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等天明。
江然的院子裏便是風聲呼嘯。
卻是他盤點了一晚上的收獲,天沒亮就跑到院子裏演練了起來。
大金剛伏魔拳,拳勢剛猛絕倫。
每一拳都發出雷鳴般的爆響。
招式卻簡單至極,謹守八字要訣——含胸拔背,沉肩墜肘。
這八個字是大金剛伏魔拳的核心要義,雖然聽上去並無那般奧妙非凡,絢爛多彩。
卻是威力所發之根。
一套大金剛伏魔拳打完了之後,江然掌勢一變,又轉為了坤字十三瘋魔爪。
此次落日坪上,雖然早有大先生的話,說五方詭客可能會來。
結果,這餘下的四個人,仍舊未曾現身。
倒是不知道,這四個什麽時候才會來找自己報仇。
而江然的坤字十三瘋魔爪,如今卻也跟先前不可同日而語。
隨著他武功日益高強,對於武學的理解,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如今這套功夫,在他的手裏,卻更加如瘋似魔。
一旦施展起來,爪鋒淩厲狠辣,遠勝往昔。
卻又拿捏得當,發功之時,摧枯拉朽,威力卻在心而不在手,比先前更加的如臂使指。
正演練到酣處,就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小心了。”
不用回頭,便知道是唐畫意。
下一刻刀芒便已經到了自己的跟前。
江然五指一勾,手指和刀身一碰,隱隱間竟然有金鐵交鳴之聲。
唐畫意手腕一顫,一刀無果之後,退出去兩步:
“有本事不用內力!”
江然啞然一笑:
“不用內力打你也輕鬆至極。”
“我才不信!”
唐畫意哼了一聲,持刀來戰。
作為‘厲天心’而言,刀法是看家本領。
可作為唐畫意來說,刀法其實並非她所長。
她的刀法一共有三門。
一門名為【七寸快刀】,刀走方寸之間,既快且厲,險中藏險。
一門名為【八方風雨會中州】,這刀法走堂皇正道,一經施展好似狂風驟雨連綿不休,源源不絕,一共有三十八刀,首尾相連,循環不休,哪怕能夠抵得住一套,卻難以抵得住第二套。
所謂久守必失,便是如此。
第三門,就是大化神刀了。
隻是這大化神刀,卻也不算是一套刀法,而是一門刀訣。
以內力刀意演化,一經施展,萬千刀氣齊發,哪怕武功再高的人,都不願意硬接。
這是她為了演繹‘厲天心’,臨時抱佛腳,學的幾門刀法。
練了沒幾日的功夫,便閃亮登場。
因此江然和‘厲天心’結識以來,就發現,‘厲天心’的刀法修為與日俱增。
如今出手,更是跟當時在蒼州府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需得知道,唐畫意作為‘厲天心’用一套隻學了幾日的八方風雨會中州,便可以將那飛雲寨二當家赤發金剛左狂歌,打的節節敗退。
於武學一道的天賦,便是可想而知了。
如今院落之中,兩個人一個施展坤字十三瘋魔爪,一個施展八方風雨會中州。
雖然都不用內力,卻也是氣勁綿延,刀走八方,鬥了個不可開交。
正激鬥之中,就聽一個聲音傳來:
“我還以為是有人心不死,又打算跑過來探聽虛實。
“原來是你們兩個在院子裏喂招……”
兩個人百忙之中尋聲望去,阮玉青手持柔水劍,正站在牆壁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下一刻,唐畫意一抹刀芒便已經衝天而起。
阮玉青隨手出劍點破了這刀芒,就聽唐畫意笑道:
“還不下來?今日這姓江的不用內力,你我聯手,打他個烏眼青。”
“當真?”
