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指之威,才當真是超越了武學常理。
一指出,萬般皆無。
天地為之一清,寰宇為之一頓。
首先悚然而驚的,並非是江然,而是在場這些看熱鬧的人。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刻好像天地之間有一根巨大的釘子,將他們硬生生的釘在當場。
無法動彈,心中念頭還能滾動,雙眼捕捉到的一切,也都能進行分析。
唯獨身體動彈不得。
這是什麽樣的武學?
這是什麽樣的武功?
唐天源也好,渡魔冥王也罷,心中都不免驚懼。
二十年前,如果此人出手,他們魔教恐怕就不是分崩離析這般簡單……
老魔尊可能抵抗得了這一指?
可不說老魔尊如何,如今的魔尊……又如何麵對這一指?
他們的目光雖然無法挪動,但是仍舊可以看到江然。
結果卻發現,江然竟然跟他們一樣,也好似是被定在了當場。
這一指的指力來的並不快,徐徐而至,緩緩而來。
可江然不閃不避,雙眸之中固然神光湛湛,卻無半點能為!
“不好……要糟!!”
這念頭在每一個關心江然的人心中生出。
尤其是唐詩情,唐畫意,葉驚霜,葉驚雪,長公主她們,眼底深處,甚至透出了恐懼。
轟隆隆,轟隆隆!!!
劇烈的鳴動之聲驟然響徹。
是伴隨著這一指到來的威力。
四方震動,碩大的溝渠隨著這一指而來,於地麵開裂,一路蔓延,樹木在這絕強的內力之下,盡數被攪的支離破碎。
泥土來不及翻飛,便好似地龍湧動一般,一路往前。
指尖的龐大威力,足以撼動這天底下任何人的心神。
可以知道這一指的力道,蔓延到了江然跟前三尺範圍之內,江然還是沒有動彈。
一聲悶哼,自唐詩情的口中發出。
她用盡周身一切的內力,心魔涅槃大·法被她運轉到了極致,這才勉強可以咬牙開口:
“躲……啊!!!!”
可當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唐詩情卻又陷入了更加深沉的絕望之中。
她不能確定,自己的聲音到底有沒有發出去。
似乎,於這仙人指路的一指之下,就連聲音都無法蔓延。
但是下一刻,她就發現,江然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繼而無奈一笑:
“別怕。”
所有懸著的心,盡數落入了肚子裏。
他沒事!
轉而卻又惱怒!
沒事幹嘛不動?
這還是唐詩情第一次這般生江然的氣。
氣的恨不能現在就跑到他跟前,狠狠地咬他兩口,讓他敢這般嚇唬自己。
然而現如今,真正恐懼的反倒是成了白玉樓。
這一指的威力,他很清楚……
雖然過去他從未真正的施展過這門武功,可稍微借一點這一招的‘勢’便可以讓那些內力不及自己之人動彈不得,任憑自己肆意妄為。
可現在,全力施為之下,他竟然無法讓江然原地等死……
那他在等什麽?
等自己!!
這個答案現身的那一刻,指頭已經到了江然眉心之前。
前後不及半寸,看看觸碰到了江然的護體法衣。
然後他就看到,江然稍微側了側頭。
恰到好處的,讓開了這一指。
所有的威力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無堅不摧,無物不破,沉澱千年的內力,好似化為了一條龍。
自白玉樓的指尖而去,張牙舞爪的衝向了江然背後的山峰。
轟然一聲巨響,引十方震動!
一個碩大的深坑,於背後山上被這一指點出,呼嘯而去的罡風,讓山上所有的樹木盡數低頭。
樹葉漫天飛舞,泥沙與碎石一起形成呼嘯的之勢,揚的漫天都是。
就聽江然輕聲說道:
“好武功。
“可惜……如果這就是你壓箱底的本事,那你今天還是隻有死路一條……”
身形倏然消失,白玉樓重新回到了那棵樹的樹梢之上。
在場無法動彈的眾人,再一次恢複了行動的能力。
可當他們用後怕的眼神,去看白玉樓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嘴角江然全都是鮮血。
江然方才分明未曾出手!
他為何……受傷了?
“……千年的內力,不是這般輕易就能夠調動的吧?”
江然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本尊先前琢磨著,你這仙人渡既然可以一代一代的積累內力,那且不說你這千年之力,就算是你師父那不到千年的修為,也可以問鼎江湖,獨霸天下。
“想要讓離國一統八方,結束五國之亂,也不是什麽難事才對……
“為何,你們沒有這麽做?
“甚至,二十年前我魔教被五國高手圍攻,你也未曾出手。
“就算是出手了,也未曾動用這門絕學。
“否則的話,不會至今無人知曉你這仙人指路的一指……
“這一切隻是因為,這些武功,不能輕易動用吧?
“空有千年修為,隻能動用一次,用過之後,是生是死,隻看天命?
