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誠很不滿意江然說自己信口雌黃。

但是他卻明白,江然選擇在這個時候,將這件事情說出來的原因。

今日正是群雄匯聚之時,六門兩院四大家族,都有人在現場。

開口發問的是葉家家主葉宣。

一旦這個事情被坐實了,江然刺殺溪月公主的事情,就會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而大梵禪院的和尚們,也果然不愧是出家人。

雖然他們對魔教從來都沒有第二種態度,但出家人不打誑語。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戒妄確實說過此事……而他當日身受重傷,所中的,也正是昔年贏白眉施主的火融刀。”

這老和尚一句話,可以說勝過了江然千言萬語。

隻因為這老和尚法號虛圓。

乃是大梵禪院戒律堂首座。

老方丈不開口的情況下,縱然是在大梵禪院之內,他的話也不會有任何人置喙。

葉宣見虛圓開口,這才微微點頭:

“這麽說來,江湖盛傳溪月公主被江然刺殺的事情,竟然是子虛烏有?”

江然這邊一笑:

“是不是子虛烏有,咱們不敢斷言,畢竟也未曾真個見過這江然。

“不過,咱們確實是未曾親眼得見此事。”

“說來,還未請教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在下江流。”

江然站起身來,微微抱拳:

“和那江然有一字之差,諸位切莫認錯了人啊。”

此言一出,頓時哄堂大笑。

葉宣也是搖了搖頭:

“且不說還差了一個字,縱然是同名同姓,又能如何?

“不過老夫倒是好奇,小兄弟對此事似乎知之甚詳……而和百木門的甄誠關係也似乎頗為密切。

“卻不知道,小兄弟可知道,溪月公主如今身在何處?

“這位公主一身幹係重大,絕不容有失。”

“這事葉家主問別人,大概還真的沒人能夠給你一個答複。”

江然一笑:

“但是你問我的話,倒是問對了人……

“實不相瞞,當時溪月公主被歹人追殺,正是在下一行人出手相助。

“其後一路護衛,將其送到了這皇都之中。

“現在的話……”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環顧周遭,卻又搖了搖頭:

“葉家主見諒,有人冒名頂替,更不惜栽贓當今聖上,也想要誅殺溪月公主。

“如今這個場合,我卻是不能說出溪月公主的下落。

“不過,料想無需多久,諸位便會知道。”

“什麽?竟然是他一路護送溪月公主到了皇都?”

“這麽說來,這位溪月公主當真沒死!?”

“這年輕人到底是什麽來頭?江流,從未聽說過啊。”

“既然能夠救下溪月公主,可見一身武功不凡,該不會是那江然易容改扮?”

“瞎說什麽?若是江然的話,豈會將公主送到皇都?以此為要挾,江湖之上,誰還敢對他出手?”

“既然溪月公主沒死,那怎麽會有傳言,說溪月公主已經死在了江然的手裏?

“這件事情到底是從何處傳出?”

“好似是從……宮裏?”

“等等,這江流方才說什麽?不惜栽贓當今聖上,這又是怎麽回事?”

一瞬間整個七安樓內,人聲鼎沸。

一直沉默凝神留心七安鎮兩處入口的蕭百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但是考慮到這幫人所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蕭百裏還是沒有開口說些什麽。

與此同時,對麵樓上的六門中人,也全都聽到了這個消息。

也禁不住麵麵相覷。

甚至已經有人飛身來到了江然他們這一側,想要一探究竟。

這個消息太過重大,甚至不弱於魔教要在七安鎮集會。

畢竟溪月公主實在是太重要了。

她是聯係青國和秋葉的紐帶。

如今她沒死,很多的事情,將會發生巨大的改變。

眼見局勢愈演愈烈,終於蕭百裏再也忍不住了:

“都住口!!!”

他內力不凡,聲音所過之處,這幫人頓時全都沉默了下來。

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有正事要幹。

當即很多人強行平複心緒,隻是一想到江然所說的事情,仍舊好似貓爪狗刨。

而葉宣這會則開口說道:

“江少俠,我不問你其他,你隻需要再說一件事情……

“其他的便可以待等今日之事結束之後,咱們再重新細談。”

“葉家主想問什麽?”

“你說這幫人不惜栽贓陷害當今聖上,這話從何說起?”

“……贏神刀自己說的,他們這幫人是被當今聖上派去刺殺溪月公主的。

“說起來,這話倒也好笑。

“要說放放眼天下最不想溪月公主死的,第一個自然是她的父皇。

“第二個便是青帝陛下。

“贏神刀臨死之前胡亂攀咬,可謂是荒唐至極。”

眾人此時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可未必是荒謬至極的事情……畢竟天子的想法,誰又敢說自己就能夠全都了解?

他做事必然有原因,而這原因多半也不是他們能夠看穿的。

可一旦這件事情坐實的話,對於青國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

當即有人一拍桌子怒道:

“姓江的,你胡言亂語什麽?

“當今聖上,豈會這般行事?”