阮玉青一愣,當即哈哈一笑:“這卻是不能錯過。”
當即柔水劍一出,自上而下攻來。
江然舉手一招冷月戲,一把空手入白刃,直接拿住了阮玉青的柔水劍,伸手一拽,蠻龍勁之下,阮玉青不由自主的就朝著江然飛去。
又察覺跟前惡風不善,抬頭就見唐畫意趁勢出手。
當即大金剛伏魔拳轟然而起。
拳風淩冽,遮天蔽日。
唐畫意一瞬間都給吹得睜不開雙眼,這一刀自然不敢貿然落下。
江然此時卻覺得手裏的柔水劍,好似困龍想要掙脫枷鎖。
當即順勢放開,阮玉青身形後退幾步,看了唐畫意一眼,兩個人便同時猱身而上。
江然啞然失笑,卻也未曾叫停。
三個人都不用內力,又一次纏鬥於一處。
這一鬥便是小半個時辰。
唐畫意便在七寸快刀和八方風雨會中州兩門刀法之中,隨意切換。
阮玉青則是各路劍法接連施展。
她是水月劍派的高人,於劍法一道自然是有著自己的領悟。
雖然沒有時邈的【丹陽舍身劍】那般,可以在小小年紀,直接進入劍境之中,卻也不可小覷。
與這兩人纏鬥,江然便將手上的功夫從頭到尾的梳理了一遍。
坤字十三瘋魔爪,天覆神掌,冷月戲,大金剛伏魔拳……接連施展出來。
越發的得心應手,應對自如。
小半個時辰之後,三個人這才罷手不戰。
此時東方已經見明,江然三人便自這小院子裏稍微洗漱了一番。
還要就方才之戰,再進行一些探討,就聽得門外有人叫門。
卻是棲鳳山莊的小廝,過來稟報,說是大先生想要告辭了。
說起來自從遇到這大先生到現在,時間也著實不短了。
這一路跟著江然,也確實是搜集到了不少的素材。
先有鬼王宮一行,其後無生鎮,秋辭驛,他都在側,更是完整的看完了一整場的品茶賞琴大會。
這也是其人最開始的目的。
其實大會結束之後,大先生便沒有參與尋找‘滿盛名’的番外活動。
而是老老實實的棲鳳山莊梳理所得,完善他的【金蟬奇俠傳】。
當然,也有可能叫【金蟬驚神錄】。
這接連七日過去,想來也是整理出頭緒了。
因此江然見到大先生的時候,就見這麻衣老者笑的見牙不見眼。
對江然連連抱拳:
“江少俠,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您幾位且等著老朽的金蟬驚神錄吧,到時候,一人送你們一本!”
“……”
江然琢磨著,這玩意自己看的話,得有多尷尬啊。
便隻好敬謝不敏……
倒是阮玉青和唐畫意都很感興趣。
連連點頭,表示謝過。
棲鳳山莊的鳳銜枝和鳳夫人,也想跟這老頭再客氣兩句。
結果大先生說走就走,之所以等在這裏,也是為了再見江然一麵。
如今見過了,也不和誰打招呼,便揚長而去。
不過片刻之間,就沒了蹤跡。
“大先生倒是瀟灑的很啊。”
阮玉青看著大先生離去的背影,輕輕一笑:
“聞墨閣的人行走天下,隻為了搜集江湖人,江湖事……
“有些時候想想,還頗為讓人羨慕。”
江然瞥了阮玉青一眼,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想到了何處。
扭頭瞅了一眼在座的靜潭居士,微微沉吟,輕聲開口說道:
“居士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
靜潭居士神思不屬,有些失魂落魄的站了起來,跟著江然離開了棲鳳山莊的大堂。
兩個人來到了一處僻靜之所。
江然這才於沉吟之中開口:
“居士也知道,如今焦尾琴不知所蹤。
“先前答應居士的事情……”
“哎……”
靜潭居士長歎了口氣。
這七日以來,他是對滿盛名下落最為上心的人。
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三仙山上尋找。
古希之若不是身受重傷,周身筋骨都遭受到了巨創,連床都下不了,隻怕這會也在三仙山上呢。
此時聽江然說起這件事情,禁不住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非江少俠所願。
“不能怪你的……”
江然心頭一陣無語,我也沒說怪我啊……
便輕聲開口說道:
“先前聽前輩所言,是因為您和古前輩有一位老友,如今命不久矣。
“想在臨死之前,見一見這焦尾,也算是全了一段心願?”
