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不相識
“莊,你怎麽能走神呢?”
撒嬌一般的嗓音讓衛莊回過神來,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少女臉上帶著一絲嗔怒,粉唇微微嘟起,似乎對衛莊的走神十分不滿。
“是麽。”
衛莊回答的很隨意,並沒有因為自己走神而有什麽愧疚。
“莊!”
少女跺腳,一股子酸味送心底冒出來。
“你,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位姐姐了?”
少女還記得,當初衛莊把這把血色的軟劍交到她手中的場景。
當時他說,這把劍是他從前的一個朋友的。
那個時候,衛莊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懷念。
少女也曾不服氣的問過,那位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那個時候衛莊是怎麽回答的呢?哦,他的回答是,是女的。是個美女。
所以說,那位姐姐,是衛莊的朋友,還是……曾經的情人?
衛莊再不曾提起她,少女也沒有問。每次她和衛莊的見麵時間也就那麽點,她不想把這難得的光陰浪費在一個早就不在的人身上。可是這次,是少女第一次在衛莊麵前,提起這件事。
衛莊也是仔細品味了良久,才想明白少女口中的“姐姐”究竟是誰。說起來,除了當初將她的佩劍送給少女,似乎他已經好久都沒有再想起過那個人。他想的更多的,是和唐嘉在一起的一點一滴。都是小事,卻能讓衛莊的唇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微笑。
“紅蓮殿下,你不說,我幾乎都已經把她給忘記了。”
衛莊玩味的看著紅蓮一副氣惱的模樣,心中卻暗歎一口氣。少女情懷,他自然也能猜出來,但是他能夠教她劍法,能夠陪她喂招,能在閑暇時陪她說話解悶,唯獨這一樣卻一點也不能給。
衛莊隻把紅蓮當妹妹,不,就血緣上來說,紅蓮本就是他的表妹。隻是有些事情,經過了曆史的沉澱,早已經被人所遺忘。
“我要走了。”
紅蓮正為自己剛剛的失口而懊惱,衛莊這句話卻讓她幾乎不顧身份的驚叫起來。
“莊,你,你要走?”
“三年之期已滿,我也該回去,麵對我和我聶師哥之間的宿命。”
衛莊神色冷漠,眼睛看著花瓣間隙中的藍天。樹枝早就丟在一邊,紅蓮手握著軟劍,卻手足無措的站在衛莊麵前。
如果紅蓮知道這是她和衛莊最後一次這樣相處,她絕對會再認真一點,再珍惜一點的。
“那,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誰知道。”衛莊看著紅蓮充滿了不舍和迷戀的雙眼,“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這一戰,他和聶師哥,必然有一個會倒下。而對於劍客,沒有勝與敗,唯有生,或者死。隻是無論生死,他怕是都不會再來這裏。紅蓮公主的生活,本就不該有他插足,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從他離開那個冷宮,並被冠以“衛”這個姓氏的時候,這世界上有的,就隻是一個“衛莊”,一個有野心,並為劍而生的衛莊。
紅蓮張開口想要挽留,她想說,難道不能留下,為了我?
