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陽這橫空飛掠的一掌,不但有激烈狂沸,如同燃燒的元氣,更帶有一種急劇變化的重力。

在真實的肉身體積上,他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周圍眾人的精神都隱隱的被這股氣勢影響。

在他們眼睛裏麵,關洛陽揮出這一掌的時候,仿佛整個人猛然間放大了數倍,重量和強悍的感覺隨之暴增,以一隻巨靈般的掌印,對著孟王侯鎮壓下去。

剛從水裏浮上來的孟王侯,就平平淡淡的揮手,接了這樣的一掌。

咚!!!

兩股力量碰撞的聲音並不激烈,出乎意料的沉悶。

周圍直徑將近二十米的水麵,如同被巨力敲擊的一麵大鼓,從中心處凹陷下去。

並不是那種有著圓潤弧度的凹陷,而是像繃緊的琴弦中間被按壓下去的模樣,中間陷落的地方,有一個明顯的鈍角,周圍則被拉緊成了平直的坡麵。

流水的表麵被壓得極其光滑、緊繃,每一點下陷都顯得異常沉重,能看到在這一層光滑的淨水之下,水裏的無數灰塵、碎藻,正在飛快的散逸流動,一切變化快速,博大,卻無聲。

在凡俗的印象中一向柔弱的水麵,這個時候,幾乎展現出了一種牢不可破、堅韌到不可思議的張力。

關洛陽十成力道的一掌,就這樣被這個堅忍厚重的水麵,承載了下來。

承受、繃緊之後,自然就是反彈。

孟王侯腳下一震,整個水麵嘩啦一下抖動起來,仿佛被大力撐平的毛毯,中間那個凹陷點頓時被向上彈起。

關洛陽被他一掌反推的朝高空中斜飛過去,孟王侯自己的身體也筆直向上暴升十餘米。

失去莫名力量束縛的水麵,掀起怒濤狂浪,混亂不堪,炸起一道道水柱。

亂流朝中心處匯聚過去,掀起了一道巨大到足以追上孟王侯高度的浪頭。

孟王侯踏碎了這片水浪,放聲長嘯,殺向韓文公所在的那片河岸。

突然一隻半透明的巨鷹迎麵而來。

在他一掌劈去的時候,巨鷹自動分裂,讓開了他這一掌,化作兩隻仙鶴,一左一右,長長的尖喙,同時戳向他的兩邊肋骨。

孟王侯雙臂齊揮,打散這兩隻純粹由空氣壓縮而成的仙鶴,半空中炸開氣浪。

緊接著,一柄兩尺七寸,刀身銘刻紋路如同羽翼張開的短刀,在孟王侯眼角餘光裏一閃而逝,一招之間,劈出五道複雜的刀芒,像是千百根羽毛,錯綜複雜的組合成了一朵金色盛放的蓮花。

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

廬山刀法中的絕招,刀化作羽翼一般的光,構成這朵蓮花,人藏在蓮花後麵,仿佛消失了一樣,見刀光芙蓉而不見持刀之人。

如果是之前的孟王侯,就算內功、鬥誌、囂狂之意,都要勝過陳守正一大截,直麵這經過廬山曆代高手打磨的刀法絕招,也不得不謹慎以對。

但是現在的他,隻覺得自己不必看刀,不必看人,隱隱能看出一道道真氣最細微的流向,隻用一條手臂打出去,直迎著那朵刀氣蓮花,隔空用力一攪。

金色的刀氣蓮花,隨之劇烈一旋,彼此之間一道道細微刀芒互相碰撞紊亂,刹那之中,就潰散開來,隻剩下最初的那一柄短刀、一個刀客。

陳守正眼中剛浮起震驚之情,就覺得手上一空。

孟王侯的右掌打在刀柄上,打得這刀脫手飛出,左手一掌拍去。

陳守正兩手交叉著一攔,兩種真氣光芒交錯著炸開,人影飛速墜落下去。

南風劍派掌門人南宮雷正踏水而來,抬起的眼神中瞳孔一縮,手裏細劍嘶嘶破風刺出,一瞬間在那道飛來的刀影之上,換了七個角度,抽、打、挑、壓。

但在那刀錯身而過時,還是給他小臂上添了一道刀口。

右前方不遠處,山西佑神派掌門原白公,使出門中秘傳的天神拋雷、白猿接劍式,雙腳踏水如同踏在硬石壘起的平地上一樣,穩穩當當,長臂舒展一劃,妙到毫顛的接住了從空中落下來的陳守正。

接是接的漂亮,但剛接觸到陳守正身上裹著那層真氣,原白公就渾身一抖,身上內力莫名的走岔了一分,刺痛肩井穴,功架一散,跟陳守正一起砸進了水裏。

水麵上這七八個成名高手,都看見了陳守正一刀落敗的場景,心頭齊齊一涼,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一個稱謂。

宗師!!!