“白玉樓……本尊說過,你今日確實是不該來。”
“魔尊說的沒錯。”
白玉樓擦去了嘴角的鮮血:
“今日我確實是不該來……你名聲在外,無論是驚神刀,亦或者是魔教少尊,都不是尋常人所能抗衡。
“我對你早有調查,知道你這一身武功深不可測。
“按道理來說……我確實是不該來這裏,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斷送了我這一脈的傳承。
“可是,我不能不來!”
言說至此,他發絲飛揚,雙眸之中隱隱泛起蒼涼:
“江然……這江湖,不需要異數,也不能有天下無敵的高手啊!”
“你說我天下無敵,我倒是不敢輕易接受。
“畢竟縱然是到了我這個程度,也仍舊得保持自謙自醒。
“至於異數……這從何說起?”
江然說道:
“昔年楚南風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也無人稱其為異數。”
楚雲娘也在人群之中,聽到這裏,禁不住微微蹙眉。
自家祖上太過顯赫,這幫人沒事就拿出來說,著實是有點無奈。
“楚南風乃是一代大俠……受過他恩惠之人太多,他稱之為天下第一,無論是因為人情,亦或者是武功,都無人能夠不服。
“最重要的是,此人遵紀守法,江湖事從不牽扯朝堂。
“更不涉及五國大事。
“所以,他不是異數……
“可縱然如此,如今百年過去,昔年赫赫威名的天下第一,又如何了?其後人可曾承其名諱,可曾得其餘蔭?
“隻怕,就連行走江湖,都不敢輕易說明自己究竟是何出身吧?”
楚雲娘臉色一變,這話……著實是有點戳自己肺管子了。
實際上,自楚南風之後,家中長輩便再也沒有那般顯赫。
不僅僅不顯赫,而且還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楚雲娘少時並不理解。
後來詢問,長輩才告訴她。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楚南風名聲太大,門人弟子之中無人能夠與之比肩。
哪怕修煉一樣的武功,楚南風一日可以抵得上旁人十日,甚至一個月,甚至一年……
所以,家中後輩弟子之中哪怕有高手,已經可以位列絕頂。
卻也不敢擔起天下第一的這塊牌子。
隻擔心,沒有楚南風那般縱橫天下的本領,會招來殺身之禍。
楚雲娘開始還以為這是長輩心中畏懼這江湖,不如楚南風那般磊落豪邁。
結果卻被告知,之所以如此行事,也正是因為楚南風臨死之前的遺命。
想要保存他們這一脈,就必須要這般行事。
少時楚雲娘不明白其中道理……
但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她就越來越體會到其中深意。
尤其是行走江湖之後,看到很多人為了一本秘籍,為了某件神兵利器,掀起一場一場的腥風血雨,鬥的生死兩難。
她就越發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南風藏劍式,乃是楚南風親傳劍法,也是楚南風仗著橫行天下的劍訣。
後輩弟子之中哪怕有人能夠稱之為絕頂高手,卻也不可能仗著這門武功,縱橫天下……但楚南風可以。
換言之,這劍法也有這樣的潛能。
為了這天下第一,必然會有人生出歹念。
哪怕明著不行,也能暗中下手。
沒有楚南風那般的本事,他們又如何能夠擋得住這源源不斷的明槍暗箭?
若是不想就此被人斬斷了血脈,那自然得躲躲藏藏,不見天日,小心翼翼,隱姓埋名。
因此,楚雲娘固然從未隱藏過自己的名字和姓氏。
但是也從不輕易說出自己是楚家傳人的事情。
“江湖如林,人如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楚南風聰明,知道如何保全自身,也知道該如何保全血脈。
“然而同樣是天下無敵的高手……魔尊行事,就太過張揚了。
“而之所以認定你是異數,則是因為你這膽大包天,天下無人不可殺之狂妄!”
白玉樓沉聲說道:
“你殺了青帝!
“五國震驚!
“秋葉不敢與你謀,聖天子他難道就不怕死嗎?
“昭國和我離國,更是駭然……你能殺了青帝,如何不能殺了我朝聖上?殺了昭國國主?
“便如同你先前所說……
“我也好,我師門前輩也罷,仗著這一身數百上千年的內力,在你現世之前,縱然一掃五國,一統天下也未嚐是做不到的。
“雖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卻也可以讓天下一統。
“隻是……我們終究是江湖人。
“江湖不涉朝堂,臣又豈能弑君?
“你魔教行事隨心所欲,便是今日我一定要來的理由!”
“哪怕身死道消?絕了傳承?”
江然眉頭一挑。
“哪怕身死道消!絕了傳承!”
白玉樓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隻是說完之後,卻又歎了口氣:
“最重要的是,你也不會讓我走了……”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江然笑著說道:
“其實,我還得感謝你……憑你的武功,如果對我身邊之人下手,隻怕他們都難以抵擋。
“到時候本尊說不得還真的會受製於人。
“你能夠直麵本尊,也算得上是磊落君子!”
“當不得魔尊一讚,而且,魔教中人什麽時候會被人威脅了……”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忍不住看向江然:
“你當真會因為身邊之人而受製於人?”
“……為何不會?”
“失算了!!”
