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夜訪李斯
夜,將軍府。
將軍府的防禦原本就嚴密，如今加上李斯和扶蘇,防禦自然是更加牢不可破。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再怎麽嚴密的防守,都不過是虛無的。
千機樓被盜,李斯首先要派人保護的，自然是帝國的隱形太子扶蘇。當然，將軍府的兵力有限,保護了扶蘇,他這邊以及蒙恬那邊恐怕就要少一些——畢竟還需要不少兵力去追捕違逆分子。隻是蒙恬也就罷了,畢竟是帝國將星，武功不說多麽高,卻也不是一般人能刺殺的。可是李斯卻隻是一介文人,如果有人趁著這個時候做點什麽……他除了一張舌燦蓮花的嘴，還真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抵擋。
雖然李斯手下有著羅網這個龐大的組織，但是隻要是明眼人都知道，羅網的真正所有權，並不在李斯手中，而是屬於趙高。趙高為帝國服務，卻並非為李斯服務。隻是畢竟是名義上的上下級，一般來說，將軍府出了事，趙高還是會帶著人來查看一番的，至少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
衛兵走後，李斯也轉身回屋。隻是當他關了門以後，卻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心悸。風在屋子裏吹過，莫名的讓李斯背後滲出冷汗。如果李斯是個武夫，那麽他大約會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是冰冷的殺氣。但是很可惜，李斯並不是武夫，所以他除了覺得詭異，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李斯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麽東西給盯上了，緊張的左顧右盼。如果不是他門口的衛兵已經被他自己支開，恐怕這個時候他最需要的，是喊衛兵進來。房間裏的蠟燭忽然熄滅，這更讓李斯緊張萬分。而最讓李斯驚懼的，莫過於從陰影中走出來的人。
來者一身夜行衣，戴著兜帽看不清臉，但是那雙眼眸卻如同黑夜中的星辰那般熠熠生輝。當然，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推著一個輪椅，而輪椅上，也一樣有一個穿著夜行衣的人。看身形，應該是個少年，隻是他被完全蓋在寬大的夜行衣裏，除了輪椅扶手上露出的一點白色的指尖，李斯什麽也看不到。
“李大人。”
這個聲音，李斯大約一輩子也不能忘記——那個坑了他很多錢，但是完全沒有完成他預期的目標，偏偏他和始皇帝還沒法從約定中挑出毛病來要求補償或者退款的奸商流沙首領的低沉聲音！當然，這種時候其實李斯還是非常緊張的，因為隻要出夠價錢，就算他是帝國丞相，流沙也不是不敢出手！
流沙，一向給人的印象，就是認錢不認人。
“見到我，你好像不太高興。”
廢話，誰見到你會覺得高興的？尤其是被你拿這種看獵物的目光來看著的時候！也隻有這時候，李斯才覺得，這將軍府的守衛實在是太薄弱了，居然能讓衛莊混了進來——而且衛莊還推著一個坐輪椅的人！
——不過如果是帶著一個人，那麽或許衛莊這次來，並不是為了殺他？
衛莊朝著李斯走過去，原本是他推著的輪椅也挪到一邊，由那雙雪白的手自己扶著輪子跟在衛莊一邊，與衛莊並肩而行。衛莊並沒有走到李斯跟前，而是在李斯身前一丈的地方停了下來。這讓李斯更加緊張，對於衛莊來說，一丈的距離不過是一瞬間罷了。但是作為帝國的宰相，李斯必須要保持該有的風度。
“帝國與流沙一同剿滅墨家叛逆，衛先生是朋友，有句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李斯這樣說，也是想要和衛莊套點交情，同時也提醒衛莊，他們之間，還可以有下一場交易。
“有些時候，朋友比敵人更加危險。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出賣你。”
李斯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衛莊，但是思來想去的結果是：他很多地方都得罪了衛莊。如此一來李斯倒是淡定了，既然衛莊現在還不殺了他，要麽是有所顧忌，要麽是他還有用處。雖然生命並不能很好的被保證，隻要衛莊還有所求，那麽李斯就能抓住這個機會拖延時間。
因為趙高現在還沒有來過，隻要拖到了趙高到來，那麽李斯確信自己就可以逃出生天。
“果然有理，李斯受教了。”
衛莊來找李斯，似乎是為了勝七的事情，但是又似乎不是。唐嘉雖然一直跟著衛莊，但是對於衛莊的心思，還是不太好猜。當然，其實嚴格來說，唐嘉也並沒有去刻意猜測衛莊的心思。衛莊要做什麽，追根究底，還是與唐嘉沒有關係。流沙也好，逆流沙也好，在唐嘉眼中不過是個名字一個代號。在這裏麵，唐嘉所在意的人，無非也就那兩個罷了——一個衛莊，一個白鳳。
