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這一瞬間想到的是蒼州府。

想到的是青河幫。

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青河幫內,江然那一刀鬼神驚,幾乎將整個青河幫一分為二。

方才江然演練無窮盡的時候,他也眼看著那刀光直奔九天。

若是江然再給些內力,說不得直接斬到了九重天上。

如今一刀變成了十刀,除了兩刀落地之外,其他的朝著八方蔓延。

這一下,怕不是整個唐府都得被江然一刀劈成八瓣?

更可怕的是,江然這刀罡無窮盡,內力自給自足,沒有此消彼長的後顧之憂,這八刀會不會直接再將整個錦陽府切成八瓣?

到時候天上闕都省事了!

好在結果並沒有如同孫福所想的那般可怕。

這八道刀罡,隻是切開了這院子,便消散無蹤。

江然輕輕抖了抖手:

“感覺這一刀,好像過於華麗,有點華而不實?”

“那得看你怎麽用。”

老酒鬼老神在在,對於周遭被江然刀芒劈碎的房子,全然沒有多看一眼,而是灌了一口酒說道:

“你既然已經取其意,忘其形,如何施展不也就存乎一心了嗎?

“另外……你這一刀還有一個小問題。”

“說來聽聽。”

江然回到了老酒鬼的跟前。

老酒鬼笑著說道:

“用力太猛!內力太強,刀芒太沉,輕則快,銳則鋒,驚神九刀奧妙無窮,外九刀更是以變化無常著稱。

“內九刀根據個人理解不同,因此招式各不相同。

“但本身既然是架構在外九刀的基礎之上,那本身也應該取‘輕靈詭變’四字,如此方才最容易內外相合。

“你這一刀取造化正心經的武學精藝,是極為上乘的刀法,切莫被條條框框所束縛,變得笨拙,否則的話,就不僅僅是花哨了,遇到高手,甚至沒用。”

江然仔細想了一下,覺得老酒鬼這話確實是有道理的。

無窮盡草創於奔馬縣。

第一次出手,對付的是陽月二君。

這老兩口不服氣,就想跟自己的刀罡硬碰,這才死在了無窮盡之下。

此後這一招,卻極少出手。

都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機會。

再不然就是自覺一旦出手,對手必然可以閃避。

老酒鬼方才指點的那十種變化,便是分攤刀罡,一化為十,以刀罡塑造囚籠,剿滅八方對手。

可若是再變輕盈銳利,走奇詭二字,當中變化就更多了。

當然,卻也不必舍棄最初的那一刀。

不同場合應對不同對手施展不同招式,刀法並非不便之物,自然是隨心所欲而行。

心中念頭至此通達,江然輕輕點頭:

“我大概知道了。”

“那就行。”

老酒鬼說道:

“三分靠師父,七分得靠自己,有些東西不必說的太明白,少了自己思考的,永遠都不是最好的。

“你先好好琢磨琢磨這一刀,為師就先休息一會……”

“等等!”

江然連忙喊了一聲。

老酒鬼歪著頭看了他一眼:

“還有事?”

“招式銜接之上,你可有什麽要指點我的?”

江然問。

老酒鬼想了一下,忽然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冊子。

江然頓時滿是狐疑的看了老酒鬼一眼。

老酒鬼大怒:

“你這是什麽眼神?”

“你那狗刨一樣的字,也好意思寫秘籍?”

江然毫不客氣。

“要是不要?”

老酒鬼瞪眼。

“要。”

江然毫不猶豫。

老酒鬼一甩手,就把手裏的冊子扔給了江然。

江然接過來瞅了一眼,就免上麵好似貓爪狗刨一樣的寫著兩個字:秘籍!

“……你還真的是樸實無華。”

江然歎了口氣。

“花裏胡哨最是丟人現眼,樸實的才是最好的。年輕人,你得慢慢學。”

老酒鬼說到這裏的時候,喊了一嗓子:

“老孫老孫。”

孫福身形一晃,來到了老酒鬼的跟前:

“斷先生。”

“送我回房……累了想睡覺。”

“是。”

孫福老老實實的推著老酒鬼回了屋。

江然想了一下,先把秘籍放在了懷裏,然後在地上那人身上瞅了瞅,然後拎起了還帶著半截身體的腦袋。

等孫福安頓好老酒鬼,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就看江然正拿著橫刀切人頭。

孫福看的心中滿是欣慰。

少尊雖然跟在斷東流身邊長大,但終究是我魔教中人,果然心狠手辣,人死了都不放過,非得切下腦袋才好!

江然聽到他的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

見他眼神裏有古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就說道:

“你可知道此人是誰?”

