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之事到底是不是柯北生做的姑且不論。
他能夠頂著重重追殺,從一個年輕人,混到了老頭,還硬是打出了一個魔離怪叟的名頭。
便可以想見此人是很不簡單的。
江然一番話說完之後,不管是董青城還是葉驚雪,都不覺得柯北生能夠答應。
然而柯北生沉吟半晌,竟然真的伸手將那瓶子接了過去。
打開蓋子,仰頭就把裏麵的藥丸吞下。
然後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開聲說道:
“世人謗我為魔,唯有公子願意給我自辯的機會。
“柯北生願意追隨公子左右!”
江然看了他兩眼,若是初出茅廬之時,或許真的會直接就相信了這句話。
可如今江湖之事經曆越多,心思便也就越是複雜。
已經很難輕信旁人。
這不是說柯北生的話是假的,隻是這江湖真假難辨,說什麽不重要,做什麽才重要。
江然輕輕點頭:
“好。”
然後抬頭看向了在場其他人等:
“諸位以為如何?”
事到如今這話其實問的有些沒有必要,他已經做了處置旁人又有什麽資格置喙?
董青城點了點頭:
“一切全聽江大俠的。”
“那就好。”
江然一笑。
葉驚雪則忍不住開口:
“我還沒說話呢……”
“你聽我的。”
江然瞅了她一眼。
葉驚雪半晌無語,感覺江然是真的沒拿自己當外人啊。
其後江然解開了柯北生的穴道,順勢給他推宮過血。
別看江然那一拳好似隻是將其按在了地上,金剛伏魔拳的力道其實已經滲透筋骨,若是不解當中之意,這些傷勢這幾日之間必然逐漸爆發,那就徹底沒救了。
如今有江然幫忙調理一番,也就沒什麽問題了。
做完了這件事情之後,眾人便湊在了一處,闡述來由。
烈刀門這一趟要去錦陽府,則是受了師門派遣。
理由很簡單,有幾個積年的老魔頭,近日來重現江湖,於錦陽府現出蹤跡,因此師門著他們前往調查。
不僅僅是烈刀門,根據董青城的說法,這一趟的事情不小。
除了烈刀門之外,其他六派,甚至連道一宗的人也會到場。
臨出門之前,師門有令,讓他們在錦陽府境內的古章縣會合,然後一道趕往錦陽府。
江然看過輿圖,知道這古章縣距離錦陽府最多不過三日路程。
確實是比較近的一處。
但七派分散南北東西,烈刀門這邊倒是先到古章,再到錦陽。
可有些門派,卻是先到錦陽,再至古章。
如果繞過錦陽府,再走三日專程去古章縣會合,反倒是浪費時間。
著意於此,倒是叫人覺得,這古章縣本身就有些問題。
不過這件事情江然倒是沒有明說,隻是點了點頭: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去錦陽府,諸位若是願意的話,咱們可以同行一段。”
董青城當即答應,似乎生怕江然反口。
正說話之間,就聽得烈刀宗這邊有人口中發出一聲悶哼,便是先前受傷那位,董青城給他推宮過血,可如今看來,還是壓製不住。
“周師弟。”
董青城臉色一變,來到跟前探手拿脈。
其他人則有些憤憤的看向了柯北生。
柯北生負手而立,哼了一聲:
“看什麽看?烈火老兒險些要了我的性命,我不過是拿他的徒子徒孫撒撒氣而已,又沒有真的弄死你們……”
“哼,魔離怪叟,名頭不小,卻是膽小如鼠。
“祖師跟你有仇,你不敢去尋祖師,隻敢找我們這些小輩的麻煩。”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反唇相譏。
一句話卻是戳到了柯北生的痛處。
當年烈火祖師的一刀,確實是叫他生不如死,痛苦多年。
時至今日,還時而便有火毒發作,導致頭痛欲裂。
這一刀險些要了他的性命不說,也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心理陰影,這些年來雖然武功精進,卻始終不敢去找烈火祖師報仇。
如今被烈刀宗的小輩,一句話就給揭開了遮羞布,頓時覺得臉上掛不住。
眸子裏都泛起了殺機:
“你方才所言,可敢再說一次?”