“正是如此。”
靜潭居士點了點頭:
“我們對她也都是知之甚祥。
“昔年分開之後,便已經知道,此生絕無再見之期。
“若非是迫不得已,她絕不可能給我們傳信……
“卻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還是這般無用。
“就連她最後的願望,也無法為她達成,這般看來她不選我們之中任何一個,確實是有道理的。”
“……”
江然聽到這裏表情有些古怪,卻還是強撐著開口:
“前輩,事到如今焦尾隻怕已經不可得。
“不過……晚輩這邊,倒是有一個迂回的法子,不知道前輩意下如何?”
“啊?”
靜潭居士一愣:“什麽法子?”
江然輕聲開口:
“前段時日,百珍會副會首顏無雙邀請我去做客。
“準備了三件珍寶,想要換我的焦尾琴……”
他簡單的闡述了一下前事,其後說道:
“此人所做之物,足以以假亂真。真的焦尾琴,我隻怕是難以拿到了,不過,這假的卻未必不行。”
靜潭居士呆了一呆,卻是眼睛大亮,忍不住問道:
“當真可以做到一模一樣?”
“絕無差別。”
江然輕聲說道:“若是有分毫之差,咱們便將其活活打死!”
靜潭居士點了點頭:
“不過活活打死卻是不行的,得用點手段,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是個好法子……錦秋命不久矣,臨死之前也不過是想要見一見焦尾而已。
“我們既然找不到真的了,找到一張假的,也足以告慰。
“讓她可以走的安心。
“不過這件事情莫要告訴姓古的,此人愚不可及,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蠢貨庸才。
“若是讓他知道,他必然不會答應。”
江然心頭好笑,這兩個鬥了一輩子,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忘給對方上眼藥啊。
不過對於靜潭居士的話,江然還是認可的。
古希之這人太過於墨守成規,心思仁善到了極致。
這種事情若是告訴了他,他多半是真的不會同意的。
便輕輕點頭:
“好,這件事情就這麽說定了。其實早幾日開始,我就已經吩咐此人製琴,今明兩日應該也就做出來了。
“到時候也可以將此人交給百珍會了。”
靜潭居士也知道,因為西門風‘救了’‘程天陽’的事情,讓江然念了一個人情。
答應顏無雙,隻要此人還在棲鳳山莊一日,便護他一日周全。
可如今聽來,卻是微微沉吟:
“若是讓百珍會的人,知道他做了一張假的焦尾琴……
“恐怕不妥吧?
“依我看,百珍會想要帶走此人,多半也是恨他盜寶,想要殺之泄憤。
“不如我們在他身上做些手段,明著是交給了百珍會,實則到了當夜便會暴斃而亡。
“從而滅了口,免得消息外傳,給你引來麻煩。”
江然不禁對靜潭居士刮目相看。
心說這雅心小築,該不會是閻王居吧?
好一個人間活閻王……比自己還狠。
便輕輕搖了搖頭:
“居士放心,這件事情我自有計較。”
“哦。”
靜潭居士聽他這麽說,頓時笑了起來:
“也對,江少俠素來算無遺策,當是不會有什麽紕漏的,那我就放心了,一切都仰仗江少俠了。”
“好說好說。”
江然沉吟了一下又說道:
“不過,如此一來,我恐怕也得隨行一二了,卻不知道,是否方便?”
“本就求之不得!”
