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子感覺胸中有塊壘。

人家是不吐不快,他是吐不出來。

吐不出來就隻能往下咽,咽的費勁就順了一口茶。

然後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他身份非凡,此次行走江湖是另有原因。

而對於江湖上的俠客高手,他傾慕已久。

之所以迎上前來,跟江然他們湊,也是因為剛才家中老奴跟他說,江然是一位頂尖的大高手。

這才起了折節下交之心。

結果,說了半天,每一句話都讓人給堵回來。

心頭鬱鬱,簡直不能自抑。

憤憤然間,就要起身。

結果一抬頭,就發現江然正定定的看著自己。

金公子一愣,心頭頓時泛起思緒,難道他終於看出本公子卓爾不凡,起了結交之心了?

當即正襟危坐,還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發絲。

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正要開口,就聽江然說道:

“你喝的茶,是我買的。”

“……”

去他的大高手!!

金公子臉都給氣白了。

什麽高手這般小氣巴拉的?這麽小氣巴拉的,又能是什麽高手?

他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對江然怒目而視。

江然詫異:

“喝了我的茶,還想打我?”

唐畫意和葉驚雪都幽幽的看著他,好似也是大開眼界。

金公子沉吟一下,憤憤然的坐了下來:

“本公子喝了你買的茶,大不了賠你一壺就是!”

“我這茶可貴。”

江然淡淡開口。

金公子差點氣笑了:

“你這茶,不也是從掌櫃的那邊買來的嗎?

“能有多貴?”

“一百兩銀子。”

江然隨口說道。

金公子一呆,繼而大怒:

“你這是漫天要價。”

“不給就算了。”

江然歎了口氣:“哎,世道艱難啊……貴家公子喝茶不給銀子,我等廝混江湖的粗鄙之人,也隻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啊。”

“……”

金公子聽他喊得可憐,聲音還越來越大,當即臉色一紅,連忙左右探頭發現已經有人隱隱約約的朝著這邊看。

當即對那老奴伸手,老奴無奈掏出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金公子接過來之後,看都不看一眼,就往江然跟前塞:

“快快快,快別說了,本公子給錢還不成嗎?”

江然微微一笑,隨手接過了那銀票,瞥了一眼之後,眉頭便是一挑。

再抬頭,正好跟那金公子的老奴目光對上。

這老奴眸光之中略帶笑意,也有一些警告。

江然啞然一笑,隨手將這銀票塞進了袖袋裏,伸手一推,將那壺茶推到了那金公子的跟前:

“這個是你的了……小二哥,再來一壺。”

“好嘞。”

小二哥當即答應了一聲,很快就又給江然端來了一壺。

正要倒茶,那金公子就已經給江然倒了一杯:

“喝我的,我這個貴。”

唐畫意差點樂出聲來。

葉驚雪也抿了抿嘴角,實在是這位金公子的話,難以讓人反駁。

一百兩銀子一壺,這茶確實貴。

見江然沒有攔著他,金公子這才一笑,給江然倒了茶,再抬頭看他,卻發現他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

而是越過了自己,看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金公子有些疑惑,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就看到兩個人正走進了另外一家茶肆。

這兩人一個是年輕的公子,滿臉笑意,好似看什麽都很新奇。

另外一個則是有些年紀的女子,容貌美豔,一身黑衣平添端莊。

隻是她的麵色冷的嚇人。

尤其是看著身邊男子的時候,好似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剝一般,透著那麽一股子深仇大恨。

金公子頓時感覺這兩個人也很有意思。

回頭看江然:

“你認識他們?”

“有過……幾麵之緣。”

江然眉頭微微一挑。

這個女子江然是認識的,左道莊的吳娘子。

落日坪一役之中,吳娘子和金三鼎這兩個老熟人都參戰了,金三鼎落入了自己的手裏,而這吳娘子,卻是被一個年輕人給擄走了。

此後再無音訊,卻沒想到,又在這錦陽府見到了。

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應該就是當時擄走她的那個。

卻不知道是個什麽來路。

“這麽說來,是熟人了?”

金公子聞言一笑:

“我去打個招呼。”

“?”

江然呆了呆,且不說他和吳娘子熟不熟,縱然是熟,打招呼這事輪得到你了?

可不等他開口,金公子已經站起身來,朝著那兩個人走了過去。

然後跟在他身後的這群人,就呼啦一聲,全都跟了上去。

這夥人人多勢眾,看向周圍的眼神全都是警惕之色,大有看誰都不像好人的意思,卻又偏偏任由這年輕人肆意妄為。

江然重新把那銀票取了出來。

唐畫意和葉驚雪順勢看去,就見葉驚雪眼神有些迷茫,唐畫意則是一笑:

“果然是皇家印記,也隻有皇室之人會這般肆無忌憚吧?”

“皇室之人到了民間,自然是肆無忌憚。”

江然隨手把這銀票又給塞了回去:

“不過,他出現在這錦陽府,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說,隻是一個巧合?”

