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北地的八大教門,雖然有八教之說,但其實隻有四個是真正以教為名。

七殺教,聞香教,八卦教,地母教,是四教。

另有四者,分別名為榆園軍,大明會,太行十三旗,以及星宿海。

這八大勢力,有的原是民間義軍,有的是宗派幫會,有的是曾經在女真王朝為官,在五十年前女真王朝節節敗退的時候,悍然反戈一擊,自立為王。

而這八大勢力的格局之所以能夠成型,維持五十年基本不變,那就跟太歲脫不了幹係了,因為這八大教門的高層都是精研武功法術,服用了太歲之後,脫胎換骨的存在,五十年不老,牢牢把持著權位。

甚至不隻是這區區五十年的鼎盛期,有流言說,隨著時間的流逝,八大教門的高層反而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不會有半點衰老的趨勢,他們以太歲為契機而成就的法相,隻會變得越來越像真正的神。

有血有肉,卻超凡入聖的存在。

酒樓裏麵,關洛陽他們這一桌,除了鰉魚的魚片之外,六個涼菜八個熱炒,也已經全部上齊,熱酒滋味醇厚。

吃吃喝喝間,不知不覺的,他們這一桌周邊的人,會自然的忽略他們的存在,更不會注意到他們究竟說了什麽。

東方傑等人察覺到了這種異樣,周邊並沒有以真氣為罩,或者施展隔音法術之類能力的跡象,甚至也沒有精神上的惑控,就是自然而然的在鬧市酒樓之中,形成了一個可以自得清淨,暢所欲言的場所。

花若青講述了關於八大教門的消息,除了她在天子渡府衙之中看來的一些記載之外,還有她自己結合文書中涉及八大勢力高層的種種事跡,作出的判斷。

“這個世界,四星級人物的數量還是比較稀少的,八大教門之中,可能也隻有七殺教主燕平生、八卦教主九宮道長、星宿海大尊者等等,這些作為一教至高魁首的人,有可能是四星級的巔峰,或者勉強達到了五星級。”

“不過天子渡府衙中,關於這些教主的記載,也已經好些年沒有更新了,而且那府衙裏麵有好些人手是被八大教門安插進來的,不存在關於他們教主的詳細分析,我們也不能太過武斷。”

其實主神空間安排給輪回者的任務,往往也能夠略微看出輪回者實力,在這個世界的整體水平。

當年關洛陽在這個世界完成四大練中的第三練,配合青鳥元氣,也不過隻能算是二星級的輪回者。

一個二星級,卻已經可以從旁幹涉,左右交趾全境的局勢。

而東方傑他們,足足四名輪回者,還是以小隊形式活動,主神給他們安排的任務,除了團戰之外,就隻是讓他們幹涉天子渡這區區一座城池的歸屬而已。

甚至這個幹涉任務和太歲之謎,是放在任務標準的第四、第五項,到底要不要去做,都無所謂。

就算完全不去碰這兩項,隻要把前麵的團戰搞定,也可以算是完成了這次任務。

由此可見,在現如今的這個世界裏,幾名四星級雖然還有一定的話語權,但如果放到一些大城池中,甚至未必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短短五十年,那長江中顯現的所謂太歲,倒是真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不小的變化。

眼鏡青年劉子言,見這城裏有些身家的人中,戴眼鏡的不少,就沒有把眼鏡隱去,此刻說道:“沒有針對那些教主的分析,那有沒有其他得到太歲之人的詳細記錄?”

“我們至少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修行體係,大體算是什麽風格的,才好多做出些準備。”

花若青搖了搖頭,說道:“具體記錄是有的,但很難說清這些人的修煉體係,到底是側重於哪一方麵。”

“因為這個世界的高手武力值,基本是這五十年內,迎來一次飛躍式提升,所以還沒有那麽多見多識廣、善於總結分析的情報人才,文書中的描述,隻是單純的記錄一下那些高手到底做了什麽事而已。”

就比如說一個最簡單的,舉起萬斤重物的表現。

如果是在一個修行體係比較穩定,近年沒有大變化的世界裏,可能就會有專門的情報人才,自身武力未必高,但眼力夠高,可以分析出這個人舉起重物的時候,到底是單純靠肉身舉起來的,還是靠什麽其他能量?

