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威軍大將軍關長青,便這般毫無聲息的死在了這個小山坡上。
長公主麵色越發難看。
江然卻是輕輕拍了拍手:
“長公主覺得,他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哪一句?”
長公主看向江然:
“他最終承認的那些,不是你說的嗎?”
“是我說的……但我沒說我說的一定是對的。
“而他承認的也太痛快了一些。”
“他既然你知道你魔教少尊的身份,想來也是擔心你會對他施展那魔教手段。
“心魔念之下,關長青抵擋不住。”
長公主說道:
“與其到了那個時候,還不如提前……”
她說到這裏,忽然微微一愣,猛然看向江然。
江然微微點頭:
“想到了?”
“……他知道你在這裏,也知道你會問他什麽,更知道,自己必須要死!”
長公主這一句話,分成了好幾段來說,每說一段,心中的寒意便盛了一分,說到最後,她的臉色已經煞白一片。
這一瞬間,好似連她周身骨血,全都被看不見的寒冰凍結了一樣。
江然默然的站著:
“所以,他提前服用了毒藥,就等著他承認了所有的一切之後,不讓我們繼續追問下去,死在咱們的跟前,算是了結了這一段風波。
“公主殿下,你覺得……他到底和天上闕是什麽樣的關係?”
“我……我不知道。”
長公主搖了搖頭:
“本宮要回京城。”
“自然是要回去。”
江然點了點頭:
“必須要回去……不回去的話,這一場戲,就唱不下去了。
“隻是,我回去可以,長公主可曾當真想好了?”
長公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末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想好了……”
“不跑?”
“不跑!”
“不愧是你。”
江然點了點頭:
“那咱們就回去……不過在這之前,恐怕需要麻煩長公主陪我走一趟魔教總壇。”
“今後總是要常去的地方,我自然要去認認門。”
“……你這算是纏上我了?”
江然眉頭微蹙:
“當時血蟬將我的消息告訴你的時候,你想過會有今日沒有?”
“若是當時想到了,必然嗤之以鼻。”
長公主起眸看了江然一眼:
“然後提前派人把你殺了。”
“……長公主尋的一把好死,江某佩服。”
“去你的。”
長公主說到這裏,心中倒是鬆弛了不少。
方才那一個瞬間,她想到了很多的東西,那些東西越是深入去想,便約會覺得恐懼。
一直到此時,她方才感覺冰涼的手掌有了溫度。
然後她想了一下之後,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江然的掌心裏。
似乎感覺這樣的舉動過於突兀,所以待等江然看她的時候,她就說出了一個字:
“冷。”
江然點了點頭,握住了她的手:
“那借你暖暖。”
……
……
安寧鎮的事情,江然並不想管。
畢竟,自青國皇都開始,一路追殺他的,便是這青國江湖。
今日聚集在安寧鎮的這些人,也全都是為了殺他而來。
哪怕知道,這件事情裏麵有天大的古怪,背後謀劃之人是誰,江然也不打算去犯賤,救那些原本就想要殺他的人。
到時候人家一抱拳,來上一句‘雖然你今天救了我,但是今後我還會殺你’。
這不將他當場打死,那就是有毛病了。
與其發展到那一步,不如省略一下,直接讓他們死在虎威軍的手裏好了。
江然領著長公主一路奔波趕到了玉流城。
今夜的玉流城卻很安靜,關長青並未傾巢而出,尚且留下了駐守之人。
不過他們自然是攔不住江然和長公主的。
兩個人進了玉流城也未曾到處亂跑,留下了暗記之後,便打算找一處所在休息。
隻是,玉流城本就是被關長青打下來的。
城內的各類商鋪還沒有開張,客棧也都關了,全城宵禁。
兩個人自然也找不到什麽客棧。
沿著街道走過,隨處可見刀兵痕跡,以及牆壁上未曾來得及清洗,從而遺留下來的黑色血痕。
這是一座剛剛經曆過廝殺,尚未療愈的城池。
長公主看著,眸子裏泛起了些許波瀾。
江然輕聲說道:
“這些士兵,打仗的時候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
“心中抱著的念頭,除了保家衛國開疆拓土之外,便是想著搶奪,殺人……
“入城之後少不了會有一些混亂發生。
“搶錢,搶糧,搶女人。
“關長青哪怕治軍有方,也不可能盡數遏製。
“堵不如疏,總歸是難免的。”
“不用你來開解我,我自然明白。”
長公主說道:
“本宮隻是想到,倘若易地而處,今日被打下城池的,不是青國,而是金蟬,那又當如何?”
“嗯,又當如何?”
“……心痛。”
“有良心的。”
江然點了點頭:
“嗯,這一戶沒有人,我們兩個暫且就在這房子裏棲身一夜吧。
“明日詩情畫意應該會暗中潛入此地和咱們會合。”
“好。”
說到此處,她看了江然一眼:
“就我們兩個?”
“公主殿下是擔心發生什麽?”