靜潭居士連忙說道:“能有江少俠隨行,此事便算是圓滿。”
“好。”
江然點了點頭:“那待等西門風將琴做好,咱們便出發。”
跟靜潭居士商定完了之後,兩個人便分開。
靜潭居士這幾日,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如今有了江然這話,總算是可以稍微休息一番。
江然這邊則要去見另外一個人……
這人也算是品茶賞琴大會之後的一個小難題。
便是那落花煙雨盟的江寒。
這一段時日以來,他一直都被關押在棲鳳山莊的地牢之內。
雙手雙腳都被禁錮,脖子上都套著一個巨大的鎖鏈。
前心後背還紮著好些銀針,封鎖竅穴,免得他恢複武功。
江然來到他麵前的時候,他正坐在地牢之中,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的滿嘴流油。
瞥見江然到來,便是哼了一聲:
“你來作甚?”
“我以為你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要殺就殺,要剮就剮……”
江然笑道。
“……顧人龍前車之鑒不遠,我可不想找死。”
江寒歎了口氣:“說實話,你不可能一輩子留在棲鳳山莊。棲鳳山莊,也鎖不住我一輩子。一旦你走了,落花煙雨盟必然攻破此地,救我出囹圄。
“可你若是將我交給軒轅一刀……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畢竟我身份不同,對於軒轅一刀來說,殺了我是最好的選擇,不然的話,後續必然麻煩無窮。
“可你將我留到現在,顯然是不想殺我。
“既然不想殺我,那就是想要跟我談談條件。
“所以,你也莫要拐彎抹角,直說就是。
“想要我答應你什麽事情,你才肯放了我?”
“和聰明人說話,倒是省力氣。”
江然笑道:
“我想要的很簡單,落花煙雨盟從此之後,不許找我麻煩。”
江寒一愣:“確實是簡單……我答應了,那你放了我!”
江然頓時笑而不語。
江寒看著江然的臉,長歎了口氣:
“你不信……”
“你信嗎?”
“不信。”
江寒也搖了搖頭。
落日坪上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哪怕江寒不想找江然的麻煩,落花煙雨盟裏其他的人如何甘心?
他雖然是盟主,可是落花煙雨盟並非一言堂。
其下尚且還有其他的堂主。
若是他的決定不能讓人心服,這盟主的位置都未必能夠坐的如同過去那般安穩。
想到此處,他看向江然:
“那你想怎麽樣。”
江然從懷裏拿出來了一包東西,又對江寒招了招手:
“酒給我。”
“……”
江寒瞪大了雙眼:“當麵下毒?”
“對。”
江然點頭:“行嗎?”
“……”
我說不行管事嗎?
江寒很清楚,現如今就是生死抉擇之時。
要麽讓江然給他下毒,他可以踏踏實實的活著。
要麽讓江然殺了他,他也就可以踏踏實實的去死……
因此,他並沒有沉默太久。
便將自己的酒壺拿來遞給了江然。
江然伸手將那包藥倒進了他的酒壺裏。
江寒看的一個勁的咧嘴:
“你少倒點……酒都稠了,哎呀,這怎麽鬧得就跟疙瘩湯一樣。”
“少廢話,趕緊喝。”
“苦不苦啊?”
江寒有些躊躇。
然而看了江然一眼之後,還是閉上了眼睛,一口悶了。
末了睜開雙眼,眨了眨:“甜的啊。”
“良藥苦口,毒藥你要是也做的苦口了……誰還願意吃?”
江然笑著說道:
“你把這個藥吃了,我就放心了。這個是我用四季丹磨碎的,其實也是四季丹……效果一樣。
“另外,這邊還有一些……”
他又從懷裏逃出來了一大把,交給了江寒:
“你回頭回到了落花煙雨盟,跟其他的堂主們共享一番吧。
“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說呢?”
“……”
江寒看著手裏被江然塞過來的四季散,良久之後方才歎了口氣: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陰毒啊。”
“胡說八道。”
江然對這評價很是不服氣:
“我這分明是惡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