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被攻破之後,關洛陽先把劉廣等人審訊了一番,又派戴宗特地去把李開先請來,靠他這個本地人拿著劉廣招供的東西,去甄別城中豪族,看哪些是該直接斬殺,哪些還可以勉強留下一命。
不過兩天的時間,這些與官府勾結,為富不仁的豪族,就都已經被掏空了倉庫,他們家中存下的礦物都被搬出,帶著大包金銀細軟想要逃跑的,也全被堵了回去。
但是城中百姓,並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關注這些老爺們的生死——因為梁山開倉放糧了。
除了泉城明麵上的官府大糧倉之外,泉城大小官員暗地裏把持的糧鋪、鹽鋪、糧船、酒樓,也都變成了現成的施粥放糧的地點。
關洛陽還派人運糧到各處城門外,先用米湯把那些逃難而來的貧民、乞丐養了幾天,然後給他們每人分了些糧食。
紅衣的梁山子弟走在城外人群之中的時候,幾乎到處都能聽到感恩戴德的聲音,還有人帶著孩子向他們跪拜,還有半大的少年人,壯著膽子湊上去打聽,也想要加入梁山。
三日之後,等到大股兵卒運糧運礦回梁山的時候,光泉城周邊便有數萬人隨行。
路上有些鄉野間的百姓,看到這麽大的動靜,聽說了梁山兵馬放糧的事跡之後,這支隊伍,便不知不覺變得更加龐大。
梁山那邊可以開墾種糧的肥沃土地,其實不少,甚至還有些地方原本就是良田,卻因為有力氣的人都被拉去做了礦工,而雜草叢生,變得荒蕪。
但開墾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苦於沒有稱手的農具,沒有健壯的身體,更沒有糧食種子,從前逃難到那邊的人,根本無法完成耕種,隻能選擇打漁、捕獵,勉強維持生計。
而現在梁山有了這麽多的兵卒,足可以先把荒地開辟出來,後續的播種、引水、除蟲,就可以交給這些老百姓們去照顧。
“唉,可歎的是,已經過了春耕的節氣了。”
押送糧食礦物的隊伍裏麵,林衝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魯達在馬上笑道:“大頭領早就料到這件事情了,他還要在泉城逗留一段日子,就寫了封信交托,讓灑家回去轉給林道長。”
林衝眼前一亮:“元妙先生的神霄道法,據聞是最善於呼風喚雨,掌握雷電陰晴,憑他的修為,要是盡心盡力調節氣候,確實可以成事。”
“可是,我當年在汴梁時,聽說他性情高傲,目無餘子,連朝中文臣武將他都瞧不起,會願意為了這些百姓施法嗎?”
魯達說道:“大頭領說,回去之後,且先叫上李應他們,等林道長看完了信,別等他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咱們先圍著一通誇,灑家看大頭領成竹在胸,這個法子肯定有效。”
林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到時候我也跟著誇誇。”
遠處傳來馬蹄聲,武鬆策馬而來,笑道:“發現了幾個探子,原來是附近的州府,發現咱們這支隊伍的動靜,特地派人出來查看。”
武鬆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我盤問了幾句,那些鳥官,居然到今天還沒弄明白泉城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魯達呸了一聲:“晦氣!灑家當年在軍中的時候,小種經略相公統兵,沒少被這些不曉事,不做事的知府知州們氣到。”
林衝欣然笑道:“但如今,這反倒可以證明咱們破城之快,行事之穩妥,隻怕要等到那些向其他州府逃過去的潰兵,進了城,報了官,那些人才能理清頭緒,向汴梁上報吧。”
他的判斷並沒有錯。
直到泉城被梁山子弟攻破的四天之後,京東東路各地的急報,才先後趕往汴梁。
最先抵達那裏的,還是沂州的快馬。
沂州兵馬總管高廉、副總管高封失蹤,當地太守是京東東路各地大員之中,最焦急的一個。