自古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品物流形,而成世間種種,人鬼精怪,其中有能遊神禦氣者,謂之宗師。

這個魔教餘孽、邪派尊使,哪來的該死運數,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破宗師了嗎?!

“不對,他還沒有穩固這個境界,不是完整的宗師。”

後方岸邊的薑九思,傳音而至,朗朗闊闊,不拘目標,傳給現在他們這方陣營裏還保有戰力的所有人聽。

“踏破那層關卡後,固然有種種玄妙,但在腦海玄關初開之時,卻最為脆弱,他現在丹田氣海之中,清濁兩分,清氣上升,濁氣下沉,以濁氣殺人,清氣養神,頭顱的位置現在不受真氣保護。”

“如果現在打中他的頭顱,玄關崩裂,氣海也將隨之炸碎,足以粉身碎骨。”

“一定要快,一刻鍾之後,清濁二氣就將再度歸合,玄關穩固,與丹田氣海照應如兩儀,這個弱點就不會存在了。”

嘭!!!

水波四散。

動身很早,卻因為不懂輕功,隻靠高頻暴力踩水,反而落在南宮雷他們後麵的古蘭香,此刻突然加速。

她的身體拖出一道極長的淺綠影子,縱向空中,手裏的竹棍首次綻放出搖曳的輝光。

伴隨著她的飛襲動作,這一棍,一層一層的轟破空氣,擊向孟王侯。

古蘭香的酒仙棍法,平時在作戰的時候,隻不過是以超常的身體素質,打出種種不同尋常的勁力,而直到現在踏水而起的這一擊,她才動用了“真氣”。

不錯,她從潘達利亞大陸熊貓人那裏學來的武技傳承之中,也有名為真氣的能力,但是那個“真氣”,跟這個世界的真氣頗有不同之處。

與熊貓酒仙的棍術相匹配的真氣,並不需要依照經脈的路線來運轉,平時是通過鍛煉壯大,積存在所有的血肉細胞之中。

等到真正要用的時候,呼吸發力之間驟然引動,全身細胞流淌出這股純淨、龐大而凶猛的生命力量,猶如開閘泄洪,猝然一擊,實在有超乎常理的剛強迅猛。

孟王侯打破心障之後,看其他人動手的時候,都有種種精妙可分辨的真氣流動,可是看古蘭香的這一擊,卻隻能看到一個渾渾沌沌、不能分辨的發光體,直接連人帶棍砸了過來。

他揮掌硬接這一棍,身子終於從風中落下,再度觸及水麵。

那持棍的發光體,一暗,又一亮,棍法如狂風暴雨般襲來,看似全部都是剛強猛烈的勁力,其實打起來還各有不同。

有時一棍剛出,收棍之時,帶一股粘勁,扯動孟王侯的手臂,有時一棍臨頭,忽然變輕,以棍尾從另一側抽來。

棍法的變化越來越快,古蘭香脖子裏掛的一根紅繩,微微跳**,紅繩末端係的東西,也從衣服裏麵甩出,卻是一塊品色朦朧的水晶。

水晶往往以晶瑩剔透為上品,而這朦朧的水晶,微微泛黃裏麵好像夾雜不知多少雜質,造型也絕稱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像是人類指節的骨頭。

但在這水晶甩出之後,英氣秀美的少女,臉上本來隻是微微亢奮的笑容,漸漸變得危險起來。

棍影瘋狂砸出,她眉尾上挑,眼尾處延伸出細而卷曲的花紋,嘴巴裂開,牙齒在極其細微頻繁的碰撞中,咯咯咯咯響個不停,已經超出正常好戰的氛圍。

空中爆發出一聲尖嘯。

“打打打打,打爆你的頭!!”

