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又白的手下,常年來都用鐵絲網隔起了他們精心培植的花卉,但鐵絲網之外,野生的花樹依然層出不窮。

他們的宿舍樓,也掩映在花樹之間,宿舍樓的圍牆之外,正是眾人對峙的所在。

雲又白他們下車之後,身邊自然有眾多手下,撐起黑色的雨傘,護衛著朝這邊靠近。

最先開口的是雲又白右手邊的高大才,五虎之一,身上隻穿了件黃襯衫,花青色的紋身,從胸口若隱若現,一直延伸到左半邊臉上,襯的那張圓臉凶悍許多。

“老蘇,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帶這些人直闖雲二哥的地方,未免有些太無禮了吧?”

獨孤豪一向狠厲,五虎四驍裏麵,其他人這些年勢力漸漸大了之後,也都學了些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唯獨他,還是一點都不掩飾的狠辣張揚,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

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太合群。

但是獨孤豪這一支的勢力能發展起來,也不是一味的靠爭強鬥狠,蘇雨成在這個過程裏,是出了大力的,他類似於大管家之類的角色,算起來,倒是跟其他各方打的交道更多。

隻是今天,這個眼袋很明顯的滄桑中年,卻沒有給高大才麵子的意思。

“平日裏這些上下尊卑的禮數把戲,是要有些講究的,但要是大夥已經從兄弟成了仇人,再講禮數,可就太虛偽了。”

蘇雨成身邊二十幾個人,看起來不多,但有將近十個人都帶了全副的黑皮手套,手臂把西裝的衣袖撐得緊繃繃,一看就知道,是改造武者的體型特征,其他的人,槍也都已經上了手。

雲又白他們靠近過去的時候,這夥人全都擺出戒備的動作,就差直接把槍口指過來了。

隔著十幾米,雲又白主動停步,原本看守花園的那些手下,也就主動向他這裏依附過來,領頭的阿昌把電話裏來不及細說的,又補充了幾句。

“他們要搜查我們的宿舍,還揚言說要翻遍花田,把我們種的花全都鏟平。”

高大才皺眉,朝蘇雨成那邊喊道:“你們的事我也聽說了,不過一個手機,值得這麽大張旗鼓嗎?”

蘇雨成還沒開口,他背後就有人大叫道:“高伯,雲老二是啞了嗎,什麽事情都讓你來講。”

說話的人向前了半步,站到蘇雨成旁邊,是個脖子上掛著雞心寶石項鏈的瘦削短發年輕人。

這是獨孤豪的侄子,獨孤昱。獨孤豪兒子早年被砍死了,這個侄子,基本是被他當繼承人來培養的。

獨孤昱穿著單薄,一件西裝已經被雨淋透了,冷冷的笑了兩聲,說道:“誰不知道這片花園是雲老二搞人的地方,這些花樹底下,埋了他多少仇家、叛徒、看不順眼的人,我大爹的手機在這流出去,還不夠當證據嗎?”

“那這一個多月來,在我家附近,在蘇伯寫字樓周圍晃的那些人,夠不夠做證據啊?”

“哦,我大爹的手機你們還過來了,他們的手機我也還給你們。”

獨孤昱這話一出,身後的人得到示意,紛紛從口袋裏掏出一些手機扔出去,丟在兩撥人之間的空地上。

有些手機還沾著血,落在濕泥裏麵,被雨一衝,屏幕明滅了幾下,都是雲又白那些手下隨身的東西。

他們這個舉動,立刻讓雲又白那邊的人也都躁動起來,有些人認出那些手機裏有的屬於自己親近之人,當場破口大罵,抬起槍口。

兩邊的人紛紛舉槍,嘈雜萬分的聲音,一下子連雨聲都蓋了過去。

高大才、古道遠、胡不喜,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也都露出極度不悅的神色,視線穿過雨幕,盯著那邊的獨孤昱。

獨孤昱以前囂張跋扈,獨孤豪失蹤後這段時間,他肯定是最惴惴不安的,不用問也知道,對監視的人下手這種把事情做絕的手法,肯定是他的示意。

雲又白看著那些手機,一語不發,忽然一揚聲,蓋過了眾人的嘈雜爭端,道:“好了,都閉嘴。”

“你們要翻,我讓你們翻個遍,我跟阿豪的交情,哪裏是這區區一個武吉坡的花田,千株萬株的鮮花能夠比得上的。”

“不過,我手底下的這些弟兄也不能白白受了這些屈辱,要是翻不到什麽證據……嗬!”