烈刀宗的人性情也都是激烈,聞言軟語倒是能夠讓他們平心靜氣,一旦激化,便是火焰撩人。
那年輕人當即冷笑,正要開口,就聽得江然輕喝一聲:
“夠了。”
“江大俠……”
那烈刀宗的弟子看了江然一眼,深吸了口氣,強壓怒氣。
江然則看了柯北生一眼,輕輕搖頭:
“人家所說也沒有錯處,你若是心中憤懣不平,自可以去找那烈火祖師報仇,沒事對人家的徒子徒孫下手,不僅僅毫無意義,而且平白跌了身份。
“這位兄弟是中了你的手段?”
柯北生可以跟烈刀宗的人齜牙,卻不敢對江然放肆。
當即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
“正是,他中了我的【三截鎖脈指】,指力徘徊不去,便會痛苦難當。
“這指力是我的獨門手法,旁人很難解除。得足足痛上七日,方才會自行消散。”
“可能解開?”
“自然可以。”
江然聞言便看向了董青城:
“董兄,當年之事如何,今日姑且不論。
“如今柯北生既然隨我座下,便請看在我的麵子上,暫且給他一次機會,化解此番恩怨。
“若是有朝一日,昔年真相得以大白,再做就事論事之舉,董兄以為如何?”
董青城聞言先是皺了皺眉頭。
感覺江然這話便宜都占盡了……
如今因為柯北生到了江然座下,過去的事情便不能計較。
今後若是當年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他們還得來算後賬……
但是轉念一想,倘若當年之事真的是烈刀宗有虧,亦或者是江湖對他柯北生不公。
那他這些年來所承受的一切,本就不該。
人家要算後賬,也是無可否非之事。
當即輕歎一聲:
“聽江大俠的。”
“恩,柯北生,你去給他解開。”
江然說道。
“是。”
柯北生聞言抱拳答應了一聲,就來到了那烈刀宗弟子跟前。
在一群年輕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之下,隨手在那烈刀宗弟子身上點了一指頭。
那人蒼白的麵孔,頓時便有了血色。
不過這一指並不是結束,前前後後一共點了七指,一切方才結束。
那人許是痛的久了,如今劇痛一去,便自睡著了。
柯北生背負雙手,回到了江然的身後站好。
經過了這麽一個小插曲之後,眾人倒也沒有繼續交談。
如今夜色漸深,大家也都開始休息。
江然坐在火堆邊上,隨手扒拉著讓這火焰燃燒的更旺盛一些。
唐畫意躺在他不遠處,時而睜開一隻眼睛瞅一瞅江然的對麵,那邊坐著的是葉驚雪。
葉驚雪抱著雙腿,倦坐在地,下巴放在膝蓋上,明著是凝望火焰,實則一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江然半點。
江然偶爾抬頭,她便裝作沒看他。
江然啞然失笑,輕聲說道:
“有什麽想知道的,你盡可以問我。”
“……好多。”
葉驚雪想了一下,然後說道:
“可是,卻又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問。”
“那就想想。”
“你和我姐姐是怎麽認識的?”
