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鼓聲一響之後,關洛陽又拍出第二聲。

城中剩下的那些妖怪,已經反應過來,紛紛施展出各自的神通對抗,氣息變化。

妖氣法力流轉開來,可以看到街頭巷尾,有各種各樣的光芒鋪開,五光十色,妖影騰飛。

關洛陽這具分身,是特地要來南疆請人,灌注的法力不少,可以比擬一般剛剛踏入地仙境界的人物,而且他境界高深,真正能夠發揮出來的戰力,還要超過這個層次。

他根本不管那些妖怪做什麽樣的應對,隻是施展出鑄丹心印的意境,敲響那麵大鼓,又是連續三響。

城中的妖怪雖然神通多變,但除了剛剛那頭熊之外,也還沒有出現其他可與地仙對抗的妖物。

這幾道鼓聲傳開之後,剩下的妖物也終於抵抗不住,不是被震死,就是被震得昏死過去,城中各處的妖氣光芒都暗淡下去。

石鼓書院裏的眾人本來以為山窮水盡,陡然間柳暗花明,又驚又喜,連忙上前道謝。

多學長老盯著關洛陽看了看,恍然道:“施主莫非是那位在東海上挫敗司馬家陰謀,擒拿黃泉入世洞洞主的關道兄嗎?”

關洛陽將大鼓還原,托在手中,從十八麵破鼓上飄下,道:“你是?”

“貧僧是寶日王寺門下,法號多學,多言師兄曾經從永嘉城中傳回消息,所以貧僧知道一點道兄的事跡。”

多學長老歡喜道,“方丈知道關道兄的事跡之後,也很想請道兄到我寶日王寺做客,隻不過想到東海繁忙,不便相邀,既然道兄到了南疆,若是有閑暇,一定請到寺中一會。”

關洛陽想起,寶日王寺有六個散仙巔峰境界的長老,還剛好是同一個輩分的,頗有名氣。

多言、多聞、多目、多餘、多心、多學。

多言和多聞,現在都在東海幫忙,很是能幹,寬麵大耳,慈眉善目,尤其是幫著受災後的東海百姓做一些治療安撫,平日看著極有福相。

反觀這位多學長老,就臉色發綠,眉間發黑,有點兒黴運罩頂的感覺。

“有空的話,我一定會去的。”

關洛陽笑了笑,一掌隔空虛拍。

多學長老隻覺得渾身一暖,體內翻滾的毒血頓時被鎮壓下去,整個人都安寧下來。

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這多學長老的綠臉,也徹底恢複了正常。

他摸了摸臉,知道體內的毒素是直接被對方以地仙法力和絕高手段化解掉了,連忙張嘴,吐出那條螞蝗:“徐道友……”

徐弘祖目不斜視,向前一步,拱手對關洛陽說道:“道兄大恩在前,不過這城中鬧妖怪的事情,源頭似乎是在禹宮山脈深處,幾個時辰之間,妖怪越出越多,務必要盡早解決。”

“妖怪剛死,魂靈猶在,徐某想懇請道兄施展地仙手段,拘役妖魂,好讓我們審問出他們的來曆。”

其實魂靈這種東西,不一定要地仙散仙,就算是煉氣士的階段,如果精通魂魄精神方麵的符咒,也可以施法拘魂,養鬼問鬼。

隻是,徐弘祖剛才暗中嚐試,發現這些剛死的妖怪,魂靈氣息已經非常隱晦,他有些拿捏不住,隻好請關洛陽出手,以免錯失時機。

關洛陽卻搖了搖頭,道:“沒用的。”

“我剛剛來到千乘國上空的時候,就察覺到許多恐慌散亂的心念,這些瘋狂、暴虐和慌亂,混合眾妖法力,形成了一種心神瘴氣,才會隔絕內外。”

“而這些瘋狂恐慌,隻有一小部分是來自於城中百姓,更多的卻是來自於那些妖怪本身。”

徐弘祖微微一愣:“道兄的意思是說,那些妖怪都是受到驚嚇才會衝入城中?”

“不隻是受到驚嚇。”

關洛陽眸色深深,略一思索,說道,“我是說,這些妖怪都是瘋癲的,腦子裏隻有攻擊活物的欲望,你想對這些妖怪做審訊,是根本沒用的。”

周邊有幾個人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關洛陽把手上的鼓遞過去,笑道:“這鼓,不遜於地仙法器,就算是那十八麵破鼓,也近似於地仙檔次的陣旗了,而且煉製手法一脈相承,又與道友氣息相通,如果我所料不錯,應該都是你親手所煉。”

“宋道友煉器宗師的名頭,果然不虛。”

宋長庚接過自己的法器,連連搖頭:“道兄過譽了。恕我冒昧,道兄真的肯定這些妖怪都是瘋癲的嗎?”

