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候府。
酒壇子已經空了好幾個。
江然依靠在涼亭的椅子上,靠著柱子看著水中的魚兒恣意暢遊。
轉回頭,再看武威候。
就見他麵色通紅,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筆直。
好似一杆坐下的標槍。
正一絲不苟的去吃桌子上擺下的花生米。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其實不是為了殺了長公主,也不是為了殺天子。”
江然的聲音忽然傳來。
武威候坦然點頭:
“沒錯……
“如今朝野上下,皆在本候掌中。
“天子無非就是傀儡而已。
“本候願意,他隨時可以下旨禪讓。”
“侯爺果然厲害。”
江然笑了笑:
“你告訴長公主,皇上病重。
“讓其他人先行去公主府等待。
“將本尊引來你府上飲酒……
“兵分三路,本應該是分而化之的最好時機。”
“可惜,長公主身邊有魔教聖女,還有流雲劍派以及浣花劍柳飄零的弟子。這四個姑娘,哪一個都不是尋常人物,想要抓住她們,或者殺了她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很大。
“至於說去了公主府的那一批……
“魔教唐天源,剛剛自永寧寺下麵爬出來的渡魔冥王。
“少尊樓大管事廖俞賢……這一幫人,湊在一處,又豈能拿下?
“更別說,已經取回了追雲弓和逐月箭的青國金氏一族金歌,得到了摘星手的洛青衣。
“笛族巫蠱之術高手,更有蠱王在身的吳笛。
“而你那馬車之中,還藏著焦尾琴和如意鎖。
“想要對付他們,若是沒有千軍萬馬,那是想都別想。”
武威候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
他酒量其實不錯,但是和江然相比,就差的太遠。
如今已經有了醉意,平日裏不願意展現出來的表情,這會就坦誠了許多。
“看來我身邊的情況,你已經打探的一清二楚。”
江然笑著說道:
“侯爺好本事。”
“若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的話……又豈敢染指天下?”
武威候揉了揉自己的臉:
“話說到了這裏,想來魔尊也知道,本候這般費盡心機,目的何在?”
“殺我。”
“正是!”
兩個人說到這裏抬頭相視一笑,就聽武威候說道:
“所有的人之中,隻有你是關鍵。
“他們是因為你方才聚集在一起,若是你死了,他們將是一盤散沙。
“再稍微施展一點手段,便可以叫他們分崩離析。
“江然……本候曾經跟你說過,這江湖亂相,本候很是不喜。
“賊人目無法紀,梟雄殺人盈野,魔道禍亂蒼生。
“本候本以為,你和本候乃是同道中人。
“所以,那時候你在京城,本候是真的希望能夠跟你聯手行事。
“卻沒想到,一夜之間,你卻成了這天下的罪惡之源,罪魁禍首!
“魔教掌中人命累累……陛下早就知道此事,卻仍舊對你放任自流。
“簡直豈有此理,荒唐至極!
“我金蟬人傑地靈,數百年基業,豈能容納你這一介魔教?
“且不說,人心如何惶惶,民怨何其鼎沸。
“其他四國又該如何看待我金蟬?
“和魔教為伍?想要重複昔年魔國之威?”
武威候輕輕歎了口氣:
“你可知,自你於青鸞殿殺了青帝開始,離國和昭國的爭鬥便已經悄然停下。
“而當你跨過錦陽府的那一日,兩國大軍已經集結於金蟬邊境之外。
“其目的如何,魔尊應當知曉。
“秋葉的溪月公主終究隻是一個孩子,不知道輕重深淺,將事情看的簡單了。
“聖天子率領鐵騎三十萬,禦駕親征,劍鋒直指我金蟬!
“而青國……雖然失去了青帝,但隻要皇族的血液未曾流幹,青國便不會倒……
“隻是如今,群雄爭霸已然拉開序幕,卻沒有其他三國那般態度決絕。
“此後,要麽三國勝,金蟬滅,青國趁勢而起。
“再者,要麽三國敗,金蟬損,青國趁火打劫。
“涉及到了天下黎民百姓,本候雖無帝王之心,亦不忍百姓蒙受這般苦楚,願以身相替,讓我金蟬光輝永耀萬年!!”