古蘭香嘯叫著一棍轟擊出來,棍子上跳躍的光焰之外,又裹上了一層暗色沸騰的暴怒氣息。

這一棍的力量驟然翻倍,古蘭香背後的水麵,都被這股恐怖的動能影響,隆起了一個遠遠越過她頭頂的浪頭。

但孟王侯眼神一閃,察覺眼前這個不能分辨的發光體裏麵,突然有了不同力量的分野。

四海昏**手,掌法連變,狂暴的竹棍一晃一挫,扯得古蘭香身形踉蹌,與孟王侯錯身而過,孟王侯腳向後一擺,踢在棍頭,補了一掌,打在豎起的竹棍上。

棍子倒砸回去,古蘭香整個人都往後撞去。

嘩啦!!!

她跌入巨浪之中,隨巨浪拍入水下。

咕嚕咕嚕的水浪和氣泡在身邊上升,古蘭香落在河底,激起一團渾濁。

她在水中睜眼抬頭,滿不在乎的提棍抬頭,就要撞穿眼前的水,再衝上去。

但她口齒微張時,從嘴裏噴出的暗沉魔能,竟然將周圍的水都排開,升起大量的氣泡,頓時令她表情一變。

本來應該是引動內毒的四海昏**手,居然被用來誘發了她體內的隱患。

那是在潘達利亞大陸上修行時被感染的怒煞魔能,古蘭香借助輪回者的便利,本來是準備把這股力量兼收並蓄,化為己用,但目前還沒有完全解決怒煞魔能汙染精神的問題,隻能有限度的借用。

可是一個武俠世界的原住民,估計八輩子都沒聽說過潘達利亞,見都沒見過怒煞魔能,居然有辦法在幾招之間,加大了她失控的風險。

古蘭香想到這裏,像是氣笑了一樣,連忙握住了紅繩係著的那塊水晶,在水裏閉氣,進入禪定的心境,一波一波的收斂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煞。

孟王侯已經快到岸邊。

高空中的關洛陽這時才落了下來,砸在河水及膝的淺灘上,擋在韓文公身前不遠。

“今天沒有人能攔我。”

孟王侯從水上走來,一掌掀起巨浪。

關洛陽手一壓,元氣擴張,重力加劇,讓那個隆起的浪頭,像垮掉的沙堆一樣被鎮壓了下去。

河水散落時,兩人又毫無花哨的對拚了一掌。

這一掌拚上,孟王侯立刻察覺對方的功力像瀑布墜落般,不容喘息的持續潰壓過來。

顯然是認識到招式的對拚,在已經踏足更高境界的他麵前,毫無優勢,所以想要把他拖入內功根基的拚鬥之中。

這卻正中他下懷。

孟王侯能夠體會到,自己的功力質量在不斷蛻變,顱腦之中,正有盈盈滋養開來的清氣,激發出腦海玄關的力量,而這股力量又反饋到丹田之中,水乳交融。

這一刻鍾的時間裏,每度過一息,他的功力根基就會又強上一分。

內力一碰,關洛陽的手臂便已經略微一抖,但卻並沒有像孟王侯所預想的那樣,持續潰敗下去。

關洛陽體內仿佛有兩道渦流,在受到巨大壓力的時候,便爆發出了比平時更加堅決果敢的運轉速度,磁場的力量被他的精神接收,遊離的靈氣被他丹田攫取。

灼熱的內功元氣,像是根本不在乎經脈的承受能力一樣,爆裂式的湧動出來。

兩人手掌對接的地方,一次次無聲的**開光芒,一圈青色,一圈藍色,交互著擴張。

“嗯?你不是宗師,卻已經將腦海玄關、丹田氣海都修成了嗎……不對!你丹田氣海怎麽反而比腦海玄關弱了一籌?!”