江然似笑非笑的看了長公主一眼。
長公主沉默了一下說道:
“我是擔心不發生……”
“……天都讓你聊死了。”
兩個人沒有站在門外繼續廢話,進了房間之內,可見這房間原本應該是有人住的,隻是看現在的情況,想來已經空了有一段時日,倒塌的桌子,被人砍壞的家具,很難不讓人去聯想一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長公主看著看著,心中又覺得不忍。
隻是她很清楚,這確實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一旦戰爭打響了,倒黴的永遠都是百姓。
現在所見到的,隻是最直接的一幕……這人間的痛楚有千萬種,這也隻是其中一種而已。
房間燒的是火炕,如今這個季節,都是無需燒炕。
兩個人在炕上並肩坐下,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
坐在這玉流城城內的房間之中,聽不到遠處安寧鎮的廝殺。
但是隱隱間,已經可以看出天邊有紅光揚起。
那是安寧鎮的火光。
安寧鎮今天晚上顯然很不安寧。
長公主看著看著就出了神,江然輕輕碰了碰她:
“想什麽呢?”
“什麽都不敢想。”
長公主低聲開口。
“可以想想,有什麽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幫忙。”
江然說著,忽然感慨了一聲:
“你認識我,真的是太好了。”
“你很高興能夠認識本宮?”
“對,我替你高興。”
江然說道:
“我這個人武功蓋世,天底下沒有什麽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你能夠認識我,人生少走了多少彎路?
“實在是讓我都免不了,替你高興。”
“……本宮過去為何從未發現,你竟然這般不要臉?”
長公主實在是忍不住,伸手在江然的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
然後說道:
“我確實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你幫我。”
“你心中懷疑那件事情?”
“是。”
“說吧,當我解了你心中疑惑之後,你會給我什麽?”
“我。”
“啊?”
江然一愣:
“這麽直接?”
“先付賬也行。”
長公主看向江然:
“我比大了許多,再拖拖拉拉的,本宮都要老了。”
“……不急不急。”
江然搖了搖頭,看向了麵前的界麵。
雖然本來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這界麵彈出來之後,總得處理一下。
【捉刀任務:幫助長公主解開京城之疑】
【是否接取?】
他看著這個任務的名字,感覺多少有點麻煩。
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飄飄忽忽,模棱兩可的謎題了。
一個護送長公主去青國,這把簡單直白的,都沒有這麽容易完成,眼前這個任務,多半會更加麻煩。
然而他稍微看了一會之後,便選擇了接取。
這件事情,他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事情在他的心頭,都已經七七八八了,沒道理不接著天大的富貴。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回頭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調查清楚之後,也不告訴長公主。
多積累一段時間,看看自己能不能獲得與完成任務時間相等的時間獎勵?
長公主的聲音此時傳來:
“什麽就不急?你到底做是不做。”
“做啊。”
江然說道:
“我當然……”
話沒說完,長公主便已經湊了過來。
這要是換做之前,江然一把就推開她,另不另外的價錢姑且不提,自己可不是這種人。
但是現在……他已經成長了。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不止一次和唐詩情共演【和鳴要術】。
和長公主之間,也早就足夠不清不楚。
如今感受著對方的呼吸,心中當即便有些拿捏不住。
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公主殿下……還請自重啊……”
話沒說完,就被長公主一把按在了炕上。
縱橫天下的大高手,一瞬間就跟不會武功一樣。
長公主的眸光卻滿是決絕之色,狠狠往下一撲……
慘叫聲響起,是江然的。
他趕緊將長公主推開,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你這是要吃人啊。”
“啊?不是這樣嗎?”
長公主一臉局促:
“我,我也不會啊……”
“不會還敢亂來?”
江然一臉無奈,眼看著長公主羞愧的無地自容,他隻好歎了口氣,將她拉到了懷中:
“既然不會,那就讓我這江湖草莽,教教你好了……”
他到底是行家裏手。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已經漸入佳境。
眼看著長公主雙眸逐漸迷離,他輕聲在她耳邊說道:
“可當真想好了,我知你心中煩亂……可若是以此……”
“少廢話!”
長公主摟著江然的脖子,猛然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本宮做事,自然不會衝動而為……別以為本宮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和顏無雙做了什麽……”
“你怎麽會知道?”
江然一愣。
“哼!鬼鬼祟祟,夜不歸宿,真當本宮眼睛瞎了嗎?
“你也就是命好……遇到了本宮,否則的話……”
餘下的話並未說出口,夜幕徹底籠罩,四野深沉,再無餘音。
轉一日,便已經是天明時分。
江然和長公主離開了這一處民居之後,直接去了將軍府。
畢竟長公主是貨真價實的金蟬長公主。
已經來到了自己的地盤,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直接將身份亮明之後,接受了駐守此地幾位將軍的大禮參拜。
其後長公主便吩咐了他們之後的一些事情。
可對於自己在青國的遭遇,卻絕口不提。
待等眾人領命之後,便和江然一起出了將軍府,循著暗記找到了詩情畫意。
剛一見麵,唐詩情看了長公主一眼,便是一笑:
“恭喜長公主。”
長公主臉色一紅,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卻又歎了口氣:
“怕隻怕,沒有這樣的好命。”
“嗯?”
