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的思慮,是旁人很難看明白的。
江然卻是瞬間明悟,也不免感慨一聲,這張萬山不是白混江湖這麽多年的。
如此行事,張家可以保全,和童家也不會撕破臉皮。
隻要童家的人一天不知道真相,便會因為今日的事情而覺得他張家值得。
將來哪怕張若林當真支撐不住張家,也有童家作為盟友,關鍵的時刻可以拉一把。
最重要的是……張萬山那會是真的想死。
絕非做戲。
他雖然猜到了可能會被人救下來。
可若是救不下來的話,原本童家以為的‘值得’就會成為愧疚。
那未來張家更加穩固一些。
隻是江然估摸著,張萬山以為,這些思慮會和張若林不謀而合,他定然能夠看出自己的打算。
因此,今日絕不可能再現身人前。
哪怕是現身,也要等到所有的事情全都塵埃落定。
可這個時候忽然現身,而且還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那不是要引起童家新的追究嗎?
張萬山的疑惑,便也是由此而來。
“做什麽?”
張若林無奈的搖了搖頭:
“爹,您真的老了。”
言說至此,他輕輕拍了拍手。
就見到一道道人影忽然自院外縱身而起。
這幫人手中所持,奇形怪狀,唐畫意隻是看了一眼,便是撇了撇嘴:
“又是千鍛堂……”
“什麽人?”
“竟然敢來此處放肆!?”
今日來往賓客,坐在外麵的,於江湖上自然是沒有什麽名聲的。
但是能夠入內賀壽的,則都是有些名望的人物。
看到這些人忽然現身,也不懼怕。
當即有人飛身而起:
“鬥膽!!”
話音落下,便要出手。
就見銀芒乍現,異彩紛呈。
隻一閃之間,躍起那人便已經周身暴血,揚起一天血霧。
人不等落地,便已經死在了當場。
飛針穿過身軀,有些還朝著其他賓客打去。
隻是殺了一個人之後,這些飛針的力道遠不如前,被這些人全都擋了下來。
然而僅僅隻是這一瞬間的鋒芒,卻也叫在場所有人心驚膽戰。
“你們是什麽人?”
“今日是張老爺子七十大壽,你們……竟然膽敢於此行凶,難道是沒將張老爺子放在眼裏?”
說話的幾個聲音,都有些色厲內荏。
張萬山忍不住看了說話那人一眼,心說你當真看得起老夫啊!
隻一搭眼,便已經知道這幫人並不好惹。
跟著張若林一起來,能夠被他視為儀仗,那定然是有萬全的把握才對。
然而此時此刻的關鍵,仍舊是這張若林。
至少張萬山是這麽想的。
因此,張萬山將目光放在了張若林的身上:
“若林……你到底要做什麽?”
“自然是要拿回屬於我的一切。”
張若林舉步上前,輕聲開口:
“爹,明明我才是長子。
“我比若海大了十歲!
“你為何不願意將家業傳承給我?我才應該是張家家主!!”
“若林,你住口!!”
張萬山咬牙說道:
“你本來就已經是張家下一代家主……可是你,你現在這種做法,你又如何能夠成為張家家主?”
“做法?這做法怎麽了?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爹,您給不了我的,我自然是得想辦法自己去拿。
“屬於我的東西,誰也不配去碰。”
張若林說到這裏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張若海的身邊。
看著他躺在地上,好似一灘爛泥,張若林便忍不住去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海啊,二弟,你也有今日!
“平日裏,你仗著父親寵愛,行事無所顧忌。
“你可知道,我可是你大哥啊!
“你是怎麽對我的?