孟王侯察覺蹊蹺,空著的手忽然抬過肩頭,從耳側往後麵一拍,一股掌力擊碎了向他後腦飛射過來的細劍。

天空中雄鷹撲食而下,直取天靈。

孟王侯手指一彈,炸碎雄鷹。

雄鷹碎裂後的空氣折射著陽光,陡然將夕陽的光輝,化作一隻隻光焰飛鳥,沒入關洛陽的軀體。

關洛陽眼睛裏麵漸漸擴張開金紅的色彩,掌上內力再催。

孟王侯分心多用,嘴角溢出一點鮮血,耳中聽出河麵上追來的那些人,正紛紛運功揮斬刀氣、劍芒,投射連串暗器,攻向他的後腦。

他不敢再陷入這樣的局麵之中,不惜提前刺激玄關之力與真氣交匯,運轉過程裏些許散落出來的力量,令衣物鼓**,仿佛有大蓬的藍色光塵在衣物與肌膚之間流散,流動至手掌,再度一推。

這一推是提前激發了真正完整的宗師之力,付出這樣的代價,不但令孟王侯腦中劇痛,更有可能令他後續跌下宗師境界,走火入魔。

但……

“今天沒有人能阻止我!!”

孟王侯背後的穴道,激射出一道道湛藍光輝,轟炸水麵,擊穿空氣,打碎了所有的暗器、刀罡、劍芒,一掌摧枯拉朽的將關洛陽轟飛,但掌上的力道卻好似有些微空虛。

這掌竟然沒有完全打實,關洛陽自己倒飛了出去。

這一下倒飛,跟他的心意力量,丹田元氣完全無關,單純憑肉體爆發出了瞬間超越聲音的速度,逃出孟王侯這一掌威力最盛的範圍。

河岸地麵炸裂,一退又進。

孟王侯下意識一掌對著他胸口按過去,這一掌的力量分明已經爆發過一次,居然好像延綿不絕,無有盡期,將關洛陽狂閃而到的身影乍然凝住。

時間仿佛變慢,關洛陽的胸口已經微微凹陷下去,渾身力量的運轉,都在這種壓迫之下變得遲鈍。

但卻凝不住關洛陽的眼神。

他看了孟王侯一眼,孟王侯眼前一紅,離火金瞳劍蘊生的離火氣,在不到十米的距離,刺入眼球。

孟王侯腦海玄關的力量頓時混亂起來,丹田氣海乃至於渾身經絡,都散發出強烈到可以透過皮肉衣物的光芒。

他痛呼一聲,在掌力潰散的最後瞬間,將關洛陽遠遠的轟了出去,又回手一掌,把水麵上的眾人全部崩退。

韓文公提筆站在岸邊,旁觀了整場戰鬥。他一直想要出手,但之前孟王侯以吐息的方式發揮出全身功力那一擊,幾乎完全卡住了原道氣功的各處經脈樞紐,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難以動彈。

隻能虛弱的看著眾人輪番攔截,全被擊退,看著關洛陽神來一筆似的戰法,看著那個已經快要自爆的孟王侯又向自己走了過來。

相對於之前飛越大河的戰鬥來說,現在的孟王侯動作簡直慢的驚人,腳踏實地,一步步摸索著朝韓文公走過去,他雙眼已經不能視物,流下兩行血淚。

每走一步,體內那種裂開似的光芒,就多出一道。

還差一步走到韓文公身邊時,他的身子已經像是被這些光束穿透了所有的關節,限在了原地。

“嗬!!”

孟王侯抹了把臉上的血,伸出手,點在韓文公胸口。

“老東西,你餘生之中,還敢忘記、敢記錯這一天嗎?”

嘭!!!

一麵大袖從韓文公麵前揮過,擋掉了自爆的威力。

當那麵袖子揮開時,孟王侯這個人留在韓文公視野裏的,已經隻剩下一蓬血霧了。

關洛陽甩了甩袖子,凝視著那蓬血霧,皺眉吸氣,讓自己斷掉的肋骨複位。

‘還不是已經徹底穩定的宗師,就已經這麽難纏了嗎?好好好,強敵的存在……’

韓文公則垂眸看見自己胸襟上留下的血跡,眉頭動了動,搖頭道:“老夫不會刻意講錯死者的名諱。”

“但可惜,我光是回憶義士友人的過往,就已經嫌腦力不夠了,恐怕沒有空回憶你的作為。”

他眼睛裏浮起冷硬如千古冰岩的意誌。

宗師又如何?

如此貪婪侵奪、濫害無辜的邪道,縱然成就真正的宗師,也不如老夫昔日袍澤半分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