他人是殺了,可殺的是誰卻不清楚。

孫福想了一下說道:

“此人非屬魔教中人,其人武功屬下也未曾親眼得見……倒是不清楚此人身份了。”

他確實是沒見過這人施展,因為這人還沒來及就死在了江然手裏。

“……那就算了。”

江然歎了口氣,隨手把人頭扔到一邊:

“找人收拾收拾吧。”

“是。”

孫福答應了一聲,然後說道:

“少尊可以在隔壁的房間裏休息。”

“好。”

江然點了點頭,就進了屋。

來到房間之內,他坐在桌前先是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攤開了那本秘籍。

其實說是秘籍,當中無非就是老酒鬼修煉驚神九刀這些年,所記錄下來的練功心得。

江然仔細品讀,發現老酒鬼寫這秘籍,文字並沒有封麵上那般不堪入目,當即逐漸沉浸心神。

而當中有一段,叫江然頗為在意。

其上所書【近日行刀,變化之間,時有所礙。刀法進境,亦為此所阻。昔曾耳聞,山中高士觀百獸以為師,以天地造化自然為師,領悟無上大道,私以為,此舉可為吾之師。】

江然把這一段反複看了兩遍,知道這應該是他少時練刀的時候,遇到的困擾。

便如同現如今,江然行刀之時,也有轉圜不如意的情況發生。

從而被老酒鬼窺破破綻。

他想了一下,往後接著翻,卻沒有見到老酒鬼從百獸,以及天地造化自然之中領悟到了什麽。

一路看下去,一直到快要翻到一半的時候,方才見到老酒鬼惱羞成怒一樣的在秘籍之中寫道:

【天地萬物生靈造化以為師,屬實虛妄之言。我日觀夜觀,看花吾眼,亦無所得。

【今青央問吾,所看為何?吾如實答複,青央掩麵而笑,雖美不勝收,卻羞煞吾也。

【青央笑言,汝之九刀可盡悟否?吾答未悟。

【青央又笑,即未盡悟,何以圓融?吾如遭雷噬。】

“青央……”

江然伸出指頭,在這兩個字上輕輕摸索了一下。

這兩個字是第一次在這秘籍之中出現,不知道是不是江然的錯覺,總感覺老酒鬼在寫這兩個字的時候,格外認真。

一筆一劃,用心勾勒,似乎隻是這書於紙上的名字,也不願意草率落下。

他心頭隱隱有所明悟……

卻又搖了搖頭,重新看了一遍這一段,心中也是一陣無奈。

當今之世,平日裏和人交流說話是一回事,落到紙上的時候,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就是所謂的書麵語言啊……”

江然搖了搖頭:

“不過看這個意思,老酒鬼當年是想差了,當年他以為可以從天地造化自然入手,圓融九刀之上的招式銜接。

“這位青央……卻說,九刀都未曾盡數領悟,拿什麽去圓融九刀之中的銜接破綻?

“難道說,我也要等九刀盡數領悟之後,方才能夠抹去痕跡?”

他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感覺有些道理。

驚神九刀之中的外九刀和內九刀全然不同。

外九刀變化莫測,每一刀皆有數重變化。

招式銜接如行雲流水,自第一刀到第九刀最後,甚至可以恰到好處的接到第一刀第一變之上。

哪怕翻來覆去的去用,也不會有絲毫破綻。

這也就算了,江然將這九刀融會貫通,了然於心,可以根據臨陣變化不同,任意自行搭配,也不會有轉折破綻。

可內九刀……至今為止,固然是每一刀皆有奧妙不同。

但要說以鬼神驚直接接上俱無形,這當中其實是真的有很大的問題。

這些問題在麵對武功遠不如自己之人的時候,尚且很好解決,因為他們甚至連鬼神驚都接不下來……俱無形一出,更是隻能閉眼等死。

可拿來對付天上闕的高手,是不是還能那般無往不利,就很難說了。

哪怕對付天上闕輕而易舉,今後難道就再也不會遇到其他高手了?

武功自然是破綻越少越好,除非這個破綻可以拿來騙人。

讓對方以為得計,結果卻是落入陷阱之中。

這才是上乘武功!

他手指輕輕在桌麵上點了點,然後繼續看。

將這一整本秘籍全都看完之後,江然感覺自己又多了許多念頭想法。

於這驚神九刀之上,又有精進,似乎恨不能立刻就衍生出第五刀來。

但是他強忍著衝動,沒有這麽做。

這本秘籍是老酒鬼練刀的心得體會,是屬於老酒鬼的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這秘籍就是他山之石,不能取來替玉。

否則就會如同老酒鬼所說的那般,江然很難再走出自己的路。

“需得將這些內容盡數吃透,再融入自己的思考於其中,方才能夠真正的催生出屬於我的第五刀。”

江然心頭有所明悟,忽然聽得院子裏傳來了腳步聲。

推開門,就見院子裏積雪已經有了厚厚一層,天日正中,已經快要到晌午時分。

一扭頭,就看唐員外和唐詩情,以及唐畫意葉驚雪等人聯袂而來。

“回來了?”

江然看到唐畫意,便是一笑。

唐畫意則翻了大大的一個白眼:

“我去巴巴的給你跑腿,你自己竟然在這裏偷閑……當真豈有此理。

“給你給你,你要的大姑娘大小夥子,我全都給你帶來了,險些沒燒死我。”

“燒?”

江然一愣,發現唐畫意發梢之上,確實是有幾根好似遭遇火烤而卷曲:

“怎麽回事?”

