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者涉足諸界道路,在境界尚低的時候,隻能是隨波逐流,恍如盲人摸象,難以窺見全貌,更難探及本質。

而當輪回者的本體達到了七星這個階段之後,就開始可以見微知著,尤其是突破了“心關”的輪回者,在七星級這個檔次的修行中,要比其他三種路線的,更為順遂一些,能觀覽無窮現象,化為自身技藝。

對於諸界道路的認知,往往能夠一針見血,看出彼此差異,繼而設法去取長補短,乃至集合多方優點,更添精猛進益。

同為“體關”,太清仙道的肉身不滅,人仙武道的肉身修行,以及這太歲武道背後的遠古文明,就也有不小的差異。

關洛陽曾經探討過擎天真人那肉身不滅的境界,得知擎天真人的修行,一開始是以元氣滋養肉身,後來是以神通法術的變化,來刺探肉身物質的變化。

通過觀察不同法術變化落在身上誘發的現象,來補足肉身的缺憾,提高肉身對各式各樣神通的抗性。

直到最後,以肉身物質的成就,堪破萬法神通,萬邪不侵,直指本真,便可以踏足肉身不滅的天仙境界。

這樣看來,其實太清仙道中的肉身不滅,還是以玄門煉氣為根本。

是以元氣能量路線入手,來反推、求證肉身物質的成就。

人仙武道,則是肉身、精神兩個方麵,都要有極高造詣,這條路子上對於精神意誌的重視,也不比肉身遜色幾分,練竅得法,精神感應諸天星象,用來壯大肉身,以求終有一日,將宇宙星辰、萬般物象的特質特性,特長成就,集於一體,無上唯我真身,粉碎一切障礙。

而太歲武道背後那遠古文明的修煉之法,不如太清仙道淵博,不如人仙武道霸道,卻真正可以說得上一個專注。

他們是真正徹底以物質之道為根本。

把精神、能量、生命等種種變化,都視為不同物質運轉方式的附帶效果。

物質以此法運行,就能夠蘊生精神。物質以彼法組合,就能夠釋放能量。

以物質實體為至上宗源,餘者皆是附庸。

“原來是這樣。氣血是與生命牽連最深的微小物質,所以他們的修行,就是從氣血入手。”

關洛陽查看古運青腦海中的修煉之法。

“對他們這個種族來說,前六重天的修行,就像是普通人在鍛煉自己的四肢,讓自己抓取事物的動作,變得更精準一樣。”

“他們隻要長到成年,就可以完成前六重天的鍛煉,感受到氣血這種細微物質的存在,到七、八重天,運用氣血來改變細胞,讓身體可以更快速的接受營養,生命力更快壯大,氣血更為磅礴。”

“然後就可以開始嚐試,消耗大量氣血,為自己製造更微小的器官,不斷打磨,不斷凝練。”

“製造比大多數分子更纖細的器官,如毛發一樣散布在體外,就可以開始幹涉分子的結構……”

“而且淬煉出了更微小又足夠堅韌的器官末梢後,就可以反過來改造氣血,把組成氣血的那些細小物質,打磨的更加細微、精煉,更有利於後續的積累壯大,如此內外輪替,良性循環。”

參悟到這裏的時候,關洛陽發出了一聲輕籲。

這個遠古文明的修煉之法,就是一個不斷向微觀層麵深入的過程。

分子級器官,原子級器官……積攢氣血、精研製造更細微更強韌的體外器官,聽起來簡單,但其中也不知道凝結了多少智慧結晶。

調動氣血的方式、製造器官的步驟、如何重組微觀物質來反哺自身,每一個細微的步驟,都不知道要經過多少次嚐試、思考。

關洛陽心中也不禁微微讚歎,隨即忽然有所聯想,臉上又笑了笑。

微觀層麵的器官,平時可以收在體內,要用的時候就發散到體外,如同無數細小的毛發。

從這個角度來說,修煉太歲武道的人,練到高段,都會變成長毛怪呀。

不過微觀層麵的器官,普通人也根本觀測不到。

就像一般人觀察不到靈能力者散發的精神輻射,觀察不到練氣高手散發的真氣波動。

假如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夠觀察到了,他們也必然已經發展出了新的審美。

可惜,智慧從來不代表品德,他們所秉承的這種修煉之法,令關洛陽也見之心生喜悅,可他們做事的手段,卻還是該死得很。

關洛陽讀盡了古運青的功法記憶之後,又看了看他最近經曆中一些細節,然後看到他遠古年間的記憶,越看越是大皺眉頭。

那根抵在玄冰表麵的手指,微微一彎,再度彈出。

玄冰無聲間崩碎成粉,幽藍色的電光,如同萬千細碎花紋,瞬間貫徹古運青全身,寒毛直豎,毛孔發亮。

他七竅之中都遊出電絲,仿佛要做不甘嘶吼狀,隻是什麽聲音都沒有發的出來,終至頹然,沒了動作。

光陰柔緩,緩緩無聲。

兩個多時辰之後,燕平生隻覺傷勢徹底痊愈,緩緩收了功,剛一睜眼,眼角餘光就瞥見石渠舵主的身體,靜靜躺在一邊。

“這是?”

