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
感受著蠱神洞內的氣溫逐漸出現變化,阿竹抬頭仰望第二層洞室的入口,喃喃自語。
“阿竹……”
田有方的目光落在阿竹的身上,輕聲呼喚。
阿竹卻好似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隻是靜靜的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
“阿竹姐。”
小九喊了一聲。
阿竹這才回頭:
“嗯?”
“阿那叫你呢。”
小九對她示意。
阿竹這才恍然,來到了田有方的跟前:
“方才有些恍惚了,沒有聽到你喚我……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田有方搖了搖頭,伸出手來去觸碰阿竹的發絲。
吳笛在一旁看著,覺得有些發酸,卻又歎了口氣。
隻覺得過去的這些年,這原本讓自己心頭發酸的場麵,是自己夢寐以求的。
相比起愛情來說,吳笛更希望他們的友誼可以長存。
隻要他們都好好地,心裏的那一關,早晚有一天可以過去。
隻是讓田有方和吳笛都沒有想到的是。
麵對田有方的觸碰,阿竹卻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讓過了那隻手。
田有方呆了一下,繼而歎了口氣:
“你我多年不見,想來你定是怪我的。
“怪我當年未曾查明真相,就貿然偷走了你的蝶蠱,否則的話,憑借族長的本事,說不定還可以幫你移花接木換回來……”
“我沒有怪你。”
阿竹微微搖頭:
“我……”
她說到這裏,卻停了下來。
腦袋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你為何重逢之後,都不如何理我?”
田有方滿目深情的看著眼前的姑娘,柔聲說道:
“阿竹,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回到過去……”
阿竹喃喃的重複著田有方的話,忽然狠狠地搖了搖頭。
然後有些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腦袋。
“阿竹,你怎麽了?”
田有方心頭一緊,趕緊伸手想要去攙扶即將跌坐在地上的阿竹。
可手剛剛碰到阿竹的手臂,便被她狠狠一甩手,直接將手掌打開:
“別碰我!!!”
聲音冷厲,叫人心寒。
洞室之內的幾個人,同時變了臉色。
“阿竹姐?”
“阿竹!?”
“你這是怎麽了?哪裏難受?”
“頭痛嗎?”
一人一句開口詢問,雖然變了臉色,可言語之中全都是關切之情。
阿竹此時則好似平靜了許多。
她緩緩抬頭,雙眸閃爍著複雜情緒,看向了在場的幾個人。
正要張嘴說話,卻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
鮮血落地,就見血液之中,滾動著幾隻蠕動的蟲子。
田有方眸光落下,隻是看了一眼,便已經臉色大變,再抬頭雙眸之中的光彩已經滿是不敢置信:
“這是什麽?”
阿竹則好似是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她輕輕揉著自己的腦門,敲了敲之後,這才說道:
“沒想到,這地方還有這樣的作用。
“不愧是蠱王棲息之處。
“哪怕殘存著它的氣息,也可以叫這‘浮生蠱’躁動不安。
“給了我喘息之機……
“那老東西隻怕做夢都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機給我下的浮生蠱,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被逼出來吧?”
言說至此,阿竹抬頭看向了田有方:
“你可是天才人物,現在何必明知故問?
“看到浮生蠱,你就應該明白一切了。”
“浮生蠱?”
在場除了田有方之外,哪怕是吳笛的眼神裏都略顯迷茫。
看向田有方:
“阿那,什麽是浮生蠱?”
“……紅塵萬千,浮生一片。”
田有方的眼神之中,勾勒出了巨大的絕望,他的臉色變得慘白無比,手指尖都在顫抖。
而聽到他這八個字的吳笛,也好似想到了什麽。
瞳孔猛然收縮:
“剪紅塵一曲,織浮生一夢。
“你……你……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阿尚,你到底在說什麽?”
小九忍不住開口詢問。
倒是阿卓心頭一緊,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那容貌和阿竹一模一樣的姑娘,就聽她一言一字的說道:
“他的意思還不明白?
“我被人在腦海之中,編織了一個夢。
“以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實際上,我根本就不是那個人。
“你們的阿竹,早在數年前的那個晚上,就被你們的族長爺爺殺了!
“你們的阿那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一切都不是假的,是貨真價實,發生在眼前的事情!!”
她的聲音不大,然而落在眾人耳朵裏,便好似是一道驚雷。
隻讓人頭暈目眩,恨不能就此昏死過去。
“不……不會的!”
小九連忙說道:
“你們別被騙了……她明明就在這裏,她就是阿竹姐啊。
“昨天晚上,她找到咱們說的那些話,也隻有阿竹姐才能夠說的出來。
“她怎麽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而且,這天底下怎麽會有人的容貌和另外一個人長得這麽像?
“幾乎沒有半點區別?
“這合理嗎?”
小九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後來,不知道是想要用言語來說服自己,還是想要用那越來越大的聲音證明些什麽。
隻是田有方,吳笛還有阿卓,都沒有被她說服。
眸子裏也未曾燃燒希冀之色。
就聽‘阿竹’輕笑一聲:
“小九姑娘,你倒是單純好騙。
“臉這種東西能算得了什麽?
