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無名不是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
自然不可能江然說什麽,他就答應什麽?
哪怕原本的目的也是這個,總也得把條件談一談……總不能真的讓白露去當人質,自己這邊交出東西。
那回頭自己這邊的目的怎麽辦?
因此,江然這話說完之後,便緩緩打出一掌。
這一掌初時尚緩,隨著風雷之聲一起,一個碩大的掌印直奔商無名而去。
商無名瞳孔猛然收縮。
哪怕今日他已經見識到了江然的武功,可那到底是旁觀。
此時此刻親身麵對,方才知道江然的可怕。
手中長劍一轉,再也不敢存絲毫其他心思,精氣神皆在這一劍之上。
商無名的劍法並無玄虛夢幻,有的隻是簡單純粹到了極致的一劍。
麵對千軍萬馬是這一劍,麵對一人,也是這一劍。
同樣的,今日麵對江然這一掌,還是這一劍。
劍鋒點在那罡氣大手印上,隻聽得嗤的一聲,劍氣穿透罡氣掌印,連帶著整個掌印同時崩散。
洶湧而來的內力,好似驚濤駭浪。
首當其衝的卻是商無名的劍。
劍刃一寸寸崩碎,呼嘯而至的浪潮,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身上。
引得他身軀不住後退,先十步,繼而身形一起,淩空旋轉,落地之後,腳下不動,又足足在地麵滑出十餘丈,這才勉強穩定身形。
扭頭去看,袖口已經崩碎,手中那把用兩根木頭夾著的鐵片,那是勉強可以稱之為劍的東西。
可如今,已經徹底崩碎。
他鬆開手,殘木和鐵片跌落地上,再抬頭,江然已經不見蹤跡。
“為何不出手?”
商無名沉聲開口。
這自然是在對金歌說話。
金歌自那土丘之後現身,麵上帶著詫然之色。
眉頭緊鎖:
“沒有出手的機會……”
商無名微微點頭,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歎了口氣說道:
“繼續追……”
雖然劍已經沒了,但總不能讓白露就這般下落不明。
該追還是得追。
卻聽金歌說道:
“且住,這般追下去不是辦法,有一個人或許可以幫我們。”
“你的哪個大哥?”
商無名看了他一眼:
“今日之事,未見他施展手段。此人,當真有這般神通廣大?”
“……有。”
金歌沒有絲毫猶豫:
“他遠比你想象之中的,還要神通廣大……”
說話之間,他看向那魔教少尊帶著白露離去的方向,心中還有一番話未曾說出口。
方才那一掌他看的很清楚……那是天覆神掌!
江然不止一次在他麵前施展過。
除此之外,那輕功似乎是縱意流光訣……
魔教少尊?
金歌深吸了口氣,雖然眸子裏仍舊困惑不解,但是臉上的焦急之色,卻是平複了許多。
如果是他的話……就算是帶走了白露,也絕對不會傷害她。
……
……
七安鎮這一戰的影響不小。
主要的影響在於兩個方麵……
第一個方麵,是在魔教抵達之前,一個名叫‘江流’的人,忽然點出溪月公主尚在人間。
並且,如今已經到了皇都。
就單純以青國當今的局勢而言,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之中,這是個好消息。
第二個方麵,則在於魔教重新卷土重來,並且魔教少尊武功蓋世,魔焰濤濤,鬼神莫測。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很多曾經經曆過魔教顛覆天下,引起五國亂戰的那個時代,他們曾經親眼見識到魔教的高明和可怕。
如今,或許會重演二十年前的舊事。
可這一次的結局會如何,誰也不敢斷言。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覺。
有人在暗中搞鬼。
魔教少尊親口說,殺了青國小皇子的不是金蟬長公主,而是天上闕的君何哉。
但是在之後的追問之下,卻又矢口否認。
再加上,如今還有人假冒魔教行事……並且對六門兩院四大世家狠下毒手。
葉宣便是死在了他們的手裏。
更有一撥人,冒充江然,刺殺溪月公主。
如今這兩匹人是不是一夥的,誰也不知道。
但是從這各方麵的跡象來看,顯然還有一股勢力隱藏在暗中,攪弄風雨。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如同那位魔教少尊所說,攪弄風雨的人,是天上闕?
這些事沒有一個是小事。
因此哪怕在場眾人傷重,也紛紛將床鋪搬到了一處,一邊休養,一邊開會。
江然畢竟是跟著甄誠來的,而作為百木門的高層,甄誠也被受邀此會,最後就帶著‘江然’一起去了,當然,去的是唐畫意。
因此虛圓大師就發現,這一次來的江然和上次來的江然,似乎有些差別。
現在的這個江然,好像活潑了許多……
好在唐畫意的演技也是出神入化,眾人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沒有任何人真的懷疑。
唐畫意開會開的想死,足足三個時辰之後,方才和甄誠回到了客棧。
客棧這邊倒是未曾毀於今日這一戰。
隻是有幾個房間受到了波及,江然他們這邊還是天下太平。
等唐畫意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在三五閑談,個忙個的。
她則直接回到了江然的房間。
葉驚霜看了她一眼:
“茶在桌子上,自己倒。”
“有這麽跟夫君說話的嗎?”