“柳院地下的事情被人發現,那幫歪門邪道,放火燒了柳院泄憤。”

葉驚雪在邊上輕聲開口。

一邊說,一邊偷眼去看唐員外,以及不遠處站著的孫福。

唐員外是唐家姐妹的父親,自然是魔教的大人物。

那孫福是唐家的管家,滿臉深沉,也是深不可測。

和左道莊莊主相比,自己才是真正的進了魔教總壇了。

也不知道師父要是知道自己現在和魔教的人沆瀣一氣,會不會氣的活轉過來,取走贈予自己的一身內力?

江然聽到這裏,忽然有些心疼了。

老酒鬼的事情間不容發,導致柳院內的事情功虧一簣。

不僅僅是天上闕的五欲追魂令未盡全功,自己打算帶著一幫邪門歪道,直奔衙門領賞的計劃,也泡湯了。

早知道老酒鬼屁事沒有,自己何必巴巴趕來,讓他自己欺神騙鬼去唄。

不過這件事情並非是沒有轉圜餘地,隻不過現如今自己不好脫身,這件事情還得讓唐畫意他們幫忙跑一趟。

想到這裏,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了唐畫意一眼:

“你是不是傻?”

唐畫意看他麵色哀傷,又歎氣,本來還挺感動。

結果就聽到這麽一句,頓時氣的差點沒原地飛升,狠狠將顏無雙扔給了江然: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畫意!”

唐員外大怒:

“不可無禮。”

“沒事沒事。”

江然一笑,看了唐畫意一眼,又順便掃了一眼顏無雙。見到她還昏迷不醒,便對唐畫意說道:

“我是想說,著火了你就別去了。

“為了一個田有方,你要是有所閃失,那可如何是好?”

唐畫意聞言頓時轉嗔為喜:

“這還差不多,算你有點良心。”

葉驚雪在一邊聽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什麽場合啊?

你姐姐和你爹都在呢。

你們兩個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些?

唐員外則下意識的看了唐詩情一眼,見她神色平靜,隻是看著江然眼神裏泛起淡淡喜色。

索性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愛咋咋地。

孩子們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行了,別在門外站了,先進來吧。”

江然讓開位置。

唐員外說道:

“你們敘話吧,我……還有點事情要做,不打擾你們了。”

“好。”

江然抱了抱拳:

“唐員外慢走。”

“你師父他……”

“哎,指點了我一會武功,就耐不住風寒酒熱,進屋休息去了。”

唐員外聞言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一眼隔壁房門,終究是轉身離去。

餘下眾人一起進了房間這個房間。

江然把顏無雙,以及葉驚雪提著的楚雲娘全都扔到了**。

又看了看唐詩情手裏的田有方,指了指地麵說道:

“先放下吧。”

和其他兩個人不同,田有方是醒著的。

隻是看上去頗為狼狽,一身黑灰,這人本來就髒,現在都沒人樣了。

他各種意義上黑著臉看著江然,還想著江然方才對唐畫意說的話,什麽叫為了一個田有方有所閃失該如何是好?

合著我就不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嗎?

而且……眼前這人,這才是他的真麵目吧?

“你怎麽一直看著我,不說話?”

江然首先開口。

田有方:“……”

“我點了他的啞穴,免得他問東問西,我懶得跟他解釋。”

唐畫意說著,屈指一彈,嗡的一聲,田有方喉嚨一側微微一跳,當即開口:

“原來童千斤竟然就是江然!

“我在錦陽府外……見過你。”

“見過就好。”

江然一笑:“我看田兄似乎有不少的苦衷在身上,所以方才請來一敘,還請田兄莫要介懷。”

田有方看著自己無能為力的四肢,黑著臉說道:

“你這是請?”

哪有把人四肢拆了之後,裝進大箱子裏的這種請法?

“對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江然笑道:

“田兄一身本領,若不如此,隻怕難以請到。”

“……好,那你請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田兄快人快語。”

江然一笑:

“我想請田兄為我做事,不知道田兄以為如何?”

“你這是癡心妄想。”

田有方冷笑。

“不急不急,田兄不必這麽快答複我,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再說。

“不過我提醒田兄一句,吳笛已經答應為我做事,這孩子天真率直,很好掌控,所以田兄可得慎重考慮。”

他說完之後,也不等田有方回答,便屈指一點,施展霞光定穴手,又封了他的啞穴。

然後對唐畫意說道:

“人頭呢?”

“在這裏。”

唐畫意拿著一個包袱包好的腦袋,放在了桌子上:

“左道莊莊主的人頭……這顆人頭拿到執劍司那邊能換多少錢?”

江然摸了摸下巴說道:

“這顆腦袋價值黃金三萬兩。”

“三萬兩……”

“黃金!?”

葉驚雪都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捉刀人這麽賺錢的嗎?”

“要不你跟著我幹?”

江然笑道:

“其實對於這方麵,我最近很有想法。”

“啊?”

葉驚雪一愣:“什麽想法?”

“我知道我知道。”

不等江然開口,唐畫意就舉起了手。

唐詩情和葉驚雪就一起看著唐畫意。

江然一笑:

“你們先聊著,這顆人頭我得盡快出手。”

“這麽急?”

唐畫意一愣:“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你們留在這裏,照應一下我師父。”

江然說道:“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