“不說這天底下有人有易容的本事,更有些武功可以改變人的容貌,做到以假亂真。
“至於到了你們笛族……
“你們那位族長的手段,更是非比尋常。
“說實話,蠱術確實是很驚才絕豔。
“用的好了,可以活人無數,用來殺人,也無跡可尋。
“我這張臉,是在你們族長爺爺的刀鋒之下,一點點的被修改成了這般模樣。
“你們可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境遇?
“每一日睜開雙眼,臉上的劇痛足以摧毀心智。
“那張老臉,拿著匕首在我眼前比比劃劃的模樣,隻要回想起來,就叫人頭皮發麻。
“偏生他手段了得,無論是將我扒皮修骨,還是拆分血肉,重修形態……哪怕折磨的鮮血淋漓痛不欲生,也可以在短短的兩三日之間,就讓我重新長好。
“雖然過程並不叫人覺得愉快就是了。
“那些蟲子在血肉之間攀爬的感覺,簡直比地獄還要可怕。”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好似回想起了某些事情,眼神裏泛起的是無窮的忌憚之色。
微微頓了一下之後,她卻又笑了起來:
“不過,你們可知道……真正讓人絕望的是什麽?
“是當你承受了無數痛苦,長好了一張臉。
“他盯著你看了兩眼之後,然後告訴你……哦,你的下巴有點太尖了,骨頭還要磨一磨。
“哦,你的顴骨太高了,得挫一挫……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刀,切開我皮膚時候發出的聲音,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用那把鐵銼子在我骨頭上挫骨之時,我骨頭的粉末撒在那敞開的血肉之間……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他要用這張臉來騙你們。
“你們這些人,真值得這般大費周折嗎?”
她的笑聲之中帶著譏諷和恨意:
“不過,現在看來,他這一招雖然麻煩,讓我吃盡了苦頭。
“但是也確實是好用。
“浮生蠱編織浮生一夢,讓我自以為自己是阿竹。
“再去將他編製好的謊言,說給你們聽。
“甚至……他很確信,隻要是頂著這張臉,走出笛族,你們就會巴巴的從藏身之處出來,交出你們絕不可能輕易交出的一切!
“不得不說,你們也確實是他的傑作。
“他真的很了解你們。
“了解你們的優點,同樣明白你們的軟肋,將你們輕易拿捏,讓你們毫無還手之力!!”
小九聽著她的話,一時也是啞口無言。
忍不住看向吳笛和阿卓,還有田有方,希望他們能夠拿出證據來證明眼前這個‘阿竹’所說的,都是假的。
隻是當她看過去的時候,得到的仍舊隻是沉默。
而就在她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吳笛輕輕按住了她的手,他歎了口氣說道:
“所以,這一切是在很久之前,就被族長爺爺盤算好了嗎?
“阿那逍遙江湖,想要尋找他並不容易。
“想要讓他重返笛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知道了他想做什麽的情況下,阿那自然應該,遠走天涯!
“唯一讓阿那放心不下的,其實是我們。
“所以,他故意放我離開笛族,尋找阿那。
“此去若是找不到的話,我空手而歸,他不會有任何損失。
“但凡能夠找到,我們必然彼此糾纏。
“當中不管有幾種結果,我都不會輕易放手。
“而這個時候,隻要我被抓回笛族……清楚了事情原委的阿那,必然不會放任我不管。
“畢竟,在族長的話本之中。
“不管我對阿那如何無情,阿那對我仍舊義氣深重。
“他不會放任我去死……所以他會偷偷的跟來。
“而到了那個時候,便是你這個替身登場的時候了。
“三言兩語之間,就可以將阿那騙的死死的,將我們耍的團團亂轉!
“厲害,不得不說,他老人家的手段,著實是厲害。
“且不說我了,縱然阿那也沒有這樣的本領。
“可以將人心,算計至此……並且有這般手段實施這般詭計!”
“你能夠這麽快就想通這些事情,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阿竹’眉頭微微挑起,瞥了吳笛一眼。
而吳笛則笑著說道:
“其實這般說來,你和我們之間,並無仇怨。
“相反,咱們的對手其實是同一個人。
“不知道,姑娘可願意幫我們一個忙?”
“不願意。”
‘阿竹’想都不想便已經拒絕了,她眸光冷厲,陰沉沉的開口說道:
“道理確實是這樣的道理,咱們之間並無仇怨。
“可問題是,要不是你們的話,本姑娘豈會遭受這般折辱?
“你說得對,我恨那老東西,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將他一身的骨頭拆下來,打造一把椅子,天天坐在屁股底下,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啊,他每在我臉上劃下一刀的時候,我也同樣恨你們。
“你們的恩怨也好,這老不死的謀劃也罷,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憑什麽最終承受這無盡痛苦之人,會是我!?
“你們和他一樣,都不得好死!
“而且,既然現在你們都已經無力抵抗,那不如,我也讓你們體會一下,當時他在我身上做下的惡事!”