可惜紅蓮卻無法說出一個字。從小的宮廷生活,足以讓紅蓮明白,有些人的生活,是她永遠也無法觸及的。何況,就算衛莊對她算是極好了,但是紅蓮知道,衛莊眼中,沒有她。
“那,讓我跳一支舞,算是給你送行吧。”
衛莊頷首。沒有配樂,然而那蝴蝶般在花瓣中翩翩起舞的身姿,依然能夠在刹那間讓天地失色。很少有人知道,韓國紅蓮公主的舞姿,絕不亞於舞姬雪女的趙舞。
而能夠有幸欣賞到這樣的舞姿的人,加上衛莊也不超過五個數。然而這樣優美而帶著眷戀的舞姿最終仍然不能挽留衛莊的腳步,當衛莊離開時,依然如同往常那般,不曾回頭。
幻音抱著繞梁渾身浴血的走在空曠的原野上,每走一步,草地上都會沾染上猩紅的血滴。白色的外衣已經被鮮血染紅,更有大片的肌膚因為破損的衣物而暴露在外。
有些傷口已經被草草的包紮過,但是更多的傷口卻依然沒有處理。並不是幻音不想處理,隻是他並沒有那個時間。自從和魔音一起叛逃出組織之後,追殺就從沒停過。他和魔音在其中一次追殺中分開,而且一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得到魔音的消息。
上一波的追殺已經被他擊退,但是他自己卻也已經喪失了幾乎所有的體力。身上又添了新傷,連原來的舊傷也一並裂開。血液的流失讓幻音感到一陣眩暈,如果不能盡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療傷,那麽恐怕他堅持不到明天。
視線早就模糊了,幻音能夠堅持到現在,也不過是因為一個“要活下去”的信念。然而模糊中,他看到前麵似乎站著一個人。容貌什麽的已經看不清了,隻能隱約辨出那人穿著一身黑衣。
黑衣——羅網——果然還是被追上了。
必死的陰影籠上心頭,將幻音最後一點信念也擊垮,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隻是在昏倒之前,他似乎看到那個黑衣人飛快的來到他跟前,然後自己倒進一個溫和的懷裏。
——就這樣死去,好像也不錯?
衛莊曾想過唐嘉已經死去,或者成為了羅網的利刃,然而卻從沒想過,再次見麵,唐嘉會是這幅淒慘的模樣。或許這比得知唐嘉的死訊更讓他心髒抽疼,甚至在這個時候,衛莊不知道自己當初不去救回唐嘉的決定是否正確。
但是現在容不得衛莊多想,衛莊抱起唐嘉朝著最近的一處水源奔去。現在這種前不著村不著店的地方,絕對是不可能找到醫師的。好在衛莊身上總會攜帶一些金瘡藥和紗布,隻要有幹淨的水清洗傷口,至少可以保證唐嘉的性命無礙。
此處不遠有一條小溪,水並不深,最深處也不過沒過膝蓋。小溪清可見底,偶爾還有幾隻河蝦在石縫裏遊走。衛莊將唐嘉放在一處草坪上,小心的撕開傷口處的衣物。
這些傷口有深有淺,有已經留下疤痕的,有新結痂的,也有還在滲血的。最嚴重的傷口在胸口,雖然經過草草的包紮,但是解開紗布,依然是深可見骨的傷痕。
衛莊薄唇緊抿著,不停地用幹淨的紗布清洗傷口,然後抹上上好的金瘡藥,再用紗布仔細裹好。唐嘉身上的傷口很多,幾乎各處都有。這樣清洗、上藥、包紮的過程竟然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最後為唐嘉換上自己的衣服,衛莊這才鬆了口氣。
半年的時間,唐嘉似乎比以前更加消瘦了,衛莊的衣物穿在唐嘉身上,更顯得唐嘉瘦弱非常。眉心處同樣有一處傷痕,已經結了痂,雖然衛莊也重新處理過了,但是這裏卻一定會落下一道傷疤。
當然,唐嘉身上也少不了要留下很多傷疤。
“原本長得就不怎麽樣,這樣一破相,可就更加不怎麽樣了。”
衛莊細細的撫摸著唐嘉的臉頰,雖然膚色蒼白,然而觸手出依然光潔。原本在衛莊眼中,除了樂理和醫術,唐嘉也就皮膚還算不錯。可惜現在,注定在身上留下的傷疤也破壞了這最後的一點美感。
然而恐怕連衛莊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看著唐嘉的眼神,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衛莊摘下一片草葉,猛然灌注內力擲出,同時也拔劍站起身來,目光陰冷的看著剛剛草葉襲過的地方。
“出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那麽也就沒有了躲藏的必要。魔音從樹後麵走出來,依然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也依然是蒙著臉讓人無法辨出他的容貌。其實魔音隱藏的還算不錯,隻可惜身上那絲淡淡的血腥味暴露了他。
“羅網?”
