不抬,隻是輕輕搖頭。

孫瘸子還想再說,卻忽然感覺臉頰微微發涼,伸手一抹,竟然已經沾了血。

一時之間臉色大變:

“這是什麽時候?”

燕聞歌輕聲開口:

“我的七弦譜有七式劍法。

“方才出手的分別是少商劍以及少宮劍。

“少商劍為武劍,威力驚人,卻失之變化。

“少宮劍為文劍,威力平平,但變化多端。

“我以武劍阻你腳步,再以文劍逼你破綻,卻沒想到,你竟然被少宮劍所傷。

“在下如今尚且還有君臣民事物五劍未曾出手。

“我勸你就此認輸退下,否則你未必能夠擋住這第三劍,更何況是七劍連環。”

“你!”

孫瘸子大怒,有心出手,然而方才的少宮劍屬實是讓其心頭隱隱有些發涼。

一時之間心頭不免躊躇,有心退下,卻又覺得下不來台。

江然也是略顯驚訝的看了這燕聞歌一眼。

此人江湖人稱‘拙琴’,這般看來,卻是半點不拙啊。

當即略作沉吟之後,便笑著說道:

“孫大俠,比武交手,還是點到為止的好。”

他看出這孫瘸子其實心頭已經有了驚懼,便主動開聲,給他一個台階下。

孫瘸子看了江然一眼,沉吟一下之後,哼了一聲,對江然抱了抱拳:

“好,既然東道主都已經發話了,我若是再胡攪蠻纏,反倒是失了禮數。

“今日姑且作罷,改日再來領教拙琴高招!!

“告辭!!”

說完之後,腳下一點,淩空而去。

這般看來,果然是半點不瘸。

江然目光自孫瘸子的身上收回來,重新落在了燕聞歌的身上。

就見此人一身紅衣飄散,麵上榮辱不驚。

低眉垂目,肅容冷淡,似乎萬事不盈於心。

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等候下一個對手。

然而下一個對手,等了半天也未見上來。

孫瘸子武功不弱,否則的話也不會一現身就有這麽多人認出來。

這些人裏,很大一部分都不是這孫瘸子的對手。

其次一部分則是覺得,自己跟孫瘸子也就在兩可之間。

還有一部分自問能夠打的過,卻也不會如同這燕聞歌一般輕鬆。

現如今燕聞歌往這一坐,又有幾個人敢輕易出手?

更有甚者,還有人心中怨恨。

其實參加這樣的大會,並非是所有人都奔著主要目的來的。

大部分人隻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揚名一番。

若是能夠打敗幾個對手,最後惜敗一場,傳出去也是名聲。

可如今燕聞歌所為,卻是告訴了這部分人,揚名就別揚了……免得一不小心變成了丟人。

好端端的一條路,就讓他給堵上了,這讓他們如何不恨?

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上場,燕聞歌終於抬起了頭。

卻不是開口讓人出手,而是看向江然:

“江少俠,他們既不出手,這焦尾我是不是就可以帶走了?”

江然啞然一笑,正要說倘若沒人出手,那自己可要出手了……就聽一個聲音傳來:

“好一個拙琴燕聞歌,久聞七弦譜乃是七路劍法,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眾人尋聲望去,說話的竟是聞香書院的院首柳宗明!

他既然開聲說話,那想來是要下場了!

這念頭一起,眾人心頭自然不免生出了些許的振奮。

要說這柳宗明,也是不簡單的人物。

聞香書院其實很特別,最初創立的時候,是跟水月劍派一樣,不收男弟子的。

本是一群女子聚集於一處,讀書消遣之地。

卻沒想到,第一代院首在這書卷之中,領悟出了一套內功。

這才有了聞香書院的未來開山立派的基礎。

其後逐漸壯大,也是一樣的不收男子,隻收女子。

隻是,這世道對於女子終究是不太公平的。

聞香書院的女先生行走江湖的時候,時而便會遭人非議。

這些女子讀了聖賢書,脊梁骨也是硬的厲害,那會正值第二代院首執掌聞香書院,在江湖上越發議論她們聞香書院的當口,索性發布了一條門規。

便是說,入了聞香書院的弟子,終生不嫁。

想要借此,斷了外界的紛紛傳言。

當時門內自然是一片叫好之聲,更是大呼‘以書院為家’乃至於‘以書院為夫’之類的大謬之言。

結果沒幾年的功夫,就有了聞香書院的弟子未婚先孕,未婚生子之類的傳言流出。

如此一來,各種難聽的話,也就全都來了。

有人說聞香書院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也有人說,明著是不納男弟子,卻納男恩客,聞香書院藏汙納垢……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氣的第二代院首勃然大怒。

尤其是這件事情,其實不是傳言,而是真的。

做出此等事情的,更是這第二代院首的愛徒。

在幾番追問之下,弟子始終不願意透露那男子的姓名之後,為了以儆效尤,同時於江湖正身。

第二代院首盛怒之下宣告江湖,要對自己的這個弟子處以極刑。

當時這件事情鬧的很大。

那女子深知自己作為對不住恩師,倒是沒有反抗。

但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如何能夠親眼看著心上人遭受此等結局?