“劉家的小女兒,出嫁之前的那一夜,被你看上了。
“你就將其擄回府中……肆無忌憚的糟蹋。
“結果,第二天一早,那姑娘便渾身是血的被抬了出去。
“回家之後不到兩天,人就死了。
“劉老頭想要來鬧……最後被你一腳踢死在了門前的那棵樹下。
“這件事情,是我給你收的尾,讓你高枕無憂,可以繼續做你的張家二公子。
“而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
“北街的王寡婦,孤兒寡母,孩子才三歲。
“你當著他的麵,糟蹋了那孩子的娘親,嫌他吵鬧,便將其從炕上扔出窗外,摔死在了院子裏。
“王寡婦瘋了,想要和你同歸於盡。
“最後也是我幫你處理的……
“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做大哥的數都數不過來。
“可是,這是我這個做大哥的該做的事情嗎?
“處理那些賤人的事情,難道不應該你自己來做?
“你將大哥當成了什麽?
“擦屁股的草紙嗎?
“如何,現在可還能於我麵前,趾高氣昂?覺得自己武功比我高,就該高我一頭?
“就憑你……你也配!?”
場中眾人全都聽的臉色發青。
他這話跨度不短,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是張若林為那些女人打抱不平。
可聽到後麵,見張若林稱呼那些可憐的女人做賤人的時候,方才明白,這弟兄倆沒有一個是好人。
“都該死。”
唐畫意的眸子泛起了殺機。
“混賬!!”
張萬山怒聲喝道:
“你給我住口!!!”
“我能住口,就是不知道,爹你敢說一句,我說的這些不是事實嗎?
“不過,爹您說得對。
“正所謂,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不過區區幾條賤命,二弟喜歡玩,玩就是了,可是這麽對大哥,大哥的心裏,很難過。”
張若林言說至此,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明說的是難過,但是顯然,這個時候他並不難過,反倒是很得意。
“逆子!老夫殺了你!!!”
張萬山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出,探掌就打。
他號稱鐵掌,七十二路昊陽手剛猛絕倫,已經達到了剛柔並濟的境界。
這一掌打出,力道剛猛,張若林有心想躲,卻又硬是挪不開步子。
就聽到罡風席卷,吹動席間衣袂卷動不休。
張若林麵對這一掌全無招架之力,一隻手卻忽然落在了張若林的肩膀上。
隨手一轉,緊跟著一掌送出。
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
兩道人影各自微微晃動。
張萬山抬眸之間,眸子裏全都是駭然之色,凝望著張若林身邊的一個帶著臉譜麵具的黑衣人。
“你是什麽人?”
剛剛問出這五個字,便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老張!”
童何勝到了此時方才反應過來。
剛才聽著張若林說那些張萬山縱容張若海橫行霸道,視人命如草芥的事情,著實是讓他震撼。
到了這會,方才回過神來。
下意識的上前按住了張萬山的肩膀。
不等開口,就聽到勁風來襲。
赫然是那黑衣人一甩手,丟過來了一件東西。
他一把推開張萬山,那東西自兩人中間飛過,卻不走直線,而是微微一挑,啪的一聲印在了前廳的匾額之上。
赫然是一塊令牌。
在場眾人都是耳聰目明眼神好的,哪怕令牌之上文字比較小,也看到的清清楚楚。
“千煆令!”
“是千鍛堂!!”
“他們竟然打到了此處!?”
一時之間場內人人自危。
千鍛堂大舉入侵離國江湖,事情已經鬧的沸沸揚揚。
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都已經糟了他們的毒手。
要麽臣服,要麽死。
原本以為他們縱然是有天大的本事,這短短時間之內,也不可能抵達飛星城。
可現如今看來,他們隻怕早就已經來了。
張家大公子之所以不怕張萬山一怒之下斃了他,便是因為有這千鍛堂作為後盾!
“……你……你們……原來如此!!”
張萬山今日本就動了氣。
內息走了岔路,有些走火入魔。
這一掌更是火上澆油。
直接讓張萬山內傷加重。
此時此刻,勉強站著已經是為難,說話的時候,體內經脈劇痛如攪,更是難以忍受。
張若林則是轉身跪倒:
“張若林參見鐵麵使!!”
那臉譜黑衣人目光一轉,看了張若林一眼,微微點頭,卻倏然一甩手,一個耳光便落在了張若林的臉上。
張若林給打的嘴角流血,卻不敢閃躲,隻是沉聲說道:
“屬下知錯。”
“錯在何處?”