唐詩情微微一愣,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則直接換了話題:
“其他人在哪裏?”
“咱們不好直接現身玉流城,所以讓他們在城外等候。”
唐畫意狐疑的看了長公主和江然一眼之後說道:
“這玉流城現在算是金蟬的地盤了,咱們接下來怎麽做?”
“讓柳木成,王景元他們慢慢走,我帶著你們先行一步。”
江然說道:
“公主殿下已經留下了命令,可以派一隊人馬護送他們,安全方麵無需擔心。”
“好。”
三言兩語之間,把昨天晚上關於關長青的事情說了一遍。
眾人便沒有繼續在玉流城耽擱,直接動身去和王景元等人會和。
又把情況說明之後,這一次江然便將自己的人馬全都帶走。
包括那明知道自己和葉驚雪有著深仇大恨,卻偏偏生不出殺她之心,也生不出逃跑之念的易蒼暝。
但臨走臨走,唐畫意忽然一拍腦袋:
“對了,還有三個人我給忘了。”
“什麽人?”
江然詫異。
唐畫意則直接來到了王景元那邊,在人群裏喊了一嗓子:
“秋葉來的那三個出來。”
昨天晚上打算趁亂救走喜悅公主的三位少年英雄,支棱著脖頸子就出來了。
三個人滿是謹慎的看著江然。
知道這就是當今魔教少尊,心中更是生出馬上就要離開此地的念頭。
這念頭深植於心,偏生腳步好似紮根在地,硬是一步也走不出去。
唐畫意給江然介紹了一下:
“這三個一個是秋水神宮,叫什麽莫要生,一個叫風聲鶴唳,還有一個叫什麽來著……對了,你叫什麽來著?”
她看向了嘴裏仍舊叼著草杆的諸葛英。
諸葛英心中謹慎已經提高到了極致,打定注意,絕對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小的叫諸葛英。”
“對,就叫這個。”
唐畫意點了點頭。
江然咂摸了一下,感覺除了這個諸葛英之外,餘下兩個都不太像是人名。
不過這三個人未曾參與那地下古墓之中對江然的圍攻,江然也懶得繼續殺人。
看了溪月公主一眼,便說道:
“即如此,你們三個是打算留在這裏,還是打算離開?”
“我們自然要走!”
“不管你們公主了?”
莫平生微微一愣:
“少尊這話是什麽意思?是願意讓我們將公主帶走?”
“他是魔教少尊,所言所行,皆有可能迷惑人心,小心有詐。”
“行了,少廢話!”
諸葛英說道:
“你要是願意將公主交給我們,那我們自然可以將公主帶走。
“否則的話,就莫要說這些不著邊際的。”
江然見此便將溪月公主叫了過來:
“他們三個是來救你的,你要不要回秋葉?”
“不要!”
溪月公主想都不想:
“如今天下大勢更迭生變,本宮不能回去。
“不過,你們三個可以回去,順帶著幫本宮送一封信。”
“送到何處?”
“宮裏。”
溪月公主看向了江然:
“少尊可允?”
“允。”
江然點了點頭。
“那好。”
溪月公主說道:
“即如此,還請借少尊筆墨一用。”
文房四寶基本上都是隨身攜帶。
當即找來了小木桌,鋪上了紙張,又用鎮紙壓好。
溪月公主看向江然:
“還請少尊過來見證一番。”
“哦?”
江然一笑:
“不背著我?”
“無需那般麻煩。”
溪月公主說道:
“不然的話,回頭少尊肯定還會找人將這封信搶走查看一下,與其那般迂回,不如坦然相待。”
這話出口,詩情畫意,霜雪姐妹,以及長公主都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
同為女子,這溪月公主年齡最小,但是心思確實是縝密。
這短短的時間之內,江然的脾性已經被她摸得清清楚楚了。
江然微微一笑:
“那好,公主寫吧。”
溪月公主提筆蘸墨,寫得一手很是秀氣的字。
信中先是將此行經過如此這般的說明了一番,其中闡述原委,雖然盡可能的言簡意賅,卻也著墨頗多。
其後又將自己如今的打算說了一下。
和青國的結盟已經不可行,亂局當前,最好的盟友則近在咫尺。
正是金蟬。
理由也寫了一下,是離國和昭國。
最後表示,自己要前往金蟬一行,麵見金蟬天子。
若有消息,將再次傳回。
當中無一字提及江然,江然摸了摸下巴:
“我這名頭傳回去,你父皇當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溪月公主微微一笑:
“父皇風光霽月,胸懷萬裏,能夠容得天下,又豈能容不下一個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