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得了關洛陽所借的神衣,隻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神行之術施展開來,更上一層樓,身如飛星跳丸,影似風馳電掣。

在他腳下,隻見群山如盒,起伏如蟒,流水如玉帶環繞,散開諸多綢絲,反照著陽光,沒過多久,就看見一條大河橫陳。

滔滔水聲,遼闊豪邁,許多船隻殘骸還在水上浮沉,望向下遊,隱約可見到兩國士卒的浮屍,對岸淺灘上,更有許多殘破兵甲的痕跡。

戴宗不敢大意,略微放慢了速度,離地百丈左右,淩空而行,越過界河,循著戰鬥的痕跡,分辨出其中規模最大的一股行軍蹄印,找了過去。

這一路上,他又見到好些被攻陷的城池,廢棄的營寨,遼軍的屍首如同蟻堆,丟棄在城關之下,市集凋敝,城中百姓不敢出門,但猶有無數炊煙,嫋嫋升起。

每一座城中,約莫都隻留了幾百名宋軍精兵,刀不離手,枕戈待旦,雖然人不算多,但兵道精銳跟尋常百姓之間差距極大,隻要沒有遼軍反攻,他們就足以震懾一城秩序,以期日後。

不久之後,戴宗到了宋遼兩軍對峙的地方。

隻見對麵遼國城關,雄壯如鐵,倚山而建,地勢險要,城中旌旗如雲,除了山間大風以外,寂寂無聲。

而這邊的宋軍營寨,前後數裏,橫向延綿二十裏有餘,濠溝、柵欄、帳篷,都已經安置妥當,兵甲巡回如流,凡是顯得大些的營帳之外,都有排隊的士兵,等著領一些金珠絲帛,錢糧犒賞,以持續鼓舞士氣。

還有千百口大鍋被支了起來,殺羊宰牛,禽畜不拘,香氣飄到雲層之間,熏蒸如霧,隨大風四散吹去。

練魔道功法的將士們,除非到了寶骨神魔的境界,否則也不能辟穀,除了吞噬礦物之外,也要常人的糧食,況且肉食享受、圍火聚談,本來也不隻是為了果腹,就連那些已經不用進食五穀的軍中大將,也頗為期待。

軍中有個玉麵短須,極擅箭術的將軍花榮,正在跟身邊幾名將領談笑,遺憾道:“可惜隻有肉香,沒有酒香。”

旁邊雲裏金剛宋萬、小溫侯呂方等人,也被他這句話勾起饞蟲,笑道:“其實我等個個俱是千杯不醉,便是喝上幾壇,也不怕戰場上手軟,不如去軍需官處討些酒來,自己擺上幾席?”

花榮大為意動,道:“隻是還要先稟報韓帥為妥。”

“不許。”

楊誌懷裏抱刀,出現在他們身後,眼睛冷冷的掃視過去,說道,“大軍不日仍有連場激戰,酗酒成何體統,為將者,更要以身作則。”

眾人無言,等他走遠後,呂方輕聲說道:“還去不去討酒?”

雲裏金剛宋萬打了個冷戰,道:“楊誌這廝不近人情,又是軍法官出身,還是莫要惹他,其實弄些熱湯餅配大骨肉,也是不錯嘛。”

花榮等人連連點頭。

突然花榮身子一震,目光轉向遠處高天雲煙之間,隻見那邊空無一物。

他眼皮不動,眼睛裏卻似有翎羽接連閃爍,每閃一次,瞳孔便切換一種顏色,空中一道紅中帶紫的軌跡,在他的神眼之下顯露出來,蔓延向大帳之中。

不及多話,花榮取了弓箭,便即追去,快到大帳前時,卻見韓世忠帳下親兵迎來。

“花將軍,大帥知道你要來,讓我傳信,帳中無事,你退去吧。”

花榮心存疑慮,退回去之後,時不時的往那邊探看,不久之後,又見到門簾一動,一道看不清楚的身影,直去雲中,消失不見。

中軍大帳之中,此刻隻剩下韓世忠夫婦。

梁紅玉也是朝廷的女將,以將官身份隨軍出征,戰場上不讓須眉,出現在這裏理所當然。

但剛才來過大帳裏的戴宗,要是被其他將領知道了,隻怕多少要有些**。

“你不願回去與義軍廝殺,但等皇帝到了這裏,就容不得你選了。”

梁紅玉低聲道,“你選哪條路,我都會持劍在你身邊。”

韓世忠沉默良久之後,道:“皇帝的修為高深,軍中的將領未必都願意叛他,憑你我,殺不了皇帝。”

梁紅玉說道:“戴宗說了不會走遠,還在等信,隻要你給他一個信號,關洛陽他們會前來相助,到時候裏應外合……”

“關洛陽就不會擔心是誘殺他的詭計嗎?”