便在這行刑當日,當著江湖上所有人的麵,承認了自己和那姑娘相愛,並且要將其帶走。

第二代院首自然不讓。

一番亂戰,就此展開。

最終那人寡不敵眾,被聞香書院的女先生們拿下,就要將其殺了。

那姑娘眼看著心上人命懸一線,苦苦哀求第二代院首放他一馬。

可第二代院首那會如何願意放人?

不管是為了聞香書院的名聲,還是因為那人做的事情,她都不能放。

卻沒想到,便在這個當口,那姑娘持劍自刎,一屍兩命。

隻盼著自己這一條性命,可以讓恩師稍微回轉一番心意,可憐可憐自己的情郎,不要取他性命。

而當時第二代院首之所以鬧出這般大的陣仗,其實也是為了尋到自己弟子的情人。

在她看來,雖然自己弟子做錯了事,可根子卻在那男子身上。

真要說對自己的弟子下多大的狠手,也未必能夠狠得下心來。

卻沒想到,終究是鬧到了這個地步。

一時之間,既是傷心,也是悔恨,更覺得心灰意冷。

倒是真的放了那個男子。

隻是,那人也未曾離去,他失魂落魄的抱著心上人的屍骨,嘴裏說著昔年的山盟海誓,最終便這般抱著她自絕心脈而亡。

此人間悲劇一出,屬實是廣為流傳。

第二代院首也為此事鬱鬱而終。

待等第三位院首繼位,便放寬了此間門規。

可一旦讓步,就隻會越讓越多。

到了幾十年前,甚至已經開始格外開恩,縱然是男子也能夠拜入聞香書院之中。

隻不過,聞香書院仍舊是以女子主場。

陰盛陽衰,以至於男子並無出頭之人。

一直到柳宗明的出現,這才有了變化。

此人天縱之才,有過目不忘不能,更能舉一反三。

無論是門中經典,亦或者是武功,都是一學就會……十五歲的時候便已經遠超同儕。

待等二十歲的時候,武功已經不在其時院首之下。

可一直到了三十五歲的時候,他方才成了聞香書院的院首。

這一點,不僅僅是因為前任院主能活,更重要的是,柳宗明終究是個男子,在聞香書院哪怕你真的遠超同儕,也仍舊會被打壓。

甚至為了不讓其人繼位,聞香書院有三年的時間,院首之位都是空懸。

最後還是因為有邪教高手打上門來,聞香書院群龍無首,節節敗退,柳宗明這才現身率眾反擊,不僅僅打退了來犯之敵,更是連夜追殺千餘裏,徹底將這一夥人鏟除這才拖著重傷之軀回返師門。

經此一役,門中上下之人,對這柳宗明無一不服。

這才徹底坐穩了聞香書院院主這個位置。

而到如今,柳宗明做這院首已經二十餘年。

聞香書院在其率領之下,實力越發深不可測,雖然尚未躋身七派,但江湖人對他們的猜測,無非也就是在柳宗明活著的時候七派變成八派,還是死了以後才能做到……

像他這樣的人,其實這樣的場合已經不必出手。

可是燕聞歌這樣的人,若不是他這樣的高手,尋常人隻怕根本就不是對手。

眾人當即將目光放在了這柳宗明的身上。

柳宗明則輕輕歎了口氣:

“老夫本不該出手,可事關焦尾,卻是不得不出手了。

“正好領教一下,你這七弦譜!”

燕聞歌麵色凝重,雙手一抱拳:

“能得柳前輩指點,晚輩三生有幸!”

“不必過謙。”

柳宗明站起身來,也不知道是如何作勢,跨出一步,便已經來到了場中。

跟那燕聞歌遙遙相對:

“以老夫的輩分,與你交手那是以大欺小。

“這樣吧,你我定個君子之約。

“便以三十招為限。

“三十招內,我若是不能將你逼退,那就算老夫敗了。”

他負手而立,說出這樣的一番話,自也是有前輩的氣度在其中的。

燕聞歌卻搖了搖頭:

“今日無論是何等身份,皆是為了焦尾而來。

“前輩不必顧慮,盡管出手就是,倘若晚輩技不如人,那自當離去。”

“好!”

柳宗明也沒有繼續勸,便輕聲開口:

“既如此,小心了!”