葉驚雪終於想到了一切的開始。
江然抬頭看向了道觀之外的黑暗,也想起了那一夜。
那個一身狼狽,滿身是血的姑娘,闖進破廟裏時的景象,便給葉驚雪說了一下。
當然,他沒說當時問人家葉驚霜劫財還是劫色這些事情。
江然也就此打開話匣子,將他和葉驚霜結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全都回憶了一遍。
破廟初識,茶肆見聞,蒼州分別,奔馬重逢,最後便是紅楓山莊一場好聚之後,各奔東西。
葉驚雪聽的津津有味,最後則歎了口氣:
“若不是姐姐的恩師出了事,今日說不定我就能見到她了。
“江大哥,謝謝你救了她。
“家中出事的消息傳入我的耳中時,已經過去了許久。
“我當時雖然想要立刻下山,但是師父不允。
“說父母親人都已經被姐姐收殮,縱然是回到了紅楓山莊,也見不到什麽了。
“又說,這件事情水深複雜,不僅僅是姐姐信中所說的童萬裏和無心鬼府,還有更大的陰影籠罩背後。
“我若是想要給紅楓山莊報仇的話,便應該來錦陽府。
“待等大仇得報,再回去祭奠方才是葉家子孫。
“所以……我才有了如今這一行。
“沒想到,恰好就能遇見你。”
江然笑著搖了搖頭:
“你倒是不客氣,見麵就冒充你姐姐?”
葉驚雪笑了笑:
“你的名字我都聽的耳朵裏長繭子了,今天一看到你腰間玉佩,又聽你霜兒叫的那般親熱,自然就認出你的身份了。
“然後就想知道,你能不能認出來我不是姐姐。
“沒想到,真的被你認出來了。
“不過現在想想,倒是不覺得奇怪了……你們一起經曆這麽多的事情,肯定彼此熟悉的很。
“不像我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我和姐姐兩麵。
“今後……就更見不到了。”
她說到此處,神色黯然,許是該流的淚已經流過了,也可能是不想在江然這個有些熟悉的陌生人麵前哭泣,倒是未曾落淚。
江然沉默了一下,也沒有開口安慰,隻是添了一根柴火,讓這火焰燃燒的更加旺盛些許,繼而說道:
“早些休息吧。”
葉驚雪卻不想睡,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口氣,繼而歪著頭看向江然:
“姐姐跟你提過我嗎?”
“提過。”
“她是怎麽說我的?”
“說你自小懂事,聰明機敏。”
其實葉驚霜和江然很少提葉驚雪,更沒有說過‘自小懂事,聰明機敏’這樣的話。
隻是話不能這麽說。
“當真?”
葉驚雪的眼睛果然微微一亮,嘴角也泛起了些許笑意:
“姐姐才是聰明,我不過是運氣好一些而已。”
江然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
葉驚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沒有繼續說話。
倒是原本一直偷看的唐畫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光明正大的看了起來。
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是礙於‘厲天心’這個身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好黑著臉使勁的翻了個身,然後使勁的閉上雙眼,使勁睡。
江然瞥了她一眼,不知為何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這一夜便在這沉默之中度過,倒也平穩無奇。
次日一早,眾人醒來各自收拾埋鍋造飯。
看得出來,烈刀宗這幫人包括胡南在內,這一路上吃喝都不太行。
在江然和唐畫意看來,厲天羽那堪堪入口的早飯,他們吃的全都津津有味……好似什麽珍饈美食一般連連稱讚。
這也讓厲天羽信心大增,決定深入探究此道。
早飯之後眾人繼續啟程。
烈刀宗的弟子都沒有騎馬,施展輕功趕路。
葉驚雪本來是想要坐進江然的馬車裏,結果撩開門簾一瞅,就默默地坐在了車廂頂上。
實在是不願意陪著那些人頭坐。
還忍不住對江然說了一句:
“江大哥,今後你這馬車不用了的話,可千萬莫要轉手賣出。”
“為什麽?”
江然隨口問了一句。
“太缺德……”
葉驚雪嘟囔著盤膝坐好。
董青城則覺得葉驚雪言之有理,這裝過人頭的馬車,還飄散著一股屍臭的味道,賣給誰都不合適啊。
江然又是一笑:
“行,回頭不用了,我就拆了燒火。”
最後柯北生和厲天羽一邊一個駕馭馬車,葉驚雪坐在車頂,其他人的坐騎不變。
一行人就這般朝著古章縣趕去。
這一路的路程著實不短,一走差不都又是小半個月。
而隨著時間流逝,冬季越深,便越是覺得寒冷。
一行人也都換了厚實的冬衣。
烈刀宗這邊的弟子還全都披上了黑底紅紋的披風。
江然打眼一瞅感覺有點眼熟,最後恍然,如果是立領的……這不就是曉組織嗎?