聽說泉城都丟了,他立刻派出自己的心腹,騎著高廉幾個月搜羅到手,準備上貢的萬裏黃煙寶馬,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往汴梁報信。
這匹寶馬趕到汴梁城外的時候,正是夜裏子時前後,城中夜市各式各樣的燈火,照的半邊天空都明亮起來。
在城外眺望,也能看見煙氣嫋嫋,各種熏香、炊煙,寺院宮觀裏麵燒的名香,在這座都城上空縈繞不去,如同仙霧瑞靄。
但城中令人向往,叫人豔羨的一切美妙,都被高大巍峨的城牆所隔絕,在騎手的前方,隻留下一扇通連內外的大門。
自從天命皇帝麾下文武群英,大破西夏、威震吐蕃之後,邊境又有大軍震懾遼國,皇帝龍顏大悅,頒下種種政令,彰顯大宋繁華。
其中有一條,就是這汴梁城的宣德門,無論晝夜風雨,都不會關閉城門,西夏破滅至今過了多久,這宣德門的兩扇大門,就有多久沒有關閉過了。
萬裏黃煙寶馬背上的驛使,在宣德門外出示文書、腰牌,城牆下的士兵隻是隨便翻看。
守城的道官,則在城牆上撒落一道法術光輝,照見驛使頭頂的一團氣運煙霧,證明身份不虛。
“城中夜市熱鬧,大半夜的也有貴人子弟在街上走動,你送的雖然是急報,還是要知道規矩,進城之後,轉走辟邪巷那條路,繞行半城,再到府尹衙門去通報吧。”
道官叮囑了幾句,就放驛使縱馬入城。
進城之後,最先闖入沂州驛使鼻腔之中的就是濃鬱的香氣,但如果能夠仔細分辨的話,就會發現,這些煙香味道底下,隱藏著更加粗野難聞的刺鼻氣味。
汴梁城裏如今修煉魔道功法的人,數以萬計,吞吐礦物,散溢出來的濁氣,彌漫在都城的每一個角落,每到早晨,都會引發霧霾,體質弱的孩子,如果走在霧霾之中,甚至會被熏得兩眼流淚。
城裏香料用的這麽快,就是因為那些達官顯貴們、家裏有些餘錢的,都想用熏香把這種如同鐵石被炙烤過的怪味蓋過去。
本來旁門左道太多隱患,仙道法門的修煉之法,最開始打磨九竅,養練靈明,又太過清苦難熬,汴梁城裏的貴人們,縱然個個都有些尋求法術神通的心思,卻都堅持不下去。
從前,他們想要感受手握神通的滋味,隻能想方設法的當官,當了官的,又不擇手段當更大的官,獲得更多氣運之力。
而自從魔道功法盛行之後,那些職位較小的官吏、那些沒有官位在身的名門子弟、那些豪商巨賈,才發現有這麽一個容易入門的修煉之法。
隻要有足夠的資源,任誰都能夠修出千斤的力道,縱躍如飛,追燕擒鷹,要是能請那些道官幫著調配礦料,練起來還要更加輕鬆。
試想,他們又怎麽可能放棄這條路子呢?
不過,等驛使轉到了辟邪巷之後,那些濃鬱到古怪的香氣,就一下子淡了很多。
這條巷子裏麵住的都是朝廷的道官,他們大多修煉仙道法門,有的修煉旁門左道,但總之,是不太喜歡那些濁氣的味道的,自然家家戶戶都有手段隔絕。
連帶著街道上都十分清新。
驛使察覺這裏的特殊,又看見兩邊街巷,多是富麗堂皇的府邸,有些掛著道觀匾額的地方,比他們沂州太守府還要華貴,便不自覺的放慢了馬速。
辟邪巷陳府之中,陳希真原在靜室之中修煉,忽然心血**,掐指一算,隱隱察覺與泉城之事、府外之人有關。
他立刻出門,飛出府外,隻見大街上空曠,隻有一騎慢行,是個驛使打扮,便伸手一指,連人帶馬定住,隔空吸來驛使背上的文書。
梁山賊寇嘯聚……雲天彪率領大軍討伐梁山,身亡……劉永錫身亡……泉州城亡……
陳希真一眼掃過文書,臉上頃刻之間湧起一片鐵青之色,強忍著沒有發作,又從頭細看了一遍。
嘭!
文書炸成灰燼,陳府四周的空氣裏,都傳出低沉悠長的劍鳴,清風拂過,割裂辟邪巷外的香氣,斬斷巷尾枝頭上的綠葉。
汴梁城萬壽觀中,劉混康在月下乘涼,躺在躺椅之上,滿院白鶴入眠,突然幾隻白鶴驚醒,對著辟邪巷發出鳴叫。
劉混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拿起藤椅旁邊的茶杯,用指甲挑起一點茶水,彈入風中,便又沉沉睡去。
皇帝禦筆賜封的火龍仙府裏,王老誌正圍繞著丹爐走個不停,對劍鳴之聲,充耳不聞。
“今年蒼山礦場的紫氣神砂怎麽還沒有送來?”