江然默默無聲的聽著,繼而輕輕鼓掌:
“好好好,侯爺果然是為國為民,當敬!!”
說完之後,舉起了酒壇子。
“本候是真的喝不下去了……”
武威候有些為難。
“你看,你還能知道自己喝不下去了,就說明還沒醉,來來來,我看你酒量不錯,莫要偷奸耍滑。”
武威候無奈,隻好拿起酒壇和江然輕輕一碰。
繼而抱壇痛飲。
這一口喝完之後,江然長出了一口氣:
“痛快!!!”
武威候搖搖晃晃,卻又勉強強撐不倒,他醉意朦朧的看著江然:
“你……你其實還有一條路……”
“哦?說來聽聽。”
江然微笑著說道。
“很簡單……你隻需要脫離魔教,將魔教妖人,斬殺幹淨。
“什麽魔教聖女,絕世天才。
“通通都當死。
“你殺光這些魔教妖人,其後言稱,你隻是被美色惑心,中了他們的手段。
“以你驚神刀江然之名,從未有損江湖一分一毫。
“亦無損金蟬任何一點……不難就此,就此……洗心革麵,重塑……重塑名聲。
“江然……本候對你抱有極大的期待。
“看好你未來的每一步……
“隻要你願意,本候可以收你為義子。
“本候百年之後,這金蟬上下,無人能夠是你的對手……
“諾大的天下,當盡歸於你的掌握之中。
“江然……魔教終究不當存於天地之間,你得,踏踏實實的走正道,方才能夠前途……前途無量!!”
江然聞言連連點頭,滿臉笑意:
“侯爺說笑了,挾天子以把持朝綱,以下犯上,行謀逆之實。勾結外敵,引狼入室。
“這便是侯爺所說的……正道?”
“年輕人,本候勸你莫要太過年輕……曆朝曆代,想要做那第一人,必然是要踩在屍山血海之上。
“否則的話,如何穩朝綱?安民心?
“亂世在前,風波在後,本候看在眼裏,難道除了以身殉國之外,別無他法?
“江然……如果你是本候,明知道金蟬因為帝王昏聵,勾結魔教,即將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那你會怎麽做?
“是殺了這皇帝,自己坐?
“還是聽之任之,看著他一錯再錯,最終沉淪深淵,以死以殉國?和這國家一起,墮入九幽深淵之中,再也不見天日?”
武威候說到此處站起身來:
“本候不願,明知道前路不見光明,本候豈能坐以待斃?
“本候的位置是一場場戰事廝殺,一次次保護我金蟬百姓,逐漸積累起來的……本候豈能讓這無能天子,就這般肆意妄為,任意禍害?
“本候……不能!!!”
“所以,你要殺我。”
“對……”
“那問題來了。”
江然笑著說道:
“侯爺想要殺我,總得拿出本事。
“卻不知道,侯爺有何本事可以殺我?”
他指尖一起,就見一隻五彩斑斕的蟲子,出現在了他的手指尖上:
“是憑這蠱?”
內力一催之下,這蟲子頓時化為飛灰:
“還是說,依靠假山之後,水麵之下,回廊之外,牆頭之上的那些暗藏高手?
“隻怕,還遠遠不夠吧?”
“當世魔尊,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高手,堪稱絕代。
“想要殺你,自然是得動用一些手段。”
武威候輕輕拍手。
就見到一道道人影飛躍到了這水上涼亭之中。
江然晃了晃腦袋,抬頭去看,就見到人影重重,數不勝數。
他閉上一隻眼睛,目光在這些人的身上一一走過,笑著問道:
“殺人之前,不打算自己介紹一下自己?”