而他自己雖然內功深厚,寒暑不侵,但為了不過於鶴立雞群,也換了一套衣服。
是唐畫意給他挑選的一套青色長衫,腰間一紮,身軀挺拔,再配上他那多少有點紅顏禍水的臉,從成衣店裏出來,就被街上的姑娘們圍觀了好一會。
這時代雖然說是有男女大防,但是光動動眼睛不動手倒是無妨的。
也因此目光格外激烈。
都差點把江然給看害羞了。
而這一路走來,董青城他們也終於明白,江然這馬車裏的人頭到底是怎麽來的。
麵對第一波衝上來想要搶奪焦尾的亡命之徒,他們尚且驚訝萬分。
還想要好言好語的說和一番,待等發現對方完全不為所動,這才怒而拔刀。
其後第二波,他們就相對鎮定了許多。
再到後來已經見慣不怪了。
而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學習能力都很強,他們甚至可以跟厲天羽一起去打掃戰場,收拾碎銀子和丹藥。
還有幾個能夠辨認出通緝犯的,手腳麻利的切了腦袋回來就扔到了車廂裏。
董青城開始的時候還沒當回事,過了一段時間發現自己這些師弟們越來越熟練,就感覺不太對勁了。
好在此時古章縣已然在望,不然的話他都擔心,再這麽下去他就有師弟要跟江然學習如何保存人頭了。
這哪裏是跟江然同行一路啊,這是江然在這培養捉刀人呢。
……
……
古章縣算不上大。
位置也頗為偏僻,不占據交通樞紐,因此人也不算多。
踏足縣內,就感覺頗為冷清。
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偶爾見到幾個,也是雙手攏在袖子裏,匆匆而過。
董青城來過這裏,當先引路領著眾人來到了一處名為雲鄉客棧的地方。
隻是客棧大門緊閉,便有人愕然:
“難道是關門大吉了?”
“裏麵有人。”
董青城開聲說道:
“去敲門吧,應該是天氣太冷,關起門來營生了。”
當即便有烈刀宗的人上去敲門。
果然片刻就有腳步聲到了跟前,吱嘎一聲打開大門,一個腦袋鬼鬼祟祟的探了出來:
“誰啊?”
看到門前這一群人,頓時一驚:
“這……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
打尖便是吃頓飯就走,住店自然不必多說。
“住店。”
董青城說道:“可還有足夠的客房?”
“有!”
店小二的眼睛頓時一亮,趕緊將大門打開,陪著笑臉說道:
“對不住,對不住啊,最近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冷。
“冷風吹的難受,便把大門關上了。”
就他說話的這功夫,裏麵就有人叫罵為什麽開門,趕緊把門關上要凍死個人啊。
這店小二也不畏懼,回頭分辨了兩句。
他們這麽多人,直接住在客棧的樓裏,顯然是住不下的。
好在這客棧很大,後麵還有院子,江然他們便要了一個小院子歇腳。
小二哥頓時更加熱情了。
看著江然,覺得怎麽看怎麽順眼。
江然就順口問了一句:
“小二哥,近日來可有咱們這樣,一群人穿著一樣衣服的客人?”
“有啊。”
小二哥想都不想的回答。
董青城聞言一愣,看這客棧的模樣,他還以為他們是第一批到的呢。
當即連忙問道:
“他們如今在哪裏?”
“前幾天來了一批客人,身上穿著的都是一樣的,哦,對了,他們的袖子上,都繡著一座山。
“不過昨天晚上他們就出門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