天上闕要引青國攻打錦陽府,這是潑天的大事。

偏偏本應該在京城之中的金蟬皇室又出現在了這邊陲之地……

要說是巧合,未免難以取信於人。

可要說是有意為之,光是憑借這人,又能改變什麽局勢不成?

心中這般泛起念頭,就見那年輕人已經來到了吳娘子他們跟前。

距離太遠,江然也沒有聽清楚他們說了些什麽。

不過看他和另外一個年輕人談笑甚歡,似乎一見如故。

再見金公子伸手做引,指向了江然這邊。

吳娘子和江然四目以對,整個人就是一顫,與此同時,和她同行的年輕人已經站起身來,想要朝著江然這邊過來。

吳娘子有些不情不願,最後被那年輕人拖拽著帶了過來。

“本公子把你的朋友給帶來了。”

金公子好似想要討賞一般。

江然瞥了他一眼,才將目光落在了吳娘子的身上:

“好久不見。”

吳娘子看著他,眼神裏隻有絕望。

末了深吸了口氣:

“金三鼎呢?”

“死了。”

江然輕聲開口:“已經死了很久了……”

金公子聽到這兩句話,眼珠子就瞪的溜圓,看這架勢,不像是有交情,倒像是有仇啊。

吳娘子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了起來:

“誰殺了他?”

“我啊。”

江然一笑:

“他畢竟執劍司榜上有名,落入我的手中,焉有活命的道理?”

其實如果單純隻是拿著金三鼎換賞銀的話,他也不是非死不可。

隻可惜,他知道了江然身懷焦尾之事。

如此一來,他就不得不死了。

至少在那個當口,尚未發生東郡府以及孟家的那些事情,焦尾還是得多做隱藏,多了金三鼎這麽一張嘴,於時局不利。

因此,他隻有死路一條。

吳娘子並不覺得意外,隻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臨終之前,可曾說過什麽?”

“說過。”

江然點了點頭:

“他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並且確定你的安危。”

吳娘子的情緒瞬間上湧,兩隻手都微微顫抖,眼睛緊忙閉上,卻又止不住眼淚落下。

待等這一波無法抑製的情緒過去之後,她這才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睜開雙眼惡狠狠地看著江然:

“你沒找!!”

“我和他之間,是敵非友,我和你之間,不也同樣如此?

“他的性命都是我取走的,我又豈會聽他的話去找你?”

江然一笑:“不過現如今看來,吳娘子倒是過得還不錯,金公子既然請你們過來,那便坐下喝一杯茶吧。”

吳娘子有心不坐,結果就被身邊的年輕人在肩膀上按了一把。

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凳子上。

吳娘子怒目回頭:

“你!!”

年輕人理都不理她,便坐在了她的身邊,對江然笑道:

“落日坪上的時候,我見過你。”

江然點了點頭:

“還沒請教?”

“吳笛!”

年輕人抱拳拱手。

江然一愣,這才幹巴巴的笑了笑:

“兄台這個名字,行走江湖隻怕多有不便。”

吳笛撓了撓頭:

“是這個道理,所以平日裏我也不敢自報姓名。

“其實這個名字還是我後來給自己取得……家鄉的名字在這邊用,屬實不便。”

“哦?”

江然一愣,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笛族?”

吳笛一下子瞪大了雙眼,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渾身上下:

“很明顯嗎?”

“外表不明顯……”

江然搖了搖頭:

“就是名字有點明顯。”

“……看來真得改個名字了。”

吳笛低聲說道。

金公子聽的一臉莫名,正要開口詢問,就感覺一股大力襲來,一抬頭,卻是自家的老奴出手,將自己拽到了他身後。

再看周圍,就發現周圍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更有甚者,握著刀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金公子呆了呆,把腦袋從那老奴的肩膀邊上探了出來:

“笛族是什麽族?你們這麽緊張做什麽?”

“不必緊張,不必緊張。”

吳笛則連忙擺手:

“江湖上對我笛族誤解太多,其實我笛族沒有大家想象的那般可怕。”

隻是他這話效果並不好。

為首那老奴不僅僅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放下警惕,反而更加擔憂。

沉吟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

“我家公子不知深淺,方才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少俠見諒。

“若是少俠在我家公子身上施展了什麽手段,也請高抬貴手。”

“沒有啊。”

吳笛搖了搖頭:

“我和金公子一見如故,而且遠日無怨近日無仇,沒事在他身上施展什麽手段?”

金公子也連連點頭:

“就是,我們兩個……”

隻是話音至此,他的麵上忽然浮現出了一抹黑氣。

倏然噴出了一口鮮血,兩眼一閉翻身就倒。

那老奴瞬間雙目圓瞪,口中怒喝一聲:

“拿下!!!”

