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劍氣,銳不可當,本來就有截斷江河,斬切山峰的威能。

何況,元太溪這一劍出手的時候,劍氣完全聚斂在實體的寶劍之上。

還沒有真正接觸到,劍尖的鋒芒之盛,就已經銳利到了讓孔憑欄整個麵部,都產生輕微刺痛的錯覺。

嗡!!!

孔憑欄身影飄退,在這個退後的瞬間,他那一身布袍和血肉之軀,都產生了一瞬間的朦朧。

就好像在他後退的這個路線上,被他打開了一座無色無質的門戶,當他穿過這道門戶之後,整個人都發生了巨大的蛻變。

頭發、眉毛、胡須,渾身的血肉,包括體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粗布衣物,全部都變成了一種璀璨流金、超越凡俗的質感。

這個金色的孔憑欄,五官清晰,眼神比之前更顯得神采超然,金色衣袖飄飛間,整個人的速度,快的如同幻電流光,視海水若無物。

他憑空一個轉折,不但逃出了元太溪這一劍攻擊的範圍,還直接繞到了元太溪身後。

不過元太溪劍術超群,也如未卜先知般,轉身一劍,遞了過去。

這一劍,絕妙難言,仿佛海浪之中拋起一顆明珠。

孔憑欄手臂一閃,嚐試攔截,卻發現對於那一劍而言,他所施加的所有影響,都仿佛隻是推波助瀾的風浪。

唯有那一劍和劍尖的鋒芒,才是明珠精華之所在,曆盡風浪之後,無損無漏,反而因打磨放出通透無比,照耀心田的光華。

元太溪一劍直接刺入他心口。

對於一般人來說,肉身比魂魄強大,肉身是載體,而魂魄是受到保護的一方。

可是,修煉者達到了地仙境界之後,部分地仙的神魂強度,就超越了肉身,而且神魂變化如意,對他們來說,比肉身更加方便。

於是,在戰鬥的時候,這部分人就更喜歡把肉身收起,顯化出神魂法體。

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以元太溪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孔憑欄現在就是神魂法體的狀態。

元太溪甚至能夠從這金色的神魂法體之中,看到許多熾白色的光點。

那小小的光點,正是修行者踏入地仙境界的時候,為自己的神魂開辟出來的一個個穴竅、靈竅。

從外麵看去,光點極小,不是地仙的眼力,都察覺不到,但其實每一個光點內部都自成空間,可以用來存儲大量法力,也可以用來堆放實體物質。

孔憑欄的肉身,此刻就收在他神魂法體胸膛內部的一個靈竅之中,而其他靈竅空間裏麵,有的堆放了些法寶雜物,有的堆放了些玉錢寶珠。

這一劍,倘若能摧毀部分靈竅,連孔憑欄的肉身一起斬殺,那神魂法體,必然法力大損,那也不能對抗元太溪接下來的攻勢。

可是,孔憑欄開辟出來的靈竅總數,不滿三百,而其中有二百四十個靈竅,沒有存放任何雜物,隻是用來安放令旗。

就在元太溪的劍,刺入孔憑欄法體的同時,一竅一旗,二百四十麵大旗被法力鼓動,旗麵招展,已經開啟了一座長存於他體內的大陣。

孔憑欄以自身法力為引,催動陣法,從虛空之中,吞吐浩瀚無邊的元氣,一旦開陣,陣法供應的力量,已經比他自身法力超過三倍。

元太溪一劍刺在他胸口,劍尖居然隻刺入法體半寸,就覺得一股山崩地裂的浩大法力,沿著劍身,反震而來。

這股法力,從最根本上摧毀了元太溪整隻右手的特性,把地仙劍客的右手血肉抹殺殆盡,然後用另一種形態的物質來替換。

落在別人眼中,好像他那隻手在劇烈顫抖之後,忽然化作了灰暗、粗糙,容易碎裂的劣質岩石。

本來地仙境界,損失一點血肉,甚至哪怕斷條手臂,都算不上什麽大事。

但是,孔憑欄體內運轉的這一套“封岩伏魔大陣”,一旦將對手化作岩石,那無論對手是血肉之軀,還是神魂之身,都無法擺脫石化的影響。

就算元太溪把他石化的這隻手砍掉,重長一隻手出來,新的手掌,依舊會是石化的狀態,而且是最劣質的石頭,可以被輕易敲碎,痛徹心扉。

“劍術不錯,可你終究隻是剛剛踏入地仙境界的散修而已,來跟我作對,不是仗義,而是找死!”