“所以我都說了,是那贏神刀栽贓陷害嘛。”

江然撇了撇嘴:

“我也不信這件事情,便當個笑話說給大家聽,諸位也不要太過較真。”

當即有人點頭,覺得江然說的有道理。

還有人低聲說道:

“贏神刀當時倘若身死在即,那臨死之前胡亂攀咬也是有可能的。”

“可不是嘛。”

江然一笑:

“各位,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為,青帝陛下,會對秋葉公主下手吧?”

“這自然不可能!”

“對對對,不可能的事情!”

“結盟的事情還是青帝陛下親自發函到秋葉的,這才有秋葉的溪月公主前來青國。倘若青帝做這些,是為了殺溪月公主。

“那這不是……要麵對腹背受敵的淒涼景象了?

“此事殊為不智,不可信。”

眾人也紛紛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江然重新坐下,又看了看杯子裏的酒,卻還是沒喝。

隻是輕聲說道:

“好了好了,大家也無需議論揣測。事情已經過去了,想要調查前因後果的,可以之後慢慢來。

“我方才話趕話的說到這,大家也一笑了之就好,莫要太過當真。”

“江少俠言之有理,現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魔教之事。”

葉宣也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說道:

“溪月公主平安無事,如果我等再能將魔教殲於一役,那可謂是雙喜臨門!!”

他的話剛說到此處,忽然臉色巨變……這不是說他的表情,而是真的說的是顏色。

自原本正常的顏色,一瞬間變得漆黑無比。

緊跟著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他急忙在身上各處點了七八下,可縱然如此,麵上的顏色也沒有絲毫好轉。

幾乎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是氣若遊絲,他艱難開口:

“……魔……魔……魔教已至!!”

言說至此,腦袋一歪,就此人事不省。

身邊葉家弟子各個臉色大變,趕緊前來查看,可拿手一探,各個麵若死灰,隻聽一個年輕人悲憤開口:

“家主……家主歸天了!!!”

在場眾人頓時悚然而驚。

要知道,這死的可不是什麽無名小卒。

這是葉家家主!

葉宣縱橫江湖三十多年,一身武功深不可測,然而今時今日,死的卻是無比憋屈。

一身武功半點施展的餘地都沒有,甚至不給大家反應的時間,就這麽沒了!?

“阿彌陀佛!!”

虛圓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緊跟著便是金剛怒目:

“魔教妖人,既然已經到了,難道還不敢現身了嗎?”

“哈哈哈哈。”

長笑之聲忽然自四麵八方而來,在場這麽多人,一時之間竟然尋不到這聲音來處何在。

“我等本是打算於七安鎮小聚,卻沒想到,招惹了一群不速之客。

“在這裏相對而坐,侃侃而談,不曾將我魔教看在眼裏也還罷了。

“竟然還敢提什麽雙喜臨門?

“真以為延虛城一戰,是你們厲害?將我魔教當成好捏的柿子了嗎?”

這聲音飄飄忽忽,時而在東,時而在西,倏然在上,忽而在下。

虛圓大師雙眼緊閉,卻分不清楚這人在何方。

而場內不少人此時也去看向蕭百裏。

卻發現,蕭百裏竟然比虛圓大師還像老僧入定。

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距離近的人,顧不上其他,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

“蕭大公子……”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咕嚕一聲,一顆人頭已經落了地。

蕭百裏脖頸之上的鮮血,到了此時方才流淌出來。

他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人斬了腦袋,而在場眾人,對此竟然全都懵懂不知。

此情此景,駭人之處,甚至還在葉宣莫名身死之上。

葉宣身死,很明顯是被魔教的魔徒下了毒。

這東西手法高明的話,可以殺人於無形。

但是蕭百裏一直坐在那裏,所有人的眼角餘光都能看到他。

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他到底是怎麽被人砍了腦袋的。

這魔教高手,難道還是鬼魅不成?

一時之間,在場中人,可謂是人心惶惶。

就聽那魔教妖人的聲音還在開口:

“實不相瞞,爾等如今已經盡數落入我魔教羅網之中。

“一言定其生,一言決其死!

“不過,世人對我魔教素來多有誤解。認為我魔教替天行道者殺,守正辟邪者殺……實則不然,我魔教也有好生之德。

“諸位今日隻要去善從惡,入我魔教。

“那就皆可活命!

“否則……無論男女,皆淪為階下囚。

“供我魔教弟子,修行神功!!”

“好一個猖狂魔教!!!”

與會之中,一人縱身而起。

這人年紀不小,黑發一絲不苟,衣服一絲不苟,就連胡須都不會隨風輕易飛揚。

一身青衫,手持書卷,正是昨夜和江然相談甚歡的青蒼先生。

他麵色不怒而威,冷聲開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豈容爾等鬼祟猖狂!

“我等正道弟子,今日便要守正辟邪,匡扶天道,為江湖去你這魔教毒根!!”

話音至此,他手掌書卷一揚,隻聽得嘩啦啦的聲音之下,他忽然一掌朝著頭頂打去。

這一掌頗為奇妙,一掌打出,並非漫天掌影,掌影連成一線,嘩啦啦接連不斷。

砰砰砰!