眾人麵麵相覷,就聽一人笑道:
“離國君子莊,風滿庭。”
又有一人自他身後躍出:
“離國君子莊,薛滿霜。”
還有一人站在兩者身後,默默開口:
“離國君子莊,嶽滿樓。”
江然一一認真聽著,然後抱了抱拳:
“雖然沒聽說過,但是你們敢來這裏,也算得上是勇氣可嘉。佩服,佩服!”
“早就聽聞,當代魔尊還在二十年前老魔尊江天野之上。
“武功如何姑且不論,尊駕這份猖狂,卻是叫人領教了。”
風滿庭手中折扇一轉:
“卻不知道,武功方麵,又當如何?”
話音至此,忽然回頭,就發現一隻手已經到了他的跟前。
他臉色一變,正要出手,那隻手就已經按在了他的頭頂上。
這一刹那,周身如木,僵直在當場,竟然半點動彈不得。
無邊巨力轟然壓下!
好似高山垂落,風滿庭慘叫尚未來得及喊出一聲,便自雙足開始,一點點的爆碎。
隻聽轟隆隆的聲音接連響起。
好端端的一個人,便在所有人的眼前,被江然一點點的按沒了。
風流運轉,江然重新回到了涼亭裏坐下,伸手在水裏涮了涮,撇了一眼僅僅隻剩下了一個腦袋的風滿庭,無奈一笑:
“本尊的武功多半還算是可以的……隻可惜,你看不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直到了此時,眾人方才如夢初醒。
隻因為眼前所上演的這一幕,著實是叫人駭人聽聞。
實在是太過驚悚,太過可怖。
風滿庭,君子莊大莊主。
一身武功可謂是非比尋常,在場這麽多人之中,能夠說穩勝一籌的,也不到一掌之數。
結果他就被人當著所有人的麵,一點點的按在地上,整個人都給按碎了,就剩下了一個腦袋……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到底是什麽樣的武功?
看著江然坐在那裏,風輕雲淡的喝酒,好像剛剛殺人的不是他一樣。
不自覺之間,恐懼便在眾人心中流淌。
江然起眸,雙眼之中如有神光,背後則好像飛騰而起了萬千狼煙,轟然之上九霄,就連天空都被人染成了漆黑一色。
他舉起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哢嚓哢嚓,但凡心存恐懼之人,腦袋便已經轉動了一百八十度,低頭就能看到自的屁股。
顧不上體會這新奇的體驗,當即倒斃而亡。
江然稍微清點了一下,末了微微點頭:
“這一次還不錯,質量上乘。
“可比青國那幫人強多了……說起來,你們這當中,可有秋葉之人?”
“秋葉樓外樓樓主樓夕月,見過魔尊。”
一個麵色略顯蒼涼的男子,好似帶著滿身的哀傷,一步走出來到了眾人之前。
他微微抱拳,麵有愁苦,眸含滄桑:
“魔尊好高明的武功,以恐懼為火,灼人自身。
“怪不得嶽亭軒會死在你的手裏。”
“山外山,樓外樓,天外天?”
江然一笑:
“聽說你們三個人,乃是整個秋葉最高明的三個人?那你們三個人之中,最高明的是誰?
“嶽亭軒的本事我見過,他的劍境姑且還算不錯,獨具一格。
“可要說他是秋葉第一人,我卻不願意相信。
“畢竟如此一來,豈不是說秋葉無人?”
“……魔尊好口舌。”
樓夕月輕輕點頭:
“不過你說的沒錯,嶽亭軒絕非第一人。
“實際上,放眼秋葉,最為絕頂的人,也並非三人。
“而是五人……嶽亭軒勉勉強強,可以排進第五。”
“哦?那你排第幾?”
“第三……”
“第一是?”
“天外天天主,無神。”
江然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了一下,忽然笑了:
“有意思,無神……是因為已經上了就衝天外天,所以可以確定,天外天無神嗎?
“這人的名號,實在猖狂。
“嶽亭軒的猖狂浮於表麵,你的猖狂藏於暗處。
“這無神的猖狂,卻好似是理所當然……
“他今日可曾來了?”