“錯估形勢,沒想到張若海竟然連這點用處都沒有。
“送上門的女人,竟然也拿捏不下。
“否則的話,必然引起張萬山和童何勝的交鋒。
“屆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千鍛堂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拿下張童兩家,不費吹灰之力。”
“知道就好。”
羅麵使伸手將張若海攙扶起來:
“你為人心思狠毒,是一個可造之材。
“今次之過,他日不可再犯。
“否則的話,絕不姑息。”
“是,屬下明白。”
張若林老老實實的點頭。
張萬山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一幕,隻覺得身體裏的痛,遠不如心中的難過:
“若林……你,你竟然……和千鍛堂勾結,吃裏扒外,坑害你的弟弟?”
“坑害?”
張若林搖了搖頭:
“我說的話,其實並不多。
“如果張若海不是這樣的人,絕不會做這下作的事情。
“他是將童燕林當成了尋常百姓的女兒了,可以任意拿捏。
“我本以為,他有心偷襲,童燕林對他沒有防備,怎麽也可以成其好事。
“讓他在臨死之前,還能有一夕歡愉。
“卻沒想到,他竟然無用到了這般程度。
“爹,您廢了他的武功是對的。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有這樣一身武功。”
“你引狼入室,還這般振振有詞!?”
張萬山不敢置信的看著張若林。
張若林則是輕聲說道:
“千鍛堂家大業大,又怎麽會看得上區區一個張家?
“張家不過是一塊跳板,而整個大離境內,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跳板拚圖。
“羅麵使已經答應了兒子,待等你老人家歸天之後,張家便由我執掌。
“從此之後,我便是張家家主。
“爹,您老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您想活命,現如今便該跪下臣服,而不是在這裏數落兒子的不是。”
張萬山仰天無語,連連搖頭:
“是老夫的錯……這都是報應啊。
“要不是我縱容若海,他不會驕縱到這般程度,視人命如兒戲,行事荒唐無度,可笑至極。
“要不是我對你太過苛責,你也不會恨我至此。
“哈哈哈,這都是我的報應!”
“老張!”
童何勝咬牙說道:
“報應的事情,以後再說,你若是知道錯了,今後再去彌補就是。
“哪怕賠命,也算是一條漢子。
“如今千鍛堂大敵當前,你休要做這般姿態。
“他們入我大離以來,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今日萬萬不可叫他們全身而退!!!”
張萬山猛然抬頭:
“老童,你言之有理。
“過去做下的孽,今日之後再去領罰,如今……正是該同仇敵愾!
“不可叫這千鍛堂,放肆至此!!”
話音到此,他忽然一步跨出,七十二路昊陽手轟然而出,直奔這羅麵使而來。
“困獸之鬥,今日不過是為了省些功夫,方才這般迂回。
“真以為本座鬥不過爾等?”
羅麵使哈哈大笑,大步向前,兩掌微微揚起,掌心赤紅一片。
兩掌一碰,號稱鐵掌的張萬山,周身頓時一震。
隻覺得雙手劇痛!
拿下一看,上麵竟然有焦糊之態。
“【鍛鐵手】!!”
張萬山臉色一變。
“好眼力!”
羅麵使一笑:
“認得本座這一掌鍛鐵手,算你張萬山是個人物,如今你若是願意臣服,尚且還有一條生路。
“否則的話,千煆骨,萬煆魂,叫你慘不忍睹!!!”
“莫要怕他!”
童何勝猱身而上,路過張萬山身側的時候開聲說道:
“今日你我老兄弟兩個聯手應敵,無畏無懼!!”
張萬山當即精神一振,仿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彼此同遊江湖的時刻。
禁不住容光大放:
“好!!”
“還有本城主!”
開口之人,便是先前和張萬山一起迎接童何勝,在張萬山想要自殺的時候,出手阻攔的那個人。
聽他說話,正是飛星城主!