唐畫意板起臉來。
葉驚雪翻了老大的一個白眼:
“你裝起來還沒完了啊?”
“噓噓噓,我的小祖宗啊,小心隔牆有耳。”
唐畫意黑著臉提醒她小聲點。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葉驚雪更怒:
“還好意思說?這會知道隔牆有耳了,你裝他就裝他好了。
“沒事幹嘛總對我們毛手毛腳的?
“都是女兒家,我們有的難道你沒有嗎?”
“這不是比較比較,切磋切磋嘛。”
唐畫意根本不要臉皮,這方麵葉驚雪顯然不是對手。
正自啞口無言的功夫,就聽一個聲音傳來:
“有什麽?你們要切磋什麽?”
隨著話音落下,窗戶劃拉一聲,待等眾人回頭去看,那窗戶已經徹底合攏。
江然現身人前,唐畫意當即朝著他撲了過去:
“姐夫!!”
說著,身形一躍而起,好似無尾熊一樣,掛在了江然的懷裏。
江然順手將她攬住,然後說道:
“今天都辛苦了……吩咐一聲,收拾一下東西,明日一早我們就回皇都。”
“好。”
葉驚霜點了點頭。
今天江然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過,溪月公主如今就在皇都的使館之中。
可實際上,現在的溪月公主就在他們這邊。
青帝什麽時候能夠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誰也說不好,所以休息一晚已經是極致了。
明天必須得趕緊回去。
然後江然又說道:
“畫意你跟我來,陪我去見見人。”
“好。”
唐畫意點了點頭,卻又連忙提醒:
“對了,帶不帶吳笛?”
江然看了唐畫意一眼,若有所思的說道:
“即如此,那就帶上吧。
“正好,這次要看的人裏,應該有一個是他的故人。”
然後江然就喊了一聲,讓洛青衣去將吳笛喊來。
而當帶著蠱傀來到了江然房間的時候,唐畫意已經恢複了原本的容貌。
正坐在江然身邊,兩條腿搭在一起,一晃一晃的吃瓜子。
吳笛對江然抱拳:
“江兄。”
“來啦,時間緊任務急,我們走。”
吳笛一愣,去哪?
不等問出來,肩頭就已經被江然給拿住了。
縱身一躍就已經從窗戶竄了出去。
唐畫意對葉驚霜和葉驚雪擺了擺手:
“先走了,等會回來寵幸你們。”
葉驚雪腦門上頓時泛起青筋,想要拔劍斬了這個不知廉恥的魔教妖女。
至於說能不能真的斬了,這不重要,至少她得表現出自己應有的態度。
一直到那窗戶關上之後,她還在暴跳如雷。
葉驚霜便隻好趕緊安撫妹妹的情緒。
……
……
吳笛被江然帶著,看著腳下景物飛逝,心中難免有些慌亂。
白天他在懷疑江然的身份,晚上就被江然帶走……
這是要去什麽地方?
江然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這些事情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如果江然想要殺人滅口,那絕對不需要帶著他到處亂跑。
最後江然的腳步在七安鎮另外一個方向的四合院跟前停了下來。
沒有敲門,江然帶著他直接翻過了圍牆。
這一瞬間,吳笛渾身的毛孔都倏然收緊。
隻因為在跳進這四合院的那一瞬間,他便有一種跌入了猛虎口中的錯覺。
但是這感覺隻是一閃而逝,下一刻,周圍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你出汗了?”
江然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江……江兄,這是什麽地方?”
“落腳點。”
江然笑了笑:
“跟我來。”
吳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唐畫意,似乎想要從她的身上尋找一些安慰。
結果就發現,唐畫意卻渾然不在意的打量周圍:
“這一次是個這樣的院子啊?還挺好看的……
“姐夫,回頭我們也在各處弄上這樣的房子好不好?
“走到哪裏,都有地方住。”
“……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住一天,空三百六十四天。為此花出去的銀子,卻數都數不清。
“敗家丫頭。”
江然瞪了她一眼。
“沒事,我爹最會掙銀子了。”
唐畫意說道:
“咱們可以跟他要錢!!”
“……”
吳笛吃驚的看著這個有些陌生的姑娘。
總感覺她的這個話,好像哪裏有問題?
而且,江然什麽時候有的妻子?
這個姑娘是他的妻妹嗎?
緊跟著他就見到江然伸手在唐畫意的鼻子上捏了一下:
“臉都不要了。”
唐畫意揉著自己的鼻子,狠狠地瞪了江然一眼:
“我最近鼻子一直堵,肯定就是因為你一直捏,一直捏,捏壞了!”
“那就跟你爹要錢,待你看大夫。”
江然和唐畫意隨口閑談,很快就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前。
隨手敲了敲,裏麵當即傳來了一個腳步,伸手拉開了房門。
夜幕之下,油燈的光芒之中,吳笛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個正是今日跟在那魔教少尊身邊的胖子員外。
唐天源有些奇怪的看了吳笛一眼,卻也沒有當回事,隻是對江然躬身一禮:
“少尊。”
“人怎麽樣?”