“那個一路追殺你的人,已經被我誅滅。”

關洛陽說道,“現在這是燕石渠的屍身。”

燕平生身子微微一震,望著那具屍身,手掌已經覆上了燕石渠的雙眼,低聲道:“我兒……”

東方傑、劉子言、花若青之前就已經陸續醒來,雖然身為輪回者早就見慣生死,對著這一幕,也不願打擾,各自無聲。

如今也就隻有一個蘇回,沉浸在新得的功法之中,對外一無所知。

燕平生過了半晌才說道:“洛陽真人,我想帶我兒,回川蜀故地安葬。”

“可以。”

關洛陽說道,“我對你七殺教已有所了解,雖然不免有些蛀蟲,但放在北邊這些比爛的教門裏麵,你七殺教,與齊魯之地的榆園軍,都可謂當世清流。”

“可是治理一方,光有好心是不夠的,你們的製度太多缺漏,我這裏有本書,講的是治政之法,你且帶上。”

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本長一尺,寬七寸,厚三寸的大書來。

這是關洛陽剛才花了點時間,以電光焦痕為字跡,寫成的一本寶典。

另有一本薄些的冊子,也跟那大書一並飄了過去。

“冊子裏麵,是我剛剛篩選出來的幾門武功。”

“你修煉太歲武道,自辟前路,修行之中,難免有許多疏漏,雖然如今有九重天的境界,但其實連七、八重天時該挖掘的潛力,也沒有挖掘出來。”

“修煉這幾門武功,可以補足根基。”

這幾門武功雖然是從古運青的記憶中選出來的,但加了不少關洛陽自己的注解,深入淺出,最合燕平生的路數。

燕平生的資質,其實極高,隻憑一點太歲肉帶來的便利,加上舊有的那些最高不過三星級的拳腳武藝,就能夠突破到如今五星級的境界,天賦毅力,都是當世佼佼者。

但是太歲武道的境界劃分,其實都是照搬的遠古文明的肉身修煉之法。

遠古文明的修煉體係發展成熟之後,都知道,在修煉到第七重天的時候,就應該要改造自己的血肉真性,修煉成“百氣真身”。

遠古文明的那個種族,雖然不是人類,外觀反而更像某種巨蟹,隻要成年就有幾十丈橫寬,但是他們也跟人類一樣,天生隻能利用大氣中一小部分的氣體元素。

茫茫大氣,無處不在,卻隻有其中一小部分是對身體有益的、有用的,其他種類的氣體都無法利用,實在可惜。

所謂的“百氣真身”,就正是要修改肉身細胞的內部結構,使得很多本來無法利用到的氣體元素,也成為對人體有用的物質。

打個比方,一個沒練過百氣真身的七重天武者,平時還是隻能通過五穀菜蔬肉食等等,來積攢氣血,通過鍛煉,來增加氣血活性。

而如果修煉過了“百氣真身”,那平時就隻要吃空氣就夠了,甚至吃空氣還能吃出大補的效果。

此種肉身,再去吃那些正常食物的話,利用率也會大漲。

燕平生這個九重天,之前打不過古運青,也有一大半的因素,就在於這一點。

他就像是一個患了侏儒症、骨質疏鬆等多種虛弱病症,還常年保持饑餓狀態的成年人,去麵對一個整天泡在補藥罐頭裏麵養出來的肌肉蠻子青少年。

燕平生雖然還不知道這些東西,但接到這兩本書,也大禮拜謝,非常動容。

“這凡塵間,善惡到頭未必有報,但遇上了我,就該有了,這兩本書,正是你的善報。”

關洛陽揮袖道,“去吧,你先行一步,我也即將南下,不久之後,我們會有重逢。”

燕平生再拜謝了一回,就收了那兩本書,帶著燕石渠的屍體離開了。

待他走後,關洛陽才向東方傑等人笑道:“你們幾個,也不用羨慕。”