關洛陽道:“當然。”

現在想起來,這些妖怪的表現確實有點怪異。

邪魔妖怪攻擊人族城池的時候,往往都喜歡恐嚇、戲弄,這是因為他們吃人的時候不隻是在吞噬血肉,也能攫取少許心神靈性。

人若陷入最恐懼或者憤怒的狀態,這些妖怪吞食之後,好處更多。

而出現在千乘國的這些妖怪,不溝通,不戲弄,不嘲諷,就是默默的追殺百姓,其中有部分妖怪甚至根本不吃人,仿佛就隻是熱衷於破壞。

之前情況危急,眾人沒有注意到這麽多,現在一被提醒,就回憶起許多蹊蹺之處。

宋長庚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關洛陽的判斷,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更濃烈的困惑:“這就怪了。妖怪雖有天賦神通一說,但那類神通往往與自身種族有關,純任天然,而之前這些妖怪施展出的法術神通,很多有魔道、正道高深功法的影子,絕不會是天生的。”

“此類神通精妙絕倫,施展過程中往往容不得一點錯漏,如果他們都是瘋瘋癲癲的,怎麽還都能施展出這些神通呢?”

徐弘祖和多學等人,顯然也有這種疑問。

多學長老更是說道:“話說回來,有這麽多妖怪能施展出魔道神通,就已經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妖物普遍智慧不高,參悟功法神通的時候,往往都是凶厲有餘,而精巧不足,正是因為修煉艱難,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妖怪偏愛血祭血食,吃人或者吃其他妖怪,對他們來說是最容易感受到進步和滿足的路子。”

有人聽了他們的話,插口道:“會不會不是妖怪,而是妖道修士?”

這個世界的妖,其實分為兩種。

兩千年前,這世間根本沒有道法,野獸都是普通野獸,人類之中的勇士,也不過力舉千斤,奔跑速度與快馬相仿而已。

等到道法傳世之後,仙、魔、神靈紛爭,天地間才被滋養出了種種奇妙的氣息,有可能讓野獸開啟靈智,成為妖怪。

所以在這個世界,“真妖怪”的曆史,比修行者還要短,沒有自家的文明傳承,往往依附仙魔宗派而存在,或者成為香火神靈的坐騎,潛力也不高。

而另一種妖,指的是修煉功法的過程中,模仿神魔異獸的真形,漸漸使血脈蛻變,而成就的大妖。

這類大妖如果有了子嗣,也會天生具有異獸的特征。

北海妖國的元滄妖皇,浮天金城的朱燦魔尊,都是走的這種道路。

正道中的清淨妖國,裏麵大多數妖怪部族,祖上也都是人身。

“妖道修士如果死了,有一半的概率變回人身。”

多學長老搖頭道,“你看這些妖怪,有哪一個變回人的嗎?而且妖道修士,都是追求蛻變成神魔血脈,哪會是這種奇形怪狀。”

“想不明白。”老和尚歎口氣,忽然道,“對了,關道兄為何會到南疆來?”

關洛陽說道:“我想要在東海布置一座大陣,大周的人給我推薦了徐道友,所以就趕來邀請。”

徐弘祖連忙說道:“道兄救我性命,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徐某絕不敢推辭。”

宋長庚也說道:“我雖然陣法不如徐兄,但對煉製布陣法器,也有幾分心得,道兄若不嫌棄,我也願去看看。”

“那是最好。”

關洛陽一笑,“但我最喜歡多管閑事,這些妖怪被我遇上了,我也定要管一管,有個結果再走。”

“既然你們說城裏的妖怪數量不斷增加,那我雖然滅了城中這一批,過上一段時間應該還會有新的一批湧現,我感應全城,到時候會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追根溯源。”

徐弘祖精神一振:“妙哉!要追查來曆,這個法子最簡單不過了,我們之前居然愁眉苦臉,沒有想到,真是昏了頭了。”