是常態可以這麽舉,還是靠什麽爆發式的技巧?

更有甚者,或許還能從一些看似簡單的表現,看出這個人到底是何門何派,從而推斷出他的出生地、師承、背景等等。

很多故事裏麵,隻要有兩個高手一碰麵,交起手來,旁邊就會立刻有路人驚歎、解說。

有的路人甚至能直接認出失傳多少多少年的絕學,這就是因為術業有專攻,人家專門進修過這方麵的東西。

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是交戰雙方特地雇傭過來的,混在路人群裏,搞這種解說工作,來幫忙炒熱氛圍。

但在這個世界,連這些高手本身,都是近些年才達到這種地步,自然也沒有那麽多專業對口的評測人才。

就算是天子渡府衙中的相關記錄,也難免處於一種簡陋的模式。

“想知道當地修煉體係是什麽風格,直接去打一波不就知道了?”

關洛陽放下筷子,說道,“天子渡府衙裏麵,既能夠同時存在南明和八大教門的各方人手,又不會是最頂尖的人物,簡直就是用來給你們刷經驗的大好巢穴。”

劉子言呃了一聲,這才恍然醒悟過來。

這眼鏡青年之前還是沒把思維模式換過來。如果是正常團戰的話,他們當然是不想太早暴露自身存在的。

跑去府衙那邊刷經驗,固然能夠對本土勢力有一定的了解,卻也難免會泄露一些自家小隊的手段。

但是暴露自家手段這種事情,其實避無可避,反正現在有個前輩跟著,早打探當地風格,也有早打探的好處。

比如說,故意給自家做點偽裝,給自身的戰鬥手段,弄點假情報泄露出去,以後真跟團戰對手遇上的話,或許還有奇效。

“那就先讓隊長和蘇回去那邊試試手,我們在旁邊觀察,隨時接應。”

花若青作出了決定。

他們隊長沒有明顯長處,也沒有明顯短板,早泄露晚泄露都一個樣。

而蘇回的樣貌打扮和平時的狀態,就是他們隊裏專門用來迷惑人的。

東方傑他們兩個也沒有異議,這就準備動身。

“等等!”

關洛陽忽然喊住了他們,捏起酒杯的手略微停頓,抬眼間若有所思。

他用神石靈胎分化出來的九大分身,實力並不均等,像是投放回仙魔水滸、真靈電能那兩三個世界的分身,都供養的較為強悍,尤其是回真靈電能那個世界的分身,被他一鼓作氣催發到了六星巔峰。

而當時查看南明世界這邊的情況,因為才過去五十年,他投放回來的這具分身,隻是四星級的狀態而已。

但是九大分身的潛能都是很高的,何況寄托成就這具分身的,還是七星級天仙境界的一縷心神,這具分身要想升級,自然不難。

就算僅僅以現在四星根基的狀態,也具備很多正常四星級生物所不能企及的獨特能力。

比如,“心血**”。

心血**這種特異手段,在最初級的階段,可能隻能察覺到幾秒之內,關於自身的一點危機而已,不算太高明。

可在關洛陽這具分身身上,心血**,幾乎是一種可以本能般感應天機的層次,冥冥中察覺到一種涉及天下運勢的重要變化。

他剛才就感受到了,這人間大地的運數,即將進行一個頗為劇烈的變化,且這個變化的節點並非天災地禍,而是與某個人的生死相關。

‘南方……這種程度的變化,大明皇帝要死了嗎?’

‘不對,大明那邊,五十年前,皇帝個人就並非獨斷朝政,按我入城這一路上,耳力覆蓋城區聽到的一些東西來看,現在的大明皇帝個人身體情況,更沒那麽要緊了。’

關洛陽仔細感受了一下,‘此人正從南方趕向天子渡,雖從南來,卻非從南明,而是從川蜀之地。’

聯係到剛才花若青所說的關於八大教門的一些消息,關洛陽心中已經了然。

“你們兩個就別去府衙了。”

他起身說道,“我們直接出城,去見見七殺教的教主吧。”

……

天子渡以南,約百裏之外。

一匹老馬拖著板車,噠噠噠噠,走在荒野間的小路上。

板車上鋪了一層幹草,燕平生盤坐在幹草之上,佝僂著背,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棉被,雙手揪著棉被的兩個角收攏起來,似乎極其畏寒。