孔憑欄五官冷漠,語帶嘲諷,右手抓住劍刃,把長劍拔出,胸口一點傷痕都沒有留下。

寶劍哀鳴,可是劍柄卻無法與那石化的右手分離,大陣法力湧動,傳遞過去,讓元太溪的石化現象,從右手急劇蔓延向上。

什麽時候踏入地仙境界,其實沒有那麽重要。

天賦好的人,剛踏入地仙境界,心境感悟、神通之妙就能夠與這個境界中的前輩相媲美,也不稀奇。

孔憑欄那句嘲諷性的話,重點在於“散修”這兩個字。

元太溪不過是個散修而已,能有多少身家?

在神魂靈竅之中布置陣法,是當今天下地仙境界的高手,一個共識,元太溪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但是布陣需要法器,法器的品質還絕不能低,如果法器品質低於自身的地仙法力,那這種法器填進去,陣法根本運轉不了多長時間,對自身的增益,也非常有限。

孔憑欄早就得到了“封岩伏魔大陣”的陣圖,也參悟的頗為精深。

可是他跟兩個結義兄弟,辛辛苦苦拉起萬川海集,主持了幾十年的光陰,所積累下來的身家財富,居然也隻夠煉製二百三十麵令旗,隻能混著些低一檔的法器,布成殘缺陣法。

還有十麵令旗,是半年前裏應外合,殺掉林致遠之後,才搜刮到了足夠的財富,又有司馬家送來了上好的材料,才煉製了出來。

對孔憑欄來說,與結義兄弟一起掌管萬川海集的日子,已經比當初隻是孤身散修的時候,好了不少。

但是殺了結義大哥之後,如今的日子,又比從前那幾十年,好了太多。

雖然要受司馬家一定程度的管束,但是司馬家對他也要禮敬。

而且他現在所能調動的財富、人力,已經比從前翻了倍,等司馬家大計功成,未來積攢財富的速度,更不知道要比從前強出多少!

‘大哥,林致遠,我真是對不起你,你不死,我怎麽出頭呢?’

孔憑欄神色一厲,“我送這些人全部下去陪你吧!”

“爹,原來你發現了這件至寶!”

密室那邊,一聲驚呼傳來。

什麽寶貝?能讓司馬家提前動手的是一件至寶?!

孔憑欄扭頭看去,神念一掃,密室中沒有任何寶物的反饋,卻隻見一道身影,手持短劍,飛撲過來。

意識到自己竟被這種小把戲欺騙,他氣笑道:“小靈芝,等你死後,這種小聰明一定能讓大哥繼續開心!”

他的大陣法力,沿著寶劍鎮壓元太溪,毫不放鬆,隻憑兩隻眼睛神光一閃,便有無形的石化威能,撞上林玉芝的身影。

元太溪身為地仙,還能對抗一陣子,而林玉芝麵對孔憑欄,真的是一眼就能被瞪死。

這一波威能掃過之後,林玉芝就該徹底石化,然後崩碎成沙礫。

不過,感受到致命威脅時,林玉芝額頭浮現出一朵湛藍的火焰,心口則飛出一道粉白色的劍光。

劍光一出,十裏飄香。

就算是在深海之中,海底石縫之間,也有許許多多海草受到劍氣影響,加速生長,本來不會開花的植物,卻偏偏綻放出一朵朵碩大的花兒。

海水中,更是憑空凝結出若隱若現的花瓣光影,四散飄飛。

花香的傳播,本來絕不可能比地仙的劍速更快,可偏偏一股香氣,比那一縷劍光,更早沁入孔憑欄心頭。

聞香識臭,本來是生靈的演變曆史中,形成的趨吉避害的一種能力。

蕭方書的凝香劍氣,正是從此點入手,混淆天機,顛倒吉凶,蠱惑心智。

孔憑欄心中甚至隱隱生出一種,想要散開大陣,讓元太溪一劍把自己刺死的感覺。

好像別的選擇,都隻有凶險、艱苦,隻有被那一劍刺殺,才是大吉大利。

“故意用生死危機,激發他們半年前給你留下的保命手段?”

“就算三弟親身過來,也不是我如今這套大陣的對手。”

孔憑欄心中念頭電閃。

正在此時,元太溪體內三百三十三處靈竅共振,石化的跡象,被他瞬間逼退,手掌恢複如初。

三百多個靈竅空間內,確實連一件可以比擬“封岩伏魔令旗”的法器都沒有,但是,每一處靈竅內,都有一枚丹藥漂浮,劇烈燃燒。

以三百多枚靈丹為代價,暫時發揮出一套劍陣的部分威能。

元太溪早就準備好了這一手,之前被石化時,都沒有動用,就是等著這一刻。

長劍切斷孔憑欄的手掌,幾乎與那一縷凝香劍氣,一起刺入孔憑欄體內。

凝香劍氣一入體,就被孔憑欄體內如同萬石相撞,打磨山川的龐大陣法威能磨滅。

但元太溪的劍,卻一鼓作氣,破開無數衝擊性的阻礙,刺中了孔憑欄體內的一處靈竅。

這正是“封岩伏魔陣法”運轉的靈竅之一,這一劍刺在上麵,整個陣法都被卡住,運轉的速度頓時變得遲緩,靠陣法加持得來的三倍法力,急速衰落。

孔憑欄驚怒之下,雙掌一合,夾住劍身,長嘯道:“司馬風!!”