衛莊這些年一直在調查韓非的死因，並且早已有了眉目，但是這並沒有結束。蒼龍七宿的秘密，說實話衛莊也很感興趣。陰陽家避世多年，真正活躍起來，也不過這十幾年罷了。而且，陰陽家出世的原因，也同蒼龍七宿的秘密有關。
七個星辰，七個國家，七個秘密，蒼龍七宿的核心，曆朝曆代都是由各國的唯一繼承人掌握。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幾百年，但是偏偏在秦國——準確來說，是秦始皇從呂不韋趙姬手中正式奪得秦國的掌控，開始展現他一統天下的野心的時候，陰陽家也開始效忠秦國，並且展開一係列的手段，以六魂恐咒殺害六國王孫。
韓非死於六魂恐咒，燕丹也是，就連他，也一樣中了陰陽家的六魂恐咒。衛莊已經隱約能夠猜到蒼龍七宿的秘密究竟是什麽，這個秘密或許對於衛莊來說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用處，但是衛莊很好奇，為何陰陽家會忽然如此在乎這個早就存在了幾百年的秘密，並且忽然要在這種時候，收集這個秘密，解開這個秘密。
而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找到問題的源頭。李斯是秦國的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李斯繼續做一些可能幹擾衛莊調查的事情，那麽對於衛莊來說，雖然不至於無法解決，卻也有些困擾。尤其是在陰陽家歸順——至少表麵為帝國效勞，以及羅網的趙高也開始流露出野心的這個時候。
所以——
“作為相國，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作為一條性命，生死的界限不過是與劍刃的距離：多一寸，亦或是少一寸。”衛莊緩緩收起鯊齒，“當你做決定的時候，最好還是想一想，這個決定是會讓距離近一寸，還是遠一寸。不管怎樣，相國大人是近一分還是遠一分，一舉一動，逆流沙都會了如指掌。”
這樣的話相當狂妄，李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相信。不，他根本就不會相信逆流沙有本事在他身邊安插眼線。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趙高的聲音。趙高一來，李斯便又有了信心。至少現在這個時候，如果李斯一直不回應，必然會引起趙高的懷疑。而六劍奴，或許衛莊並不懼怕，但是衛莊帶來的這個人，卻未必也不在意。
然而李斯翹起的唇角僵硬起來，他的身後，竟然無聲無息的走出另一個全身蒙在鬥篷裏的人。那個人與他擦肩而過之後，居然漸漸的變成了他的模樣！聲音、步伐、情緒、習慣、相貌……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有衛莊在，李斯自然不敢出聲，所以他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幾句話揮退了趙高，這個他唯一的救星！
是墨玉麒麟！他怎麽就忘記了，逆流沙中，還有墨玉麒麟這個奇葩的存在！有墨玉麒麟，這天下，還有什麽地方是逆流沙滲透不進去的？沒有趙高，李斯現在的生死，完全就在衛莊手中。正如衛莊所說，多一寸，還是少一寸。李斯咬著牙，然而當他不經意間瞥到那個輪椅的時候，他忽然就有了自救的方法。
衛莊在機關城公開聲明鬼穀這一代並非兩個弟子而是三個弟子這件事並不是秘密，而對於那個傳聞中的鬼穀大弟子李斯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比如那個人，是以一個少年的形象出現的，而同時，那個人的腿，似乎是被衛莊給親手廢掉了，就像當年鬼穀弟子龐涓剜掉了同門師兄弟孫臏的膝蓋骨。
“多年來陛下一直記掛著玨公子，作為臣子，在下也希望玨公子能回歸……也算是了了陛下的一樁心事。”
李斯輔佐嬴政多年，並且深得信任，對於嬴政的某些秘密，他多少是能夠知道一些的。而李斯這句話說得也算是含蓄，如果他猜錯了，衛莊無非是把這句話當做一個請求或者新一場交易，輪椅上的那個人也不過是繼續擔任衛莊的背景。但是從衛莊偏頭看向輪椅的那個動作來看，他似乎是猜對了。
“李大人，”這次開口的是唐嘉，“揣摩聖意，似乎也是重罪。”
“但是作為臣子，李斯的職責便是為陛下排憂，雖萬死而不辭。”
既然已經確定了輪椅中人的身份，李斯便也對唐嘉行禮。
“玨公子，陛下已掛念公子多年，業已尋找公子多年，玨公子不妨隨微臣回鹹陽，也算是認祖歸宗。”
“唐某不利於行，這鹹陽還是不去了。若是陛下當真與李大人談論唐某，李大人實話實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