“……他說,區區一個魔教魔尊,不值得他親自出手。”
“可惜……”
江然輕輕搖頭。
“可惜什麽?”
“可惜他今天沒來啊,不然的話,本尊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問他。”
“什麽事?”
“問問他,這九幽地府之中,可有魑魅魍魎?”
江然笑道:
“他自號天外天天主,自名無神。
“說自己去過了天外天,知道天外天無神……那我再送他去一趟九幽地府,他若是有命回來,你說他會不會改名叫無鬼?”
“不會……”
樓夕月仍舊是滿臉愁苦,但是回答的卻很斷然。
江然好奇:
“為何?”
“因為不好聽……”
“確實不好聽,那就幹脆叫烏龜吧。”
江然一笑:
“反正我看他,也確實像個縮頭烏龜。
“秋葉來的人這是第二批了……他卻始終不曾動作,真可以稱之為,縮頭烏龜。”
“嘻嘻嘻……”
銀鈴一般的笑聲自眾人身後傳來。
江然聽到這聲音,便閉上了眼睛,半晌之後,輕輕點頭:
“好聽……姑娘的聲音之中,蘊含了極為高明的媚術。
“你是溫柔鄉的人?”
他說到這裏,看了武威候一眼:
“侯爺,你年紀大了,少聽點,聽多了容易做春夢。
“一把年紀了,身子骨不比年輕人,別在夢裏馬上風,死個不明不白。”
“……”
武威候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端碗就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倒是沒想到,這話能夠出自侯爺之口。”
江然感慨。
而此時就見人群分開,一個將自己包裹在重重黑布之下的女子,漏出一雙大眼睛,看著江然:
“你知道溫柔鄉?
“你見過她們了?”
“自然見過。”
“她們在哪裏?”
“我不知道……”
“你騙人!”
那姑娘當即伸手一指江然:
“你既然見過她們,怎麽會不知道她們在哪裏?”
“我原本是知道的……可我後來就不知道了。”
江然無奈說道:
“如果無神今日來了,說不定他也能知道。畢竟下麵有沒有鬼,有鬼的話能不能見到……他僥幸還陽,還能跟咱們分享一下。
“現如今,她們究竟是已經消散於這天地之間,亦或者是已經在陰間何處安生……你實在是問錯人了。
“我又不會通靈之法,哪裏能夠回答的了?”
“……她們,死了?”
這姑娘呆了呆,繼而輕輕出了口氣: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的話,那你也可以死了。”
言說至此,她伸手抓住身上的黑布,一甩手,就要將這黑布扯下。
可就在此時,一隻手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既然出身自溫柔鄉,這藏身的黑布還是別脫的好。
“今日場內男多女少,萬一你們當著本尊的麵,做了一些不檢點的事情,本尊還得回去洗眼睛……”
那姑娘猛然瞪大了雙眼,忽然一張嘴,一股粉色的霧氣便被她吐了出來。
卻不想江然忽然也吐出了一口氣。
此氣如罡風。
這股粉色霧氣,竟然硬生生被他吹進了這姑娘的喉腔之內。
刹那間深入五髒。
蛇其實也會被自己的毒毒死……隻是它們通常不會將毒素注入到那般深入之處。
就好像這粉色的霧氣,對這姑娘自身也是有效果的。
隻是平日裏她絕不會將這毒氣納入五髒。
可此時此刻,已經容不得她。
就見她臉色一變,霎時間媚眼如絲,想要伸手去抱江然。
卻被江然一指點在眉心之上,正心指!
保她靈台不失!
緊跟著一掌將其震開。
那姑娘接連後退兩三丈,這才勉強止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甚至無損,沒有讓體內的毒氣衝了心神,實在是做不出大庭廣眾之下,隨意尋人苟合之事。
便隻能一咬牙,屈指在自己胸前小腹等地接連點了十餘處穴道。
緊跟著一口鮮血噴出,身形便自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