頭頂上的瓦片也並未被這一掌打的直接炸碎,而是印出了一個個極為生動的手掌印。

隻可惜,這幾掌落下之後,盡數到了空處。

青蒼先生神色微微一變:

“魔教妖人就在外麵,老夫先給諸位探探前路。”

話音落下,足下一點,整個人便已經淩空而起。

餘下眾人對視一眼,卻是同時點頭。

紛紛縱身而起,隻聽得嘩啦啦聲音響起,整個七安樓上層的屋頂,全都給掀開了,瓦片四散飛揚。

躲在一摟的掌櫃的眼見這一幕,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而在場高手衝出屋頂之後,分別在各處落腳。

卻不見魔教妖人行蹤。

倒是青蒼先生一抬頭:

“原來在這裏!”

眾人循聲看去,果然就見到在不遠處的一處屋頂上,正有一個黑衣人提刀而立。

青蒼先生二話不說,舉手就打。

他這掌力綿延極長,十餘丈的距離,一掌忽然就到了對方麵前。

那人手中的刀鋒一變,緊跟著腳下步子一轉,一步踏出,人影竟然刹那不見蹤跡。

江然則看了甄誠一眼:

“屋簷下。”

方才這人施展的其實就是一個障眼法。

障眼法不是法術,而是刀鋒吸引矚目,然後以極快的步伐改變身形所在位置。

讓人在將注意力集中在刀鋒的一瞬間,察覺不到他本身的動作。

待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那人的蹤跡。

如果再給時間的話,他還可以從屋簷底下,換到另外一處。到時候就真的不好找了……

可江然一口道破之後,甄誠想都不想,兩手一甩。

嗡嗡嗡!

一枚枚銀針便自他手中飛出,直接沒入了那陰影之下。

陰影之下雖然未曾傳出悶哼的聲音,卻又叮叮叮的聲音響起。

顯然是那人用單刀阻擋暗器。

甄誠還要再出手,卻忽然回頭。

就見到一道道黑影,已經淩空而至。

看人數,竟然不比他們少。

“普天之下,莫非魔土。

“率土之濱,莫非魔徒!

“爾等不順我魔教,乃是自尋死路!

“這江湖是我魔教的。

“這天下,也是我魔教的!

“先殺爾等,再殺青帝。

“天火做燈,血染做毯。

“人骨為椅,魔尊在上,我等魔徒共舉杯!

“殺!!!”

隨著一聲呐喊,這幫身穿黑衣的‘魔教中人’便已經衝入了人群之中。

轉眼之間,喊殺之聲接連起伏。

周遭頓時大亂。

江然和葉驚霜葉驚雪等人湊成一團,就聽江然輕聲開口:

“青衣,你保護好溪月公主。”

洛青衣當即答應了一聲。

再抬頭,就見厲天羽正護著白露和她懷中的孩子。

與此同時,商無名則抬起了頭。

他的頭抬起來,他的劍就出了鞘。

那是一抹淩厲到了極致的鋒芒。

一劍無聲的劍,乃是華麗無比的劍,劍氣縱橫涵蓋八方,可驚日月。

商無名的劍卻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默默無名。

劍氣都不長,也不粗。

可所過之處,卻無一個活人。

但凡敢來到他們麵前的黑衣人,不等分辨清楚具體情況,便已經死在了商無名的劍下。

與此同時,人群之中尚且還有一道影子。

他飄飄忽忽,倏然走過,便有人頭落地。

正是先前那個使用單刀的黑衣人。

桀桀怪笑之中,尚且還有數位高手,從各處現身,要麽去對付六門首腦,要麽去對付場內高手。

桃善翁手持桃木杖,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桃木杖不算太粗,然而每當落在人的腦袋上時,那人的腦袋都會直接崩裂。

此人的武功確實不凡,江然冷眼旁觀至此,基本上可以確定,此人的武功是在六門門主之上。

可就在桃善翁大展神威,於人群之中橫衝直撞的當口。

他忽然腳下一頓,甩手便扔出了自己手裏的桃木杖,緊跟著一掌送出。

就聽得啪的一聲響。

桃木杖頓時支離破碎。

粉塵落下,撒到哪裏,哪裏便有人發出慘叫。

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全都一視同仁。

隻聽桃善翁冷笑一聲:

“魔教高手,什麽時候開始用蠱了?”

“用蠱?”

虛圓大師雙手合十,一尊法相正高高舉起,聞聽桃善翁的話,當即扭頭去看。

就見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正與其遙遙對視。

老邁的女子聲音緩緩開口:

“我魔教行事從來不拘一格,為何不能用蠱?”

吳笛豁然抬頭,凝望那黑袍人。

就聽江然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認識?”

“……不敢確定。”

吳笛眉頭緊鎖:

“但……聲音有些熟悉。”

場內桃善翁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忽然壽眉一挑,就聽一個聲音忽然傳遞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我魔教中人。

“我魔教中人殺人雖然從來都不拘一格,但是……殺人之前唱歌的,本尊還真的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