雖然追兵死咬不放,凶險無比,從一教之尊淪落至此,但是燕平生坐在這顛簸的老馬板車之上,竟然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遙想當年……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了,那是七十年前的事吧。

七十年前的燕平生,還是個少年人,那時候他還不叫“平生”這個有點江湖氣的名字,而是叫做燕磊,一個鄉間教書先生的兒子。

那時候女真人正在跟南明對壘,為了壓服北方百姓,讓他們不敢有反心,酷律嚴罰,為了籌措軍費,平定義軍,攻打南明,又要驅使百姓,壓榨鄉裏,苦不堪言。

燕平生的家鄉,屢有義軍出沒,抗擊女真,他老母早亡,待老父病逝之後,更一腔鬱氣,有心投靠義軍,臨走之前,上七曲山風洞樓,看了看大西王張獻忠的綠袍金身塑像。

那時候距離張獻忠身亡還沒有多少年,川蜀鄉間有許多流言,有的說他是大英雄大豪傑,有的時候他是殺人魔王,罪該萬死,死不足惜。

廟外還有人仿張獻忠聖諭碑,立了一塊碑文,豎排陰刻幾行字,“天有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燕平生那時眼見無數鄉民掙紮,女真官兵跋扈,小吏可惡,想起張獻忠事跡,取來刀筆,在石碑背麵刻下一首七殺詩。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猶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

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為天恩眷。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

……殺殺殺殺殺殺殺!

一詩既成,已脫鬱氣為豪情,燕平生投軍,蹉跎二十年,雖然練出一身好武藝,北方義軍的事業,卻也始終沒有大的成就。

直到五十年前那場大戰,他也去江邊戰場走了幾遭,取了一份太歲肉,回到川蜀之地後,義軍聲勢大盛。

當時那首七殺詩,已經被二十年以訛傳訛,認為是張獻忠顯靈所作,燕平生索性取七殺為名。

從七殺軍到七殺教,女真敗退到關外之後,七殺教盤踞川蜀之地,事業好生興旺。

整整五十年了,雖然不曾窮奢極欲,卻也養尊處優。

燕平生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尊貴的生活沒有給他帶來長久的滿足,反而常常為了川蜀之事焦頭爛額,為了那些治理不得法的手下大發脾氣。

而如今在這被追殺的路上,卻讓他想起了當年孑然一身投靠義軍的那段生涯,讓他有了一種別樣的安心。隻是可惜,追殺中的安寧,終究短暫。

呼!

小路兩側,長草及腰。

陡然間一股強勁的熱風襲來,水氣充足的青草竟然直接被吹得枯黃,點燃起來。

野火蔓延,濃煙滾滾。

倒伏的草葉,將前方道路掩蓋,後方也是一樣的場景。

烈火熊熊,一圈火光,把老馬、板車,圍在中央。

老馬受驚嘶鳴,身上毛發枯黃,眼看也要被高溫烘死,忽然一隻手在它背脊上點了兩下。

唏律律!

霎時間,這匹老馬精神煥發,如同神駿異獸,竟然一下掙斷了繩索,拋下板車,飛越烈火,絕塵而去。

“嗬嗬嗬,想不到你這個七殺教主,竟然還憐惜一匹老馬的性命,暫時調理它的氣血,助他逃走。”

黃眉黃發,頷下無須,貌如青年的男子,出現在火圈之外。

燕平生歎了口氣,轉過身來,依舊坐在傾斜的板車上,裹著棉被看向那人說道:“孩兒,我以為咱們父子相得益彰,多年的情誼,銘刻終身,實在是想不明白,我究竟做了什麽,才讓你這樣背叛我?”

“你,甚至都不肯叫我一聲爹了!”

黃眉黃發的這人,乃是七殺教石渠分舵的舵主,也是燕平生原本最器重的一個義子。

不過他此刻臉上卻露出一個輕蔑的神情。

“爹?”

轟!!!!