韓世忠深深的歎了一聲,暗通消息,互有默契,但那也隻是暗、是默。

邊軍畢竟還是朝廷的兵馬,韓世忠的心腹,在其中隻是少數而已。

不能確定的因素太多了,這次如果他賭錯了,死的不是他一個,而是身邊所有親如手足的人。

“容我再想想吧。”

韓世忠沒能思考多久,因為就在大約兩刻鍾之後,天邊翻湧起瑞彩祥雲,更有虛幻的金鱗遊走在其中,所有兼修皇朝氣運法門的將官,都感受到一種同源的威壓。

那正是大宋天子的氣運顯化。

軍營中幾百名大大小小的將官,驚疑失色,都匆匆放下手裏的碗筷炊具,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閑聊的,也連忙整肅衣甲,一起趕向中軍的營寨,隨同韓世忠出去迎接天子禦駕。

來的隻有皇帝,沒有禦駕,而且頗有些神容憔悴,風塵仆仆,似乎很急著趕來這裏。

諸多將領臉上不敢有分毫異樣,在大營之外,行大禮參拜,山呼萬歲,恭迎皇帝入營。

天命皇帝進入中軍大帳,坐上主位,諸將再拜,皇帝讓眾人平身之後,也不多做虛言,下令要讓眾將停止攻遼,退回界河,調大軍回去平叛。

“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

皇帝聲如雷鳴,威嚴厚重,怒目環視周遭,“以梁山為首的各路反賊彼此勾結,禍膽包天,詭計多端,已成洪水泛濫之勢,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剿不足以定民心。”

“隻有先剿滅了他們,才能讓士人安心調度、鄉賢竭供錢糧,那時才是攻打大遼的時機。”

眾將屯兵邊境多年,終於等到了攻打宿敵,收複故土的機會,本來興致正高,卻沒想到大宋境內已經是如此危急,更看出皇帝對他們伐遼一事,居然極為惱怒,沒有半點讚許,一個個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官家。”

韓世忠身為主帥,還是隻能由他進諫,“此番大戰是遼國先行進犯,我等不過奮力反擊,假如我們要停戰,隻怕遼國賊心不死。”

天命皇帝說道:“遞上和約便是,大不了給他們些許優待,等平定反賊,日後總有機會叫他們吐出來的。”

韓世忠疾聲道:“朝廷大軍如今勢如破竹,最多再有月餘的時間,就可以直抵到幽州城下,屆時無論是戰是和,都可以憑官家一言而決,遼國絕不敢有多少異議。”

所謂的燕雲十六州,就是以幽州和雲州為中心的十六個州,其中又以幽州更為緊要,遼國設立的五京之中,就以幽州幽都府,為五京之最南端。

大宋開國前夕,後周世宗柴榮率軍攻遼,水陸並進,一個多月內收複瀛、莫、寧三州,以及益津關、瓦橋關、淤口關三關。

就是在五月份,欲攻取幽州時病重,隻得班師,六月十九日,卒於開封。

韓世忠的大軍如果攻下幽州的話,天命皇帝再要停戰,隻需要釋放出少量訊息,就足可以讓遼國主動求和,主動權掌握在宋軍這邊,甚至以後要想再度攻伐燕雲,收複故土,也會輕鬆的多。

這番話一出,營中諸將,個個都麵露期冀、讚同之色,望向他們的皇帝。

然而,天命皇帝卻偏讓他們失望了。

“月餘的時間,才能直抵到幽州,那是遼國五京之一,你們要徹底將其攻下,又需要多長時間?”

天命皇帝說道,“恐怕你們還沒有到幽州城下,汴梁,就已經被那些草寇反賊占了,我大宋正統,天潢貴胄,滿朝重臣,大半都要淪落在一群草芥暴民手中。”

“韓世忠,你何其忍心諸公遭遇,何其藐視皇恩臣職,何其輕蔑朝廷威嚴?!”

“臣不敢!”

眾多將領紛紛下跪,韓世忠心中掙紮,還想再勸上幾句,道,“官家,即使要退軍,也要旗號嚴整,徐徐退去,不能給遼國兵馬可乘之機。”

天命皇帝眼神一動:“你說。”

“遼國兵馬連戰連敗,退縮至此,已然惶恐不安,隻要明日再有一戰大勝,打破他們陣腳,壓垮士氣,等我軍撤退之時,他們必然不敢輕易來追。”

韓世忠心中暗歎,“到時我們可以從容退回界河,隻留一部兵馬據險而守,其餘大軍都可以隨官家回轉。”

“好!”