他隻關心著這個。
汴梁城裏還有許多人聽到了劍鳴,陳希真的黨羽匆匆出門,趕往陳府。
一眾道官、武將走得快,須臾間就在陳府外聚集了四十餘人。
縛邪真人苟英聞到血腥味,往驛使看了一眼,隻見那人被劍鳴聲波及,身上多了七八道交錯的血跡,看著礙眼,便一伸手,準備將他拍出巷子去。
倏然,空中落下一滴清潤的水珠,帶著茶香落在驛使額頭,水光流遍全身,傷口頓時愈合。
苟英認出那茶中有劉混康的氣息,已經伸到一半的手,想了想還是縮了回來,不去看那驛使。
旁邊諸多大將,已經問起陳希真為何突然發怒。
陳希真把泉城的事情跟他們一說,眾人先是錯愕,難以置信,隨後群情激昂,紛紛叫嚷要調派兵馬殺去梁山,為雲天彪、劉永錫和劉廣一家報仇。
“雲太尉,我兄也。劉永錫真人,我生死之交。劉廣賢兄,我手足兄弟!”
陳希真恨怒盈胸,虎目含淚,環視眾人,說道,“此仇不共戴天,等到天微亮的時候,我就到宮中請示官家,眾兄弟回去準備好法寶兵甲,告別家人,明日,我就要調兵十萬,把梁山夷為平地。”
眾人別無二話,各自帶著滿身怒氣轉回家中。
苟英哀怒之餘,卻露出沉思之態,拉住陳希真說道:“道子,大仇不可不報,但依你的意思,是要帶上眾兄弟隨軍攻打梁山?”
陳希真說道:“不錯。官家對我們無比信重,絕不可能不允此事。”
“我不是說官家不允,隻不過梁山賊寇如此凶惡,我們就算能率兵踏平梁山,隻怕也要折損一些故交,到時候豈不更加痛徹心扉?”
苟英說道,“道子,你做主帥是無妨,但先鋒大將等等,不如到邊軍之中借來幾個人物,到時候指揮他們率軍衝殺,就算為朝廷捐軀,也是他們的幸事。”
陳希真仔細一想,點了點頭:“苟英道友說的也是,不過既然如此,不妨再多借一些東西。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邊軍反正最近也沒有戰事,且把調撥給他們的糧草,也先挪一些給我們使用,踏平梁山之後再還他們便是。”
苟英連聲讚道:“道子高見,正是如此。”
他們商量妥當之後,就等著天光放亮,立刻進宮。
不過夜裏陳希真發怒,早已引起許多人注意,他進宮的時候,一向與他意見相左的幾個大臣,也已經在宮中等候。
今天皇帝又沒有上朝,宮裏的掌印太監站在龍椅一側,讓他們有事啟奏,轉呈皇帝。
陳希真把借將借糧草之事一說,李綱等人是當朝少有的忠直臣子,頓時發怒駁斥。
“此事萬萬不可。”
李綱叫道,“從太祖太宗皇帝以來,從遼國手上收複燕雲故地,就是大宋祖祖輩輩的心願,當年破夏之後,因為兵馬疲乏,國庫空虛,說要休養幾年。”
“如今我大宋兵強馬壯,遼國國運將衰,正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好時機,官家遲遲不曾下令開戰也就罷了,你居然還要借走大將和糧草,你是什麽居心?”
陳希真淡淡說道:“遼國畢竟是萬裏大國,不是西夏可以比擬,哪有這麽容易打下來的道理。邊軍遲遲不動,正是官家為大宋子民考量。”
“不過那些將領日日在邊軍之中悠閑度日,又哪裏還有半分武將的樣子,我借他們來討伐草寇,正是武將天職,李綱你不懂兵事,就不要開口了。”
李綱等人怎麽肯依,眾人一番爭執,還是不了了之,隻能等皇帝決斷。
散朝之後,眾大臣等了三天,依舊不見皇帝為此事發下旨意,陳希真舊事重提,又是一番爭論。
再等了兩天,陳希真悄悄潛入宮中,求見皇帝。
這才得知皇帝前兩天一直在閉關,聽說了他們爭執的事情之後,也頗為煩惱。
在禦花園裏,皇帝對陳希真說道:“滅西夏,震懾吐蕃,隻要再破了遼國,收複燕雲之地,朕就是彪炳千秋的大宋第一明君,成就漢唐以來的不世偉業。道子你要討伐草寇也就罷了,何苦這時要動邊軍呢?”
“官家如今的成就已經是直追唐宗漢祖,破遼之事何必急在一時,但是那些草寇不除,隻怕引起各地刁民爭相效仿,到時候青史之上,豈不是要為那些草賊多添幾筆……”
陳希真舌燦蓮花,一番言語說的皇帝眉頭微皺,對那些刁民又多出幾分厭惡。
汙了史冊是小,民間有些不懂得體諒天心的流言也無妨,可如果正式造反的話,就會損了皇朝氣運,妨礙了他的修行,便大大的不美了,到最後,皇帝微微點頭,準了這樁事情。
翌日,皇帝就派人到邊軍韓世忠帳中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