雖然是疑問,然而衛莊根本不需要魔音回答,他已經知道答案。
“現在的我並非羅網中人,衛先生。我並無惡意,我來這裏,隻是為了帶走幻音。”
衛莊皺眉,即使已經半年沒有聽過唐嘉說話,但是衛莊依然能夠辨認出來,眼前的人的聲音和唐嘉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裏沒有什麽幻音,你也不可能從這裏帶走任何人。”
衛莊冷漠的看著魔音,而魔音也非常淡定的與衛莊對視。那雙清亮的眼眸深邃如午夜的蒼穹般深邃,其中隱隱有著點點星辰,似乎能將一切都吸引進去。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強求。隻是,如果幻音醒了,麻煩衛先生告訴幻音,魔音曾經來過。”
“我說過,這裏沒有什麽幻音。”
魔音並不與衛莊爭辯幻音或者唐嘉的問題,隻是淡淡的點點頭。
“沒有關係,他總會知道的。羅網的追殺很快就會到,衛先生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魔音微微頷首,然後瞬間消失。若非衛莊眼力不錯,差點就看不到魔音的身形。
魔音的輕功相當好,不,應該說,衛莊到此為止,還沒有見過比魔音身法更好的人。如果他和魔音對戰,雖然衛莊不覺得自己會輸,但是卻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穩贏魔音。而如果魔音想要去哪裏,恐怕不布下天羅地網,是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他的。
在溪邊站了一會,確定魔音不可能再回來,衛莊才抱起唐嘉運起輕功朝著最近的城鎮跑去。
亂世出英雄,但是前提是活著。不過在這樣的亂世裏,想要當英雄的人確實不少。有些事在朝的宰相公子,也有些是江湖草莽。而爭當英雄的結果,就是隨處可見的傷者,以及借此大發一筆的庸醫。
不過以衛莊的能力,自然不會帶著唐嘉去找那些醫術還不如他的庸醫。這位醫師並沒有什麽“神醫”之類的稱號,但是也算是藥到病除,在這一帶也小有名氣。
“傷口處理的很及時啊,不然的話,恐怕這位小哥也堅持不到現在了。”
醫師年歲不詳,須發皆白,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這位醫師並不是那種隻會賣些狗皮膏藥或者大力丸之類的江湖郎中,而是真正的醫家弟子。
“不過,這樣的傷勢也實在是太重了,老朽能做的,也隻是盡力而為,暫時保住小哥的性命。如果真的想要救他,恐怕還要去找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是的,那個人是我們醫家醫術最為高明的醫師,名字叫做念端,居住在鏡湖醫莊,在江湖上也有人稱她為‘鏡湖醫仙’。”
衛莊蹙起眉頭,鏡湖醫仙的名號如雷貫耳,衛莊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且不說沒有人引導,根本就找不到鏡湖醫莊的具體位置,就算找到了,怕是也要受到那位醫仙的刁難。畢竟同“醫仙”一同出名的,還有那大名鼎鼎的“三不救”。
當然,三年之期已近,若是這個時候掉轉頭去鏡湖醫莊,再加上治療,等回去也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若是不去呢?”
老者自然也能猜出一些衛莊的顧慮,誰叫醫仙的三不救實在是太出名了呢。
“醫仙不出手,老朽拚上一拚,還是能保證這位小哥性命無礙。隻是……若是老朽的話,能保證的也隻有小哥的性命了。或許小哥這輩子,都隻能在**度過了。”
衛莊眉頭蹙的更緊了。
“或許,還有一個人也能救這小哥。”
老者仿佛忽然想起來般拍了拍腦門。
“醫仙有位徒弟,名喚‘端木蓉’。雖然年方十四,但是卻已得醫仙真傳。這這位小醫仙可沒有那麽多的規矩,隻是性格有點冷。隻要能說動她,這位小哥大概還是有救的。”
衛莊沉吟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先到鏡湖醫莊走一趟。三年之約可以推遲,但是如果耽誤了唐嘉的治療,那麽說不定會造成一輩子的遺憾。
“多謝老先生賜教。隻是不知道他何時能夠醒過來?”