他長嘯的同時,也開始溝通整個萬川海集的大陣。

護島大陣,覆蓋數百裏,釣取海底水火之氣,若是全力運轉起來,威力還要勝過孔憑欄體內這套大陣。

那套陣法,從前是被三兄弟掌管,現在正是被孔憑欄和司馬風掌管。

“司馬……”

昂!!!!!

海底傳出的長嘯,被龍吼聲蓋過。

水火穀中,衝出一紅一藍兩條元氣巨龍,環繞龍餌神爐,盤旋轉動。

萬密齋手持一杖,站在懸崖上。

“這是天策府的傳世神兵之一,停龍杖?”

司馬風讚歎道,“傳說這件神兵,能令真龍停步,能代行天威龍權,行雲布雨,噴吐雷火,天下專擅駕馭水火之氣的神兵中,此寶能排在前十。”

“萬道友,居然能將此杖借來,想必是跟天策府的王劍仆也交情匪淺啊。”

萬密齋專注地望著丹爐,似乎已經物我兩忘,身邊浮現出一堆一堆的藥材,飄向那水火雙龍,逐漸被萃取,再投入爐中。

司馬風看出他調動水火二氣,有些吃力。

也是,畢竟還隻是個散仙巔峰,就算有停龍杖在手,要調動本來可以支撐數百裏大陣運轉的水火二氣來煉丹,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萬道友,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司馬風含笑出手,一掌虛提,水火穀中,水火二氣湧動更急。

“不對,怎麽有另一股法力在爭奪水火二氣……”

他臉色驟變,“孔憑欄?”

海底。

孔憑欄既沒有能調動大陣支援,又沒有等到司馬風相助,那一處被劍尖點中的靈竅空間,終於徹底崩塌。

一麵令旗從崩塌的靈竅空間中破體而出,扛住元太溪這一劍,隨即被劍氣斬碎。

孔憑欄的神魂法體,整個都暗淡了幾分,貫穿神魂的劇痛,痛得他大吼一聲,借著令旗暴碎的威力急退。

元太溪體內丹藥已經燃燒過半,不敢久留,劍氣一回轉,卷走密室內所有東西,又帶上林玉芝,就要遠遁。

這時,忽然一頭表皮有玉質光澤的巨鯨,遊動過來,攔住元太溪去路。

元太溪的劍遁之力在巨鯨身上破開一道狹長傷口,傷口卻全部被寒冰填滿,沒有一絲鮮血流出,而且,他的劍氣殺氣,明顯被分化成九份。

麵前這頭巨鯨,隻承受了其中一小部分。

“守護司馬家祖墳的‘長鯨吸海九禁法陣’!”

元太溪心頭一震,“林致遠到底發現了什麽,竟然讓司馬家做出這樣的布置?!”

看起來隻派了司馬家一個地仙過來,處處都合情合理,暗地裏卻派來守護祖墳的九隻巨鯨,隱匿在海底,等了整整半年。

不調來更多地仙,顯然是為了怕露出馬腳,引起其他大勢力的關注,可這九條巨鯨,地位超然,乃是司馬家當初剛搬到東海的時候,那一代老祖宗養的守墳靈獸。

壽命悠長的守墳巨鯨,對於其他鯨魚的天然威懾,更是司馬家能夠輕易放牧鯨群,管理海底百萬畝藥田的一層保障。

讓這種平時當祖宗供著的靈獸,長期潛藏在萬川海集……

元太溪已經來不及理清思緒,因為在九隻巨鯨布下的這層大陣阻礙下,海麵上,屬於司馬風的那股氣勢,已經壓了下來。

巨大的冰錐,從海麵上開始不斷增殖延長,斜刺向下。

眨眼之間,那一塊冰錐,已經變得如同冰山翻倒入海,尖端直指元太溪。

鯨歌回**,元太溪的身影、神魂,都被九禁法陣層層無形之力壓住。

靈竅中的丹藥燃燒殆盡,也隻能讓他勉強抬劍去攔截。

“破!”

元太溪心中發出這樣的暴吼,但傳入耳中的聲音,卻是清清淡淡。

那不是他的聲音。

他的劍,分明還沒有碰上冰錐,那一聲輕輕的“破”字,已經傳了過去。

於是,從海底到海麵,那座翻倒的冰山,整整齊齊,裂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