白玉樓忽然很生氣,氣的連連跺腳,引得樹影搖曳。
更有甚者,天地為之色變。
江然默然抬頭,這是第二招到了。
武功是否可以通神?
江然不知道。
畢竟擁有他這一身修為的人,想要串聯天地,也難以做到。
但不乏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學,可以引發天地異象。
就比如樓外樓樓主樓夕月的血月殺經。
借日月通天,改天換日,讓原本的青天白日,眨眼之間變成了漆黑夜色。
又比如……眼前的白玉樓。
內息充斥,直上雲霄。
引得風起雲湧,遮天蔽日。
隨著他內息不住凝聚,天空之中更是驚現雷鳴。
伴隨著這天地色變,白玉樓的伸出了一隻手,天空之中以他內力吸引四方雲湧,雲層越來越低,隨著他這一隻手探出,天空之中竟然也跟著探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是由天上的雲凝聚而成。
隨著白玉樓的長勢朝著江然打來……這裹挾著無窮電弧的巨掌,也朝著江然碾壓而來。
“內力強,就是不講道理……”
江然抬頭仰望:
“這還敢說自己是練武的?都特麽快修仙了吧?”
言罷,周身罡氣滾動。
既然對方已經出了三式絕學之中的第二招,那江然總也得拿出一點本事才行。
衣袍隨著罡氣轉動而咧咧作響。
八方昏暗,角落之中,一縷縷刀芒隨之而生,天地四方,暗影之間,無數光澤倏然轉出,一縷縷,一絲絲,一條條,匯聚成了千百洪流,朝著江然身周凝聚。
洶湧如浪潮,磅礴似海流!
觀滄海!
這一次江然施展的這一招,比在錦陽府之時所用的更加氣魄驚人。
當時那一刀,雖然不如傳聞之中那般誇張,說什麽可破百萬軍。
卻也著實是所過之處,屍積如山。
如今這恢弘刀流,倘若於戰場之中,更會叫所有人心生絕望!
眼看著這兩大高手,傾世一擊,即將碰撞。
淩不易終於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還看?
“跑啊!!!”
這特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兩個完全不像人的家夥,在這裏與其說是交手,不如說是在鬥法……他們還在這裏看個屁。
回頭不管是刀芒,亦或者是那裹挾著雷電的掌力,隨便崩散一下他們都抵擋不住,死個不明不白。
眾人聞言這才反應過來。
特娘的,這話有道理啊!
當即紛紛後退,不敢靠近。
白玉樓這一招顯然也是用盡了自己的心血。
口中鮮血就跟不要命一樣往外吐,染紅了前大襟。
然而氣勢仍舊如虹!
他原本隻是有幾條白發,伴隨著這一掌落下,他頭上的黑發已經盡數轉為白霜。
白發飛揚,聲音如雷:
“仙人一怒,雷霆萬鈞!!!”
電弧率先和刀芒碰在了一處,刀芒被電弧攪碎,電弧被刀芒擊潰。
刀芒無盡,掌力無窮。
轟轟轟,轟轟轟!!!
遠山之間的炸裂之聲,甚至傳遞到了京城之內。
所有人都有一種近乎於大難臨頭之感。
哪怕是天上打雷,也不會叫人這般生出恐懼。
許多孩子不明所以,嗷嗷大哭,家中養的禽類則紛紛尋處卷縮成了一團。
無所畏懼的狗子,支棱著腦袋,對著天空嚎叫。
人們各自迷茫,不明所以!
是一瞬間?
亦或者是許久……
無論是看到了這一戰,亦或者是參與了這一戰的人,一時之間都有些分不清了。
當這兩者的較量結束的那一刻。
腳下的樹木已經不知所蹤。
平緩的山體硬生生被兩人的內力崩碎了一個碩大的深坑。
周遭的雜草,地皮,更是被整個犁了一遍。
兩個人此時一個在坑的這一頭,一個在坑的那一頭。
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有點累人啊……”
“你說什麽?”
坑的那頭傳來了白玉樓的聲音,有些虛弱。
他原本的模樣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可如今,卻已經是雞皮鶴發,垂垂老矣,聲音都顫顫巍巍。
聽不清江然說了些什麽……
這不是因為白玉樓耳朵也聾了,隻是因為,兩個人的距離太遠。
這一擊交換之後,地貌都被兩個人的內力崩的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兩個人自然也不可能保持站在原地。
江然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喊道:
“第三招是什麽?”
“……”
白玉樓看了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然後忽然一笑:
“你說,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
聲音忽然就在耳邊傳來。
白玉樓沒有絲毫意外的看到單手按刀的江然,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將來想要做什麽?”
白玉樓忽然問江然,語氣就好像是個很熟悉的長輩,想要看看晚輩對於為來的規劃。
“殺幾個人,報幾個仇,打斷一個人的腿,然後娶妻生子,逍遙一生。”
“你說得對啊……”
白玉樓聽著聽著,卻笑了出來:
“我確實是,不該來……”
“第三……”
江然還在等著第三招。
隻是轉回頭,再看白玉樓,後麵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