“老朽也不知道。小哥昏迷的時候,怕是已經認為自己必死無疑,所以並不能輕易醒過來。或許當他願意醒過來的時候,自然也就醒過來了。”
某方麵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壞消息。
“如此,在下就告辭了。”
衛莊抱起唐嘉就走,而老者也並不在意衛莊的些許失禮。畢竟唐嘉的治療不容延誤,而且老者也憑著自己幾十年的經驗能夠猜出,這少年對於衛莊來說,必然十分重要。
鏡湖醫莊距離衛莊現在所在的地方還是有著相當的距離的,衛莊買了輛馬車,為了防止路上顛簸加重唐嘉的傷勢,又像當初唐嘉救他時那樣在馬車中鋪了厚厚的幾層被褥。
已經好幾天,唐嘉依然未醒。每日隻靠流食進補讓唐嘉愈發消瘦,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然而對此衛莊卻毫無辦法,隻能催著馬兒加緊趕路。期間衛莊也替唐嘉換過幾次藥,可惜恢複的效果並不理想。
去太湖必然要經過一段荒漠,這片荒漠原本是肥沃的農田,可惜已經成了狼群的聚集地。而且,這一段路並沒有任何借宿之地,若是太陽落山之前還沒能走出這裏,恐怕就會成為狼群的晚餐。
此時已經是傍晚,太陽也貼近地平線。原本空曠的周圍幾乎是瞬間出現無數隻黑色的蒼狼,遠遠的吊在馬車後麵奔跑著。隨著狼群的出現,馬兒也開始驚慌起來。雖然速度快了些,但是比起狼來說還是差了點。
畢竟這兩匹馬不過是普通的用來拉車的馬,而不是驍勇善戰的戰馬。而以現在的速度,恐怕太陽落山之前,是不可能離開這裏了。
衛莊駕著馬車,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劍柄。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任唐嘉一個人處於危險之中。
天色已暗,太陽幾乎已經完全沒入地平線之下。馬車周圍插上了幾根火把,狼群暫時還不敢靠近,但是如果長時間沒有其他的措施的話,那麽衛莊和唐嘉的命運也就這麽注定了。
果然沒過多久,馬車已經被狼群包圍。
衛莊停下馬車,將銅劍橫在身前。若是狼群不主動攻擊,衛莊也不會傻到先攻擊觸怒狼群。隻要能夠挨到明天早上,那麽也就可以解除此時的危機。
所以現在,自然是能拖便拖。
狼一向是很有耐心的動物,但是如果獵物已經近在咫尺,並且已經毫無退路,那麽耐心就是一種多餘的東西了。幾隻健壯的蒼狼微微俯下身,然後借助彈力從兩邊撲向馬車。綠油油的眼睛在夜裏顯得陰森,然而這樣的動作卻隻換來衛莊不屑的輕哼。
果然不過是畜生!
幾道劍光劃過黑夜,來勢洶洶撲過來的蒼狼瞬間成為屍體,溫熱的血液灑在蒼茫的地上,染紅了一片黃土。馬車四麵並不透風,而打造馬車的材料也是堅實的木料,所以衛莊隻要能夠守住唯一能夠進入馬車內部的車門,就可以保證車內人的平安——至少在他死或者離開之前,車裏的人是平安的。
不少狼的身體已經低俯下來,腿上的肌肉也緊緊繃著,隨時都能夠發出進攻。衛莊也一樣繃緊了身上的肌肉,握著劍的手關節發白。今晚是一場惡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險。在這樣的荒原上,在夜裏,狼群,才是真正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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