“你們既然不甘隱居,選了要與我同行,我要做事,也難免要用上你們,自然該給你們一些好處。”

“蓋因你們三人都有完好肉身,我本來想這一界武道氛圍不錯,得了當地高明功法後,讓你們參考當地武道修煉,或許更有益處,不過現在看來,當地武道與你們都不太合適。”

關洛陽悠然道,“隻好另外費些心思了。”

花若青用蠱,關洛陽向她一指,傳了她一套來自烏黎毒宗的《六蟲罡煞劍蠱同流》。

劉子言學佛,關洛陽取如來神掌部分意境、揉合道法人間的佛門念力法咒,傳了他一套咒語。

東方傑練武,關洛陽更是來了興致,以太清仙道正宗玄門煉氣法的視角,為他現有的武功做了一套導引圖,讓他好好修煉,盡快將原有的武功根基梳理升華。

三人興奮之餘,心中又都不免有些忐忑。

蘇回好歹還是去天子渡辦了件事,回來之後才得到功法傳授。

他們三個還什麽都沒幹呢,就先因為觀摩大殿,解決不少從前修煉上的困惑,現在又拿到這樣幾乎為他們量身打造的高明功法。

關洛陽叮囑道:“先好好練著,過不了幾天,你們就要大展拳腳,驗證進度了。”

東方傑多問了一句:“剛才說要南下,第一程,應該是豫州,聞香教的地盤吧?”

“不錯。堂堂古中原,號稱九州腹地,十省通衢,黃河洛河哺育之所,繁衍數千萬百姓,現在居然被一群斂財無度,愚弄生民的邪道賊人所占據。”

關洛陽哼聲一笑,淡淡說道,“我姓關名洛陽,不先將這河洛之地平定了,豈能稱心如意?”

況且八卦教那幫貨色預備施展的手段,也是要以那一片土地為中心的。

關洛陽話音一落,抬頭看了看這座殿堂。

這座金色大殿,因為內部生成了小空明星象陣法,經過這麽多天雷淬煉,也已經形成一件不錯的法器,可以稱之為“小空明寶殿”。

關洛陽一念驅使,就可以令這座殿堂脫離地麵,懸浮起來,緩緩飛行。

不過他有心參悟遠古文明的修煉之法,拿來進補自身道路,也需要一個實踐的東西,心思一轉,就換了個法子。

……

豫州地勢,呈望北向南、承東啟西之勢,西高東低。

北、西、南三麵,由太行山、伏牛山、桐柏山、大別山,沿州界呈半環形分布。

中、東部,為黃淮海衝積平原,西南部為南陽盆地。

聞香教占領了豫州之後,就把他們的總壇,設在豫州東部的開封府。

這開封府本來就號稱是“八朝古都”,曆朝曆代以來,雖然有時候也遭兵禍,但依舊有種種古跡遺留,興建甚是繁榮。

聞香教的總壇定在了開封府之後,教中的高層不但跑馬圈地,各建府邸,教主徐壽儒,更是大興土木。

開封府最繁榮的城區周邊,號稱有五湖四河環繞,徐壽儒在五十年前,號稱要取五湖四河的意象,建造九座宮殿,九九歸一,大吉之數。

五十年下來,這九座宮殿,都陸續被他選址建成。

九座宮殿之中,他獨愛原本鐵塔所在的那片宮殿。

那座開封鐵塔,八角十三層,號稱天下第一塔,始建於北宋年間,徐壽儒為了修建新的宮殿,嫌棄那座鐵塔老舊,把其推倒,重建了一座十八層的高塔。

這座新塔,又號稱天香塔樓,徐壽儒經常在其中最高的一層宴請賓客,時常傳說,賓客在那裏能見到天女下凡,望見仙宮雲闕,享受極樂。

這一日,一大清早,聞香教的弟子又開始在這座高塔之中,忙碌起來,為晚上的宴會做準備。

教主早就下令,今天晚上的大宴,他要宴請貴客,務必要拿出最高規格,若是有一絲怠慢,平日裏負責天香塔樓上上下下的八百餘名弟子,都要受罰。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

天香塔每一層的簷角下,都已經掛上了八角琉璃宮燈,內裏燒的是無煙的蠟燭,點的是淺淡宜人的桂花香料。

塔裏的聞香教弟子們,提燈托盤,走馬燈一般螺旋而上,層層燈火通明,上下璀璨,照的周圍數裏一片輝煌。

幾十裏外的百姓居所,也有人從低矮的屋子裏麵推窗眺望。

窗邊趴著的小孩,滿眼都印著那天香塔的燈火,映得烏溜溜的眼珠裏麵,也有點點璀璨光明,嬉笑喊道:“爹娘,我聞到那邊飄過來的肉香了。”

為娘的湊在窗邊,靠著月光縫補衣服,聞言責怪道:“去球兒吧,隔著幾十裏呢,你能嗅著個球?”