這三個人武功都是不俗,張萬山有七十二路昊陽手。
這套武功,既是掌法,也是擒拿散手,攻防一體,剛柔並濟。
其人內外兼修,已經到了剛柔並濟之境,威勢絕倫。
鐵壁蒼龍童何勝,手上的功夫自然也是非比尋常,哪怕如今年齡大了,武功不如從前,兩膀子的力道,降龍伏虎也不在話下。
至於這飛星城主江湖上的人對他知道的卻是不多。
飛星城主隸屬於朝廷。
江湖上不顯名聲,然而就憑其有資格坐鎮飛星城,讓江湖中人不敢於此造次這一點來看,就知道其人武功非比尋常。
三人聯手一時之間場麵上頓時罡風迭起,拳勢,掌影,腿風接連不斷。
今日場內賀壽之人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插手。
有心去對付牆頭上這些千鍛堂弟子,然而他們手中暗器威力極大,奇形怪狀,各有想法,叫人防不勝防,是以不敢亂動。
隻能站起身來,焦急的看著場中這一戰。
本以為這三人聯手,羅麵使哪怕武功蓋世,也得落得一個淒涼下場。
卻沒想到,一番交手之下,他竟然不落下風。
不僅如此,鍛鐵手威力奇大,熔金化鐵,兩掌一碰,便會被其中所附著的火毒內力所灼傷。
這也導致三人聯手卻打的束手束腳,不敢跟這羅麵使正麵相抗。
唐畫意看了兩眼,咂了咂嘴說道:
“這羅麵使的武功,可比咱們先前見到的那個要高明了許多。
“這三個老頭武功雖然個頂個的都可以獨當一麵。
“但是想要勝他,隻怕是難了。
“姐夫,咱們要不要……”
她說到這裏,回頭去看,卻哪裏還有江然的蹤跡。
一愣之下:
“姐夫人呢?什麽時候走了?”
“……你什麽時候能不叫他姐夫?”
唐詩情眉頭微蹙。
“你們不成親了?姐姐,你移情別戀了?”
唐畫意大驚。
“莫要胡說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唐詩情臉色一黑:
“隻是,你明明也要……為何總叫他姐夫?”
“刺激啊!”
唐畫意當即對唐詩情挑了挑眉,隻是跟唐詩情那滿是星辰的眸子一對,便縮了縮脖子,低聲問道:
“他什麽時候跑了?”
“那羅麵使來的時候,他就走了……”
“我竟然全無察覺……好像京城出來之後,他的武功又高了。
“嗯,已經很久未曾見過他全力出手了。”
唐畫意歎了口氣。
“……那你什麽時候,見過他全力出手?”
“沒見過。”
唐畫意呆了呆,歎了口氣:
“他這一身邪性,不愧為魔尊!”
“你說他邪性……就不怕他回頭找你麻煩?”
葉驚雪湊在一邊,低聲問道。
“怕什麽?我就喜歡他身上這股邪性勁……他越邪性,我越是喜歡!”
話音至此,就感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抬頭去看,就發現場中好似多了一個巨大兒火爐。
羅麵使運使了一門不知道什麽來頭的武功,周身空氣都在扭曲,兩掌翻騰,好似燒紅的烙鐵。
翻掌之間,就聽得砰砰砰。
三道身影霎時跌飛,身上都有灼燒痕跡。
一時之間滿場駭然。
“飛星城主,童何勝,張萬山……本座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是臣服還是死!?”
童何勝吐出了一口鮮血,目光下意識的去看江然所在的方向,結果卻捕捉了一個空,心中頓時一突,歎了口氣,終究是魔教。
入大離隱姓埋名做的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怎麽會幫著他們?
終究是不該有這個指望……
當即灑然一笑:
“死則死矣,豈能對爾等畜生卑躬屈膝!”
“即如此……那你們就去死吧。”
羅麵使淡笑一聲,正要出手,就聽得一個聲音緩緩傳來:
“在我麵前,也敢殺人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