說話之間,她自懷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咧嘴獰笑:
“仔細想來,他身為笛族族長,豈能不知道這蠱王棲息之所的妙處?
“哪怕此處對他的噬心蠱無用,但這浮生蠱卻最是脆弱……
“說不定,他就是故意讓我留在這裏,好讓這浮生蠱脫離我的腦子。
“讓我回想起所有的一切,借我之手,將你們四個斬盡殺絕。
“不過你們放心,你們死了之後,我也會進去蠱神洞。
“將這一切,全都說出來。
“想來那位魔尊,會給你們報仇的。
“當然,前提是他得有這樣的本事……”
“他自然是有這樣的本事。”
一個聲音忽然自第二層洞室的入口傳來。
‘阿竹’臉色一變,猛然轉頭。
卻見洞室入口,空空如也。
正錯愕之時,就聽那聲音又從田有方等人所在之處傳來:
“看哪裏呢?我在這。”
‘阿竹’連忙回頭,果然就見那原本蠱王棲息的台子上,正坐著一個姑娘。
‘阿竹’自然認識這個姑娘。
她是魔教聖女,隻是在她看來,這魔教聖女似乎除了在那姓江的身邊賣萌之外,並沒有什麽可取之處。
膽子好像還挺小的,怕鬼。
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有一身這般了得的輕功。
來人正是唐畫意。
田有方見到她,方才鬆了口氣,苦笑一聲:
“唐姑娘……
“尊上,莫不是已經有所猜測?這才派你回來?”
不等唐畫意說話,‘阿竹’就已經冷笑一聲:
“沒想到被人這般稱讚的阿那,竟然也會有這般盲目的時候。
“那姓江的隨波逐流,又能有什麽洞察先機之能?
“這魔教的魔尊,說不得,隻是武功高強,實際上不值一提。”
“放肆。”
唐畫意眸光一沉:
“掌嘴!”
“你做……”
一個‘夢’字尚未說出口,‘阿竹’便已經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她一臉迷茫的看著自己的手,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先前她曾經和唐畫意打過交道,知道這姑娘有些本事,可以喚醒人的記憶。
不過她體內有兩種蠱,一種遮蔽記憶,一種塑造虛假的記憶。
唐畫意的心魔念勉強破開了第一蠱的縫隙,窺探到了一些虛假的記憶,卻無法觸及到核心。
可見本領不過如此。
卻沒想到,她隻是掌嘴一句話,竟然就讓自己莫名其妙的真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她自然是不知道,心魔念的強大何止於此?
先前不是因為心魔念的力量不足,而是擔心她被腦子裏那蠱蟲所害,方才沒有傾力而為。
倘若無所顧忌,那兩重蠱術,都可破去。
隻是如此一來,她的性命隻怕也難以保存。
那會局勢不明,自然不能這般蠻橫行事。
如今她身體的兩種蠱蟲全都被逼了出來,對於心魔念自在再無扛手。
可以被唐畫意輕易揉捏。
就見唐畫意看了田有方一眼,輕輕歎息:
“我姐夫那人吧,天性多疑。
“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他也不會徹底相信。
“這事賴我們……誰讓我們在他初出江湖的時候,就給他布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以至於他此後事事都留一手。
“隻是,他其實挺希望自己這一手是白費功夫。
“全了你們幾個人的這場夢……
“隻可惜,假的終究是假的,成不了真的。
“到底還是讓你們經曆了一場大起大落的心境變化。”
田有方聽到這話之後,緩緩低下了頭。
有盈盈閃亮之物,自臉頰落下……
雙拳緊握,顫抖不能自抑。
不得不說,族長確實是給他編織了一個美夢。
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這幾年的仇恨是一場笑話,也無所謂曾經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憎恨和誤會。
他隻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個姑娘仍舊能夠出現在他的麵前。
喊他一聲阿那。
“昨天晚上……這個夢,實現了……幾乎就要實現了。”
田有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不去顫抖,卻仍舊無法抑製的帶著鼻音。
他的手腕一緊,順勢看去,吳笛死死的握著他的手臂。
眼眶發紅的說道:
“阿那……給阿竹報仇。”
一句話傳入心頭的時候,便讓田有方整個人精神一振。
他深吸了口氣:
“沒錯……阿竹……阿竹她……
“事到如今,傷心也是無用。
“我們其實,不是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嗎?
“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給她報仇。”
“可是,我們的本命蠱,都已經交給了族長……交給了那個老不死的。”
小九咬牙說道:
“現如今我們拿什麽報仇?”
吳笛豁然抬頭:
“唐姑娘,快去,族長設下這般陰謀,絕不是為了對付蠱神這般簡單!
“尊上隻怕會有危險!!”
唐畫意翻了個白眼:
“你第一天跟著他啊?
“白玉樓千年內力,尚且傷不得他分毫。
“那蠱神撐死也就活了一千年,還躺了九百九十九年。
“哪怕她當真能夠活蹦亂跳的站起來詐屍,你們尊上也能一個大耳帖子讓她重新躺回去當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