等待的這段時間裏,眾人也沒有閑著。

關洛陽提了兩句,石鼓書院裏那些還保有戰力的修行者頓時各自散開,到城中去處理那些妖怪屍體,順便安撫百姓。

這對他們來說,不算是無償勞動,妖怪的屍身,本身就是一筆財富,所以他們做的都很用心,出去之後,更呼朋喚友,把托庇在各家宅院陣法內的一些人,也呼喚出來,一起做事。

關洛陽跟徐弘祖他們繼續閑聊,把東海的事略微提了提。

徐、宋等人聽說,居然要布置一座聯結調和萬裏海域的大陣,驚訝之餘也不禁湧起豪情,聊得很是投緣。

片刻之後,關洛陽眼眸微轉,果然又察覺到一批妖怪湧入城中,當即飛身而去。

到了地方一看,卻見幾頭類似野牛的妖物,正從廢墟之間站起身來,四處倒塌的烏瓦房梁,被它們踐踏的粉碎,正要向外走去。

關洛陽手一揮,天空中落下幾道粗如水桶的閃電,劈在這些妖物身上,饒是它們皮糙肉厚,也當場就被劈得渾身冒煙,倒了下去。

他運起法力,撥開廢墟,幽藍光芒掃過之後,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偌大的一個地道入口,就顯露了出來。

徐、宋、多學三人也已追到,看見這個地方,驚訝道:“這是城主府啊,這下麵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地道?”

關洛陽已經進入地道之中,他腳不沾地,飄在三尺空中,身上散發柔和光芒,所過之處,把地道照亮。

多學長老進入之後,打量周圍岩壁,道:“這個地道,隻怕已有千年之久了,貧僧明白了。”

徐弘祖不解,向他問詢。

多學長老說道:“千年前,這千乘國剛剛建立,那時候這裏雖然沒有城主府,但也是一位首腦人物的府邸,可那時時局紛亂,人心鬥爭,所謂的首腦人物,晝興夜亡也不罕見。”

“造就這條地道,應當也是為了應對征戰,無論是在凶險時,全家從這裏撤出城外,還是在必要的時候,通過這條開闊的地道,從城外運兵進城,作為騎兵,都很有可能。”

千年前,地仙散仙,還都很少見,法器的運用也不算普遍,煉氣士為首的爭戰,要用到這種地道,並不奇怪。

要是換了現在,隨便找個商會,購買一批遁地符,都比發動人力,暗中挖這麽大的地道實用。

多學長老的猜測不錯,這個地道確實是通向城外,到了禹宮山脈的深處。

不過地道原本的出口,已經看不到了,因為這個地方被砸成了一個大坑。

周圍都是坑坑窪窪的痕跡,有弓箭折斷在其中,還有血跡和破損的盔甲、宮裙。

徐弘祖低聲道:“這是城主的盔甲。”

千乘國的城主也是一位散仙,爽朗好客,身家豐厚,除了有些好色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帶著嬌妻美眷和一群護衛,到山脈之中狩獵。

可惜這回遇上大群妖怪,連累妻妾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阿彌陀佛。”

多學長老念了幾句超度的經文。

關洛陽觀察周圍的痕跡,感應磁場中留下的信息,兩相結合,已經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那個千乘國的城主,狩獵之時發現自己沒見過的新奇妖怪,在鴉群飛向千乘國的時候,派了個仆役回去報信,自己則準備去探探妖怪的來源。

結果他撞上不可力敵的群妖,一路逃竄到這裏,想借助地道躲回城中,卻又被發狂的妖怪們將這裏砸出多個大坑,找出地道,把他追上殺死。

至於這些妖怪的來處……

關洛陽遠目望去,叮囑道:“你們三位先不要跟來。”