那一圈熊熊燃燒的野火,忽然被一股狂暴的氣息壓滅。

石渠舵主肩背四肢,朝著外界各個方位,迸發出上百道強勁的氣流。

氣流拍擊在地麵,轟然擴散,使周圍的火光瞬間熄滅,也讓石渠舵主的身體,猛然拔升到高空。

諸多氣流在地麵砸出淺坑,折射之後的交互作用,神乎奇跡的隨著石渠舵主一抬手的動作,在他前方形成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掌印。

電光火石間,燕平生的身體向後一退。

裹在身上的棉被,如同一個蠶蛹,因為他的速度太快,被他的後背撕裂開來,形成一個整齊的缺口。

他的身影,剛勉強退出那個掌印覆蓋範圍的時候,那還保持著隆起姿態的空心棉被,連同那輛板車,都已經不複存在。

那個掌印的速度,比聲音快出兩倍不止,就算形成掌印的材料,隻是經過壓縮的普通氣流,在這種速度下,也足夠將地麵轟出一個深坑。

地麵猛然一下震**,棉被、板車,都成為了深坑底部的殘渣,壓得嚴嚴實實,如同鐵塊,一點也看不出木料和土壤的分別了。

燕平生的身影,發生異樣的變化,臉型變得更加開闊威猛,身軀延展,須發如鐵,口中長出了獅子一樣的獠牙。

但是他的眉心,卻向外生長出白色的毫毛,向右旋轉盤結,如同一點白玉印在眉心,潔淨柔軟,又大放光明。

此乃佛菩薩眉間白毫相,文殊師利獅子衛道法相。

他雙手合攏,向前一斬,劈開了從那個深坑上擴散開來的氣浪,而在氣浪中石渠分舵舵主的身影也就顯現在眼前。

這雙手合十的一斬,破浪之後,再斬人。

麵對這樣菩薩動怒般的一擊,石渠舵主的手臂如波浪般一甩,向前刺出。

他這一刺之下,被燕平生那一擊壓塌過來的空氣,變成一層層肉眼可見的屏障,被他的指尖刺破,如同水波,又如同極盡柔軟的透明薄膜,一層一層的披在他身上。

如果這個時候輪回者小隊在這裏的話,就可以明確的作出判斷,這個七殺教主,確實達到了五星級。

而反觀那個石渠舵主,他展現出來的體質,似乎隻是四星級的水準而已。

可是他在出手的時候,對於自己肉身的運用,發揮出來的勁力,達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等到二者相碰撞的瞬間,石渠舵主那披上了不知幾層透明氣膜的手臂,五指一扭,擰成拳頭,便把燕平生合攏的雙手轟開了。

燕平生在狀態完好的時候,都給他打傷,一路逃竄至今,傷勢累加之下,已經徹底無法抵抗。

這一拳打在燕平生胸口,燕平生上衣爆碎,整個人陡然一震,眼中神采就暗淡下去。

石渠舵主收回自己的拳頭,有些不滿的看著手背皮膚上的幾絲紅痕。

“這身體,實在是太弱、太弱了,甚至比你還要弱,但就是這樣的肉身,讓我來運用,也不是你所能抗衡的。”

“不過,你這種不到百年的壽命,不到一丈的身高,能夠在我手下逃亡到現在,也足夠你驕傲了。”

石渠舵主伸出手來,“跟我回去吧。”

他抓起燕平生的腰帶,像用繩索捆在木頭中段,拎起了一節木頭一樣,往南而去。

走了不知多遠,忽然他察覺背後有人在追蹤。

“什麽人不知死活?”

小樹林間,石渠舵主丟下燕平生,轉頭看去,冷哼道,“出來吧。”

樹林間顯出蘇回和東方傑兩條人影。

“還有兩個,躲什麽躲,都出來吧!”

他視線一轉,就看向花若青和劉子言藏身之處。

那兩人心中也非常驚訝,從隱形之中現身。

石渠舵主正要說話,忽然從那四個人眼睛映照出的景色中,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他猛然回頭看去。

有個黑衣男子,就在他身後,正半蹲著檢查燕平生的眼瞼。

“你那一拳,居然把他的魂魄打散成多份,與他的肉身深度融合,分散在各個部位,保持了他最完整的生機,也讓他根本無法醒來。”

石渠舵主看見那個黑袍金紋的年輕人眼中露出了奇異的光芒。

“憑你這種根基,純肉身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

那種眼神,就像是看見了意料之外的有趣獵物一樣,驚訝而欣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