做爹的拍拍自家孩子,笑道:“我也聞著了,真是肉香,可不是那邊飄來的,是街尾李二狗家的呢,他家有點兒閑錢,雖然上不起大酒樓,但能買到點好香料呢。”

“教裏的大小老爺做的香,賣的比那真的山珍海味便宜多了,但嗅著的那個味兒,據說是一模一樣啊。”

補衣服的婦人歎了口氣:“好容易攢點閑錢,都給他們弄這虛頭巴腦的香給勾去敗幹淨了,那香味兒又不是真能進肚子。”

天香塔樓的頂層,徐壽儒已經緩緩落座。

他鼻尖略微動了動,已經嗅出麵前這桌上擺的那一碟炒雀舌,因弟子來的時候,走的太快,吹散了熱度,香氣淺了幾分了。

旁邊早有侍從察言觀色,瞧他眼神就知道不好,急忙取了一盤新的炒雀舌來,將那一碟替換了。

因為今日這宴會,比預定的時辰晚了一刻,又是到了時候才臨時通知的。

後廚裏麵許多要趁熱吃,吃新鮮的好菜,不得不另做,之前備下的那一份就堆在那裏了,估摸著之後也吃不完,也就是丟了罷了。

好在之前備的食材有多份,就是再推遲幾次,也還能重備出一場最新鮮的完整宴席來。

“今夜,本來我是來宴請上使。”

徐壽儒開口說話,先向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文士拱手致意。

那中年文士,三綹長須,相貌不凡,氣度清雅,笑道:“徐教主勞苦功高,不日就將要列於我神殿正式族譜之上,與我更是交情匪淺,直接稱我謝滿江便是了。”

“不敢不敢,托大叫聲謝兄吧。”

徐壽儒哈哈大笑,又向另外一邊說道,“太行十三旗軍中過來的黃旗將軍葉兄,也是十載難逢的貴客,正好一同聚會暢飲,笑談風月。”

“更是沒有想到,大明會居然也來了一位使者,朱永忠朱兄,意外之喜啊!”

那葉黃旗向徐壽儒回禮。

旁邊一個藍袍玉冠的男子笑道:“大明會雖然遠在雍涼,與聞香教之間,隔了一整個八卦教的地盤,但我們王爺,一向欽慕徐教主這樣的風雅之人,特地命令我帶來一件禮物。”

這個朱永忠,正是這場宴會推遲的原因。

他旁邊有人遞來一個錦盒,被他起身接過,揭開錦盒,展開一幅字畫。

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惹人間桃李花。

“此乃宋代高人白玉蟾的真跡,正合聞香教主的清名。”

徐壽儒看了,頗為驚喜,仔細端詳,愛不釋手,好生收起之後,連敬了朱永忠三杯。

眾人談笑幾句,雖然各懷心思,麵上倒也笑得開懷。

卻在這時,朱永忠突然說道:“其實我家王爺這回派我過來,還有一件大事,要我知會教主一聲。”

徐壽儒笑容微斂,手上還端著酒杯:“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還請明言。”

“此事事關重大,乃是我們大明會無意間探聽到的一樁隱秘。”

朱永忠臉色凝重,說道,“八卦教這兩年來,謀劃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一旦發動,恐怕就要讓豫州格局為之大改,牽連到整個聞香教的基業。”

“我們王爺敬佩聞香教清名,特地派我來道明此事,好讓教主早些提防。”

這話一出,在做陪酒的聞香教右護法、眾香主、教主的子侄等等,一個個臉上都露出異樣的神情。

有些人更是不加掩飾的露出冷笑之色,打量著那朱永忠,一口將酒喝幹。

顯然是對他這話全無信任,更覺得他危言聳聽,恐有詭計。

“哈哈哈哈!”

徐壽儒臉色定了定,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容滿麵,說道,“八卦教的九宮老賊,我早有提防,這兩年也不見他向我境內發動什麽手段,難道那個所謂大計,是一日之間,便要突兀展現嗎?”

“突兀之計,還能動搖我聞香教的根基,改變整個豫州格局,該不會是他準備派人來刺殺了我吧?”

這老兒笑聲不止,向後探出拇指,一指這樓。

“我這塔樓,固若金湯,隻怕他進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