這三個字剛剛說完,他正要出手,卻忽然聽的風聲不對。

猛然抬頭,一道黑影劃破天際,直奔江然而去。

“天雷子?”

柳宗明年紀雖然大了,但是眼神很好,當即連忙喊道:

“不可硬接!!”

可話沒說完,那天雷子就已經到了江然的手裏。

卻並未炸開。

柳宗明一愣,又看了看嵌在山崖上的焦尾琴,這才若有所悟。

就見江然攤開手掌,看了看手裏的這枚天雷子,輕輕搖頭,一甩手遠遠地扔了出去,一直到這天雷子到了落日坪外,這才轟然炸開。

隻聽江然開口說道:

“既然是奔雷堂的英雄到了,何不現身跟大家夥見見麵?

“這般暗箭傷人,算什麽本事?”

他這話剛說完,就聽嗖嗖嗖接連身影破風而至。

眨眼之間,場中便已經多了一大堆奔雷堂的人。

江然目光在這幫人的身上一一掃過,這才微微一笑:

“這就對了嘛,不過的都是來參加這品茶賞琴大會的,奔雷堂的諸位何必來這麽多人,落日坪場地有限,還是得約束一下人數的。”

“你就是江然?”

奔雷堂眾人之中,走出了一個赤臉的中年漢子。

燕聞歌看了此人一眼,眉頭微蹙:

“奔雷堂的二堂主董懷宗?

“你們奔雷堂這是什麽意思?若是想要參加品茶賞琴大會,自然是要按照主家的意思來做。

“這般單刀直入,好似是來找麻煩的一般。”

董懷宗當即看了燕聞歌一眼:

“你說錯了,今日咱們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為了要一個公道!!”

董懷宗這話出口,頓時引得議論紛紛。

奔雷堂分量不凡,十三幫之一。

這位二堂主,在江湖上自然也是鼎鼎有名。

今日氣勢洶洶而來,看模樣就知道不是來老老實實參加大會的。

如今更是直言不諱,要公道!

可問題是在於,他們奔雷堂的人,需要問什麽人要一個公道?

什麽人敢找他們的麻煩?

原本要出手的柳宗明凝望這一幕,便悄然退開一步。

唯有燕聞歌坐在原地,就好似是被釘在了那一樣,動也不動一下。

“這倒是有意思了。”

百珍會這邊,顏無雙似笑非笑的看了董懷宗一眼:

“二堂主氣勢洶洶而來,是打算問誰要一個公道?”

“他!!”

董懷宗伸手指著江然:同時目光也轉了過來:

“我三弟遲鱗,可是死在了你的手裏?”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奔雷堂三堂主遲鱗死了?”

“是江然殺的?”

“這到底是真是假?遲鱗的武功可不弱啊!奔雷訣和奔雷驚天掌,又不是吃素的……這江然有什麽本事,可以殺了遲鱗?”

“這話可難說……你們難道都忘了方才江然那一手了嗎?隨手將焦尾釘在牆上,半點波瀾也不見,這本事,縱然是奔雷堂大堂主顧人龍也未必能夠做得到啊。”

“那這遲鱗是他殺的?難道是為了焦尾?”

“若是為了焦尾,想要殺人奪寶被人反殺,那這二堂主有什麽臉麵在這裏要公道?”

“那還能是為什麽?”

一瞬間場中議論紛紛。

顏無雙則又看了江然一眼,輕笑一聲:

“二堂主這話可不能亂說,據本座所知,江少俠俠義為懷,絕不會枉殺無辜。

“遲鱗之死,隻怕另有玄機吧?”

“恩?”

二堂主猛然看向了顏無雙,眼睛微微眯起:

“顏會首這是什麽意思?是想說遲鱗取死有道?”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顏無雙笑道:

“遲鱗素來也有俠名,奔雷堂的名頭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自然不至於取死有道……可這當中真相,終究是得調查清楚。

“否則的話,奔雷堂縱然勢大,也不能想找誰尋仇,就找誰尋仇吧?

“更何況,今日乃是品茶賞琴大會舉辦之日,江湖同道都在此地聚集,二堂主趁著這個機會登門尋仇……終究不免叫人心生疑慮。”

顏無雙果然是厲害的。

短短幾句話,便讓眾人浮想聯翩。

“顏會首言之有理,生死之事豈能如此草率?”

“不過看董懷宗這般氣勢洶洶,說不定有證據在手。”

“不論如何,趁著今日出現,此人心思若何,恐怕難說……”

“小心一些,莫要讓他們趁亂搶了焦尾!”

董懷宗眼睛微微眯了眯,看了顏無雙一眼,又看向了江然:

“你怎麽說?我勸你,莫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江然則是哈哈一笑:

“沒錯,遲鱗確實是我殺的,那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