身後眾人雖驚不亂,嗆啷啷刀兵出鞘,直取吳笛。

吳笛也蒙了,他過來除了是因為金公子熱情非常,讓他心生好感之外,也是因為他在落日坪上的時候,曾經見過江然。

知道這是江湖上的大人物。

想要過來結交一番……

因此,他從未在這金公子的身上施展什麽手段,他根本也沒有理由做這種事情。

誰能想到這金公子這麽不講究,說吐血就吐血,說昏迷就昏迷。

眼看著刀兵到了跟前,吳笛也不能束手待斃,當即隻好出手反抗。

那老奴則雙手抱著金公子,手忙腳亂的查看情況,然而查了半天,也沒有什麽收獲。

隻能將目光放在了處於被圍攻之中的吳笛身上。

雖然看的出來,吳笛出手很是克製,可一旦金公子真的出了點什麽事情,那就是潑天的大事。

因此這老奴也不敢放鬆,沉聲開口:

“這位少俠,我家公子是千金之軀,萬萬不可有失。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還請如實道來,否則的話,可莫要怪老朽不客氣了!!”

他開始的時候還能夠勉強沉穩,說到後來,語氣急切之中,還帶著一絲尖銳。

江然和唐畫意葉驚雪等人對視一眼。

都是若有所思。

而與此同時,董青城,李修無等人也被這邊的情況吸引,各自抱著胳膊在那看熱鬧。

江湖是非,最好莫要輕易沾染。

就算是想要路見不平,至少也得弄清楚前因後果。

吳笛很是無語:

“這件事情,真不是在下做的……

“這……這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你們切莫動手了,否則的話,我也留不住情麵了!”

“你敢!?”

那老奴言說至此,也是亂了分寸,伸手將那金公子安置在一旁,身形一晃便已經自人群之中穿梭而過。

眨眼就到了吳笛跟前。

雙臂一展,一股股罡風將周遭的桌椅盡數卷飛,緊跟著兩掌淩空一轉,順勢送出。

吳笛聽到這風聲不對,哪裏還敢相讓?

內息運轉之間,在場眾人都好似聽到了某些異蟲鳴叫之聲。

旁人聽到這聲音倒是無妨,吳娘子卻發出了一聲悶哼,嘴角當即便有鮮血滲出。

說遲實快,吳笛兩掌盡出,已經跟那老奴的雙掌碰在了一處。

轟隆隆!!!

兩人罡氣激**,周遭三丈範圍之內,爆裂之聲不絕於耳。

茶肆算是倒了血黴,整個徹底坍塌,周圍的桌子被這兩個人的罡風直接攪碎。

更有一些上麵還浮現了一抹青意。

吳笛環顧周遭,麵色難看,禁不住喊了一句:

“我內息有毒,泛青之物,皆不可觸……噗!!”

一句話說到最後,到底是泄了內息,被那老奴內力有機可趁,破開了經脈受了內傷。

一口鮮血噴出之後,整個人更是萎靡。

想強打精神頓足還手,卻又哪裏能夠?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這口氣泄了之後,那老奴的內息正是源源不斷逞凶之時,他想要再重整旗鼓,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便隻能被那老奴內息壓迫,將他整個人推的不住後退。

兩人所過之處,不斷有爆響傳出。

如此退了足足七八丈遠,那老奴怒聲喝道:

“還不快說,你到底在我家公子身上施展了什麽手段?”

“我……我沒有……”

吳笛咬牙切齒,堅決否認。

“好!!”

那老奴眼見於此,足下一頓,兩掌力道一變,直接將吳笛震飛出去。

吳笛身形跌落地上,想要爬起也是無力。

那老奴卻不管這些,飛身一步上前,正要拿住這年輕人的咽喉。

斜刺裏便伸出了一隻手,輕輕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腕子,隻聽一個聲音傳來:

“有點看不下去了……

“老人家行事未免有些太過武斷?”

那老奴順勢抬頭看去,出手之人正是江然。

老奴眉頭微蹙:

“少俠有話教我?”

“不敢。”

江然輕輕搖頭:

“隻是覺得,這件事情或許另有蹊蹺。

“我和這吳笛可以算得上是初見,卻也看得出來,此人心性純淨,雖然修的是毒功,卻不願意輕易傷人。

“他能夠在和你交手的關鍵之時,開聲免得旁人受他內息之中的毒物所害。

“又豈會對一個剛認識的人……下這狠手?

“你與其交手應該明白,他內功或許稍遜你一籌,然而其人武功另辟蹊徑,真的動起手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倘若他不開口說那一句話,你想要拿下他,隻怕沒有這麽容易。”

那老奴眉頭緊鎖:

“怕隻怕此番情由,皆有算計藏心!”

江然點了點頭:

“可另有一問……如果他當真處心積慮,想要殺你家公子,又何必讓這毒當場發出。

“世人皆知……”

他說到此處,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麵如金紙的金公子一眼,感覺這話說的有點過了,便小心措辭:

“你我都知道,笛族擅蠱,手段出神入化。

“他想要殺人的話,完全可以今日下蠱三年之後再讓這蠱毒爆發。

“何必將自己置身於這凶險之境?

“因此,依在下看,老人家還是手下留情的好。

“萬一你家公子的毒,不是他下的……說不得就得由他來救命。”

其他的姑且罷了,最後一句話入耳之後,這老奴的臉色頓時陰晴不定。

江然輕笑:

“你可得思量好了,你家公子隻怕沒有這麽多的時間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