江然隨口詢問。
“還活著。”
唐天源讓開位置:
“隻是什麽都不說。”
“料想得到。”
江然跨過門檻進了門,回頭看了吳笛一眼:
“不進來?”
吳笛腦子這會正一片轟鳴……進去?不進去?
結果會有什麽兩樣嗎?
顯然不會!
現如今最重要的一個事實是,江然就是魔教少尊!
那今天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另外一個江然是誰?
“是我啊。”
好像是能夠聽到吳笛的心聲,唐畫意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臉上一陣扭曲,從一個明眸皓齒的絕美姑娘,眨眼之間變成了一個眉如遠山,眸若朗星的俊俏男子……
隻是她用的這張臉,是真正江然的,而不是今天出現的江流。
江流的麵容是江然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醜化,細節方麵的差異是很大的。
吳笛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什麽邪功?”
唐畫意撇了撇嘴:
“邪功?我魔教的武功和你笛族的蠱毒相比,咱們隻能說是半斤八兩好不好?
“實話說,二十年前的那一段歲月之中,你們笛族和我們魔教的交情還是很不錯的……
“現在可好,都開始翻臉不認人了。”
“……”
吳笛給說的有點尷尬。
有心為笛族的蠱術辯駁一番,卻又發現,實在是沒什麽可說的。
蠱術最基礎的追求,從來都不是害人,而是救人。
可哪怕這話說破大天去,今天放在眼前的鬼麵蠱,也仍舊讓吳笛難以反駁。
便隻好有些垂頭喪氣的跟著江然進了門。
扭頭一看,果然就見到今天七安樓現身的那位奇蘭姑娘正坐在那裏。
四目相對,奇蘭姑娘眉頭微蹙:
“你是笛族人?
“誰家的?”
吳笛沉默了一下說道:
“族長一支,家父卓漢。”
“你是卓三哥的兒子?”
奇蘭姑娘呆了呆,臉上頓時泛起了複雜之色。
“家父確實是行三……前輩認識家父?”
吳笛輕聲問道。
“我不僅僅認識你父親,我還認識你……”
奇蘭姑娘歎了口氣:
“隻是那會你還小,我見你的時候,你才幾個月大。
“嗯,我記得,你腋下有一塊紫色的胎記,另外一處,是在大腿內側。
“腋下那一塊小,腿上的那一塊比較大……”
吳笛一愣,頓時臉色大紅:
“……這,前輩如何知曉?”
“我去看三哥,結果,他上山打獵。
“你娘親當時著急外出浣衣……見到我之後,就好像是見到了救星,匆忙間將你交給我,讓我照顧你一小會,她很快就回來。
“可憐我雲英未嫁的一個姑娘,哪裏知道該如何帶孩子?”
說到這一段往事,奇蘭姑娘的臉上也泛起了一絲笑意,隻是她半邊容貌盡毀,笑容看上去也極為可怖:
“當時我隻想著,逗弄孩子,就是讓你笑唄。
“然後就施展出渾身解數,想要讓你笑出來。
“開始的時候,倒是頗為順利,你一直笑的極為歡喜。
“後來不知道為何,你忽然嗷嗷大哭,害得我滿心迷茫。
“隻能更加賣力的哄你……為了你,我甚至接連在原地翻了十幾個跟頭。
“你這才破涕為笑……”
忽然遇到一位不認識的長輩,而這位長輩不僅僅對你知根知底,還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你小時候的糗事……
如果這個世上有一個尷尬排行榜,這事絕對可以幫上有名。
吳笛現在就尷尬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隻是奇蘭姑娘的話還在繼續:
“不過,你那笑容就好似曇花一現,隻要我不翻跟頭了,你就立刻要哭。
“接連數次,我已經被你折騰的筋疲力盡。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你娘回來了……我正想要解釋不是故意惹你哭的,結果你娘走進一看,就告訴我……你拉了。”
“……”
吳笛恨不能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這是什麽人間刑場?
唐天源和江然還好,一個是閱曆豐富什麽事情都見過了。
另外一個是少年老成。
唐畫意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吳笛的一張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唐天源咳嗽了一聲:
“有什麽好笑的?就跟你小時候不曾拉在繈褓之中一般?”
唐畫意哎呀一聲:
“爹,爹,住口住口,我可是你親閨女!”
“廢話。”
唐天源瞪了她一眼。
而奇蘭姑娘則歎了口氣:
“說來也怪,尚且還在繈褓之中,我什麽都沒有聞到。
“等你娘打開繈褓之後,那臭氣衝天……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能夠拉出來的屎。
“最後將你從這糞堆之中拯救出來,燒水給你洗澡……你娘就去給你浣洗衣物……
“這場景真可謂是曆曆在目。
“也正是因此,我當年還將這件事情說給卓三哥聽。
“希望他能夠看在這件事的份上,高抬貴手……
“可他……還是將我扔到了萬蠱血池之中,讓我身受萬蠱噬心之刑。”
本來處於尷尬之中的吳笛,聽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忽然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
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奇蘭姑娘:
“萬蠱噬心之刑?你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