三人點頭應下,就見關洛陽化作一道藍光,須臾間越過群峰,消失不見。

他在山間落下,飛入一道山體裂縫之中,在裂縫裏又遇到幾隻正往外衝的妖物,隨手便鎮壓了。

等到他抵達山腹,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恢宏開闊的地下空間。

這座山體下方,竟然被挖空,空曠之處,有百丈高下,用一根根金色的柱子支撐。

柱子兩端延伸出去的符咒,化作金色的古文字,雕刻在穹頂和地麵。

地麵上有成千上萬的石質平台,最外圍的平台基本都已經空了。

而內圈的平台還完好,平台上都是沉睡的妖怪。

不,不是沉睡,而是處在一種靜滯的狀態,那平台上的魔道咒文,有一種讓生靈狀態趨於靜止的效果。

所以不但被用來保存這些完好的妖怪,甚至還被用來保存一些屍體,人的屍體,怪物的屍體。

被切成兩半的獅子,被截取下來的一條手臂,漂浮在空中的眼球眼球,後麵還留著完整的神經,隻剩下上半身的山羊,還有胸腹之間被剖開的野豬。

因為存放在這靜滯平台上,故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這些事物的創口,還是鮮紅。

除了部分妖怪逃走的痕跡,關洛陽沒有察覺到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

他降落下來,踏足在這些魔道咒文之間,發現這些咒文都已經斑駁,效力流失殆盡,應該已經有兩百多年的光陰了。

所以那些用不同妖物拚出來的妖怪,才有機會逃出去,所以它們才都是瘋癲的樣子。

關洛陽走到最內圈,細數下來,這些妖怪之中有接近十一頭,具備地仙的氣息,雖然他們體內沒有靈竅空間和完整的陣法,但是似乎掌握著某些獨到的神通。

他指尖分散出一些如絲線的電光,連接到這些類似地仙的妖怪頭部,盡心感應一番,發現它們的意識同樣混亂瘋癲,沒有一個清醒的,不禁搖了搖頭。

離開這片地方繼續往深處走去,能看見書架和雲床。

桌案之上鋪開紙張,紙上還有字跡。

“……人,多有慧根,多有欲念,正該入我魔道,惜乎人身脆弱,心智易損,入我魔道相爭相殺,有成就者千不存一。

妖物蠻野堅韌,唯恨其愚昧,半妖繁衍艱難。

即使修成神魔異獸真形者,如妖皇之子,悟性天資也遠不及其父。”

“……絕羅雖為地仙,小諸天秘藏血龍咒法頗有可取之處,但他本意隻為收獲無窮生機,無盡罪孽,雖令人口劇增,反而壞其靈慧。

擎天稟賦無雙,竟能開創洞天福地之法,又設法彌補眾生靈慧,可惜易感繁衍之力、幼年野蠻生長的好處,未能保留。

若令魔道大興,不如更改百族血脈,要他繁衍也多,要他生長也快,要他心性奸狠,要他悟性非凡……”

這些字跡之中蘊含的氣息,同樣過了兩百多年,居然沒有半點衰弱的跡象,而且還跟天闕神眾死宴圖的氣息,有幾分相似。

關洛陽已經審問過殘香洞主,通過董敖的來曆、年代,還有死宴圖中那些香火神靈,推斷出東海巨妖屍身和這件法寶,應該是長思魔尊留下的布置。

那麽這個地方,應該也是長思魔尊留下的痕跡。

此人似乎想要創造一種新的血脈,一個天生就適合修煉魔道功法的種族。

這山腹之內,地下空間,顯然都是這個魔尊當年做種種試驗,留下的產物。

關洛陽翻看一番,發現這裏沒留下什麽真正有用的記錄。

但是從這幾張紙,隻言片語之間推斷,那個長思魔尊,可能是已經找到了一個真正可行的方法,才會拋棄這裏。

“七大天仙這些年雖然都很少出手,但是其他五位,偶爾也會有人看見他們。”

“除了太陰仙人生性神秘,常年不露麵,好像就隻有長思魔尊,也已經隱跡兩百年了。”

關洛陽的神情非常凝重。

蒼日天師和長思魔尊,都是八百年前就已經成就天仙的人物,天賦才情,絕不可小看。

這個長思魔尊,要是真創造出了一個像他描述中那樣繁衍極快、悟性高明的魔道種族,那他經過兩百年潛藏之後,會把這個種族發展到什麽程度?

主神空間的任務要求之中,有一條,是讓關洛陽庇護自家宗派的成員。

關洛陽本來還覺得,對手大約就是那些魔道宗門,最多再加上些正道叛徒之類的,反正這種世界觀,正道魔道發生大戰,也很正常。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世界的魔道,要是真到了開戰那一天,戰爭激烈的程度,恐怕會遠超他之前的估計。

關洛陽的分身中,飛出一根紅線,法力灌入其中,極速增殖,很快就化作金屬光澤,變成一座近天塔。

東海,永嘉城。

關洛陽本體來到一座空曠偏殿,長袍一甩。

衣袍飛出,在空中化作一個碩大的純白圓環,法力湧出,在圓環的下方凝聚出九座透明大鼎。

片刻之後,圓環嗡鳴,中心處浮現白色光團,諸多妖怪從南疆傳送過來。

它們剛從光團之中落下,就被透明大鼎壓縮空間,收入其中,封印起來。

等到所有妖怪傳送完畢,書架和一些紙張也被送了過來。

關洛陽收回長袍,衣袖張開,把九鼎和那些雜物通通收入袖中,隨後緩步走出這座宮殿。

君高池正快步趕來,看見他這副模樣,驚訝道:“關兄這是要出門嗎,有分身妙法,為何還要本體前去?”

關洛陽微笑道:“我準備去南海拜訪一下葉天師,不用真身,有些失禮吧。”

君高池更加驚訝,道:“真是巧了,我就是準備來跟你說,南海仙宗來了一位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