皇帝答應的異常痛快,道,“那明日就由良臣你親自出戰,帶上你麾下最得力的部眾,速戰速決。”

眾將紛紛跪下謝恩。

皇帝居高臨下,俯瞰著眾將之中轉憂為喜,表現的最為明顯的那一群人,暗暗記下。

既然皇帝來了,用於軍中將領、士卒的軍規,自然管不到他身上,沐浴熏香,洗滌完了,軍需官便送上美酒佳肴。

平日用來給軍中士卒甚至一些小將充當賞賜的絲帛,被選出最好的一部分,鋪到地上。

油燈全部撤走,換上道官們施法所用的明珠,把皇帝所在的營帳調節得氣候清涼,再送上最上等的毛皮,讓皇帝披在身上禦寒。

今日給所有士卒的犒勞賞賜,都變作了皇帝的旨意,外麵叩恩之聲不絕。

韓世忠調動兵將,時不時向皇帝回報,務求要打好明日那一仗。

到了深夜時分,營帳之中依舊燈火通明,皇帝摒退左右,掩了明珠,說要入眠。

少頃,天命皇帝與趙匡胤在營外荒野相見。

汴梁城中,已經再沒有其他的不壞金丹、魔道寶骨,雖然還有眾多兵馬,卻絕對擋不住梁山兵鋒。

天命皇帝和趙匡胤立刻就決定往邊軍去,在路上又有長談,已經讓趙匡胤得知了當今局勢,不過來到邊軍營寨時,趙匡胤隱去了蹤跡,沒有現身。

“還真是讓你說中了。”

天命皇帝把營中諸將的反應,簡略講了講。

趙匡胤微微頷首,目露精光:“來的路上看過那些戰場遺跡之後,便知道這個韓良臣著實是一員罕世名將,又身先士卒,膽略極高,難免會有打崩遼國士氣再撤的想法。”

“可惜。”

他話鋒一轉,“這種人越是出色,就越是不能留。朕當年要兵無常主,將無常師,就是防備此等人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你居然敢讓他常任三十萬邊軍主帥。”

天命皇帝淡然道:“此人原是絕不會公然叛宋的,隻是不曾料到境內出了些變數。”

趙匡胤道:“你該不會還要留他去平叛吧。”

天命皇帝道:“遼國終究還要防備,朕給他少留些兵,讓他繼續駐紮界河好了,他縱然死,也不會讓遼軍輕易過河。”

趙匡胤搖頭道:“他縱有千般好,有之前那番舉動,便合該立死。如今的遼國,既不是耶律阿保機也不是耶律德光做主,遼軍現今的大帥,也不過是個有些武力的庸才,又何須為了抗遼留下這樣的隱患。”

天命皇帝抬眼:“先祖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朕……”

趙匡胤語氣微頓,再開口時,語含笑意,說起不相幹的事來,“我升天之後,大宋一路暗弱至斯,可見曆代子孫,並無英主。唯獨到了你手上,士人效命,武將如雲,可謂眾正盈朝,就連向來不知禮數的地方豪族,也懂得為朝廷效死力,著實是一代雄主矣。”

天命皇帝略一拱手:“先祖過譽了,如今大盜蜂起,反賊為患,先祖歸來,正可以為大宋重領兵馬,掃清江海。”

“哈哈哈哈。”

趙匡胤笑的和善可親,連泛著金色的額頭都因為這和藹的笑容,而出現了幾道皺紋。

他並不是生來就額頭泛金的,而是當年,他的好弟弟趙光義,千方百計,不辭辛勞尋得了據說是漢初張良所留的一枚神丹,導致他變作這般容貌。

張良由兵道入仙道,博通天人之變,所留的丹藥,自然非同小可。

趙匡胤當時年已半百,不論是皇朝氣運還是魔道功力,都已經陷入瓶頸,舉步維艱,被那神丹**,不久就吞服下去。

可是,那竟是一枚廢丹,是張良煉丹失敗的產物,雖然也飽含藥力,卻更有丹毒的變化。

趙匡胤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來得及交代,就不得不飛天而去,以魔道的飛天追日之變陷入沉眠,以此保命,煉化丹毒。

天命皇帝和趙匡胤見麵到現在,沒有提過半點當初趙光義的事情,趙匡胤卻很明白,隻要他繼續留在這裏,兩人隻會相互掣肘。

“大宋的兵馬,還是該由你來統領。”

笑過之後,趙匡胤說道,“我大宋的天子是九五至尊,萬萬黎民的生殺主宰,不該有任何事物能淩駕在你之上,你也不要再提什麽先祖了。”

天命皇帝誠惶誠恐,拱手說道:“先祖這是說的哪裏話?”

趙匡胤一擺手:“我不做你的祖宗,卻還要請你幫一幫我,就拿不該留的那些人,助我去做別家的祖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