他冷笑了一聲,抬眼鎖死了獨孤昱,“那賢侄也得給我個交代,三刀六洞不為過吧。”

蘇雨成接口道:“這個事情……”

“好!”

獨孤昱一聲大吼,命令手下立刻去搜花翻土。

蘇雨成皺眉,對獨孤昱低聲說了幾句。

天上風雨漸烈,雨聲太大,獨孤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反正隻是一手搭在了蘇雨成肩頭,回了一聲狠笑。

“蘇伯,你比我聰明,想的夠多,思維周全,但也必然就慢了。我腦子笨,一根筋,就隻知道,現在我們已經沒了大爹,那不管大爹到底是怎麽沒的,剩下的我們這些人,就隻有做馬前卒的價值了。”

蘇雨成被他這一句話驚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的另一個方向,也停著幾輛車。

範敏之撐著傘站在車邊,身邊也是眾人簇擁。

雲又白也偏頭瞧了一眼那邊,聲音壓得很低,道:“道遠,不喜,老高,打電話通知一下,把我們手底下的改造武者全叫過來,撐撐場麵。”

高大才一驚,道:“全叫過來?!他們也隻來了這一些人,我看還是留有餘地的,我們這邊有必要這麽大張旗鼓嗎?”

“秘書說老頭子失眠,剛吃了藥睡了。”

旁邊的胡不喜,突然開口,晃了下自己的手機,聲音陰的能滴出水,朝範敏之那邊示意道,“小的倒精神。老高,隻怕今天這個事情不是前奏,是正餐了,快叫人吧。”

他們的電話剛打出去,範敏之那邊又多來了幾輛車,幾乎把路口圍堵起來。

範敏之站在那邊,沒有挪步,隻是提高了音量,喊道:“雲二哥,你剛才的話我也聽見了,豪哥的事情,確實不是區區一個花田的價值,能夠比得了的,但我也不信二哥會是那種殘害兄弟的人,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誤會。”

“不如你跟阿昱,先和我一起去見董事長,讓他老人家來調停一下,大夥才好攜手查清真相。”

關洛陽拿了把傘,就站在範敏之右邊,默默欣賞著遠處一株株花樹被鏟倒的景象,聽到這話,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一眼雲又白。

那邊,胡不喜剛要開口,就被雲又白握了下手腕,會意閉嘴。

“敏之這話在理。”

雲又白朗聲回應,轉頭看了眼獨孤昱,道,“好,賢侄,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見董事長?”

獨孤昱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有什麽不敢?”

雲又白接過手下的傘,叮囑兩句,末尾一句揚聲道:“你們在這裏,一起見證花田翻找之後的結果。”

說吧,他就直接脫離了自己那邊的隊伍,孤身走向範敏之那裏。

這個舉動,叫範敏之和獨孤昱他們,都略微一怔。

就在這一怔之時,雲又白身邊好像轟開了一個炸彈。

轟隆一聲巨響。

雨傘從傘柄到傘麵,在瞬間被他合掌的力量震成了碎片。

紫色的煙火,如一片流星暴雨膨脹開來,從雲又白手中轟殺向前。

他的雙臂,外表有一層黑色啞光塗裝,常年隱藏在白色手套之中的雙手,如今因為手套被震碎,也徹底解放出來,手指關節連接的地方,手心手背的各處鐵片耦合,都有明顯的縫隙。

存放在雙臂空腔之中的固態藥劑,在真靈電能的激發之下,從固態轉化為液態,然後從雙掌的縫隙之間,噴射出紫色的強效麻醉氣體。

藥物的體積,在這個過程中,成千上萬倍的放大,又被雲又白的心意力量約束著,隨著他的操控,轟向他目光所至的地方。

這雙手臂的改造完成之後,已經有五年了,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完全釋放出它的作戰能力。

雲又白心中,情不自禁的升起了一種暢快的感覺,順口吟喝。

“算計老子是吧,也要你能扛得過這一招,雲霞天羅!!”

他的聲音剛剛出口,一道道煙痕騰空,已跨越了數十步的距離。

虛無縹緲的紫色煙霧,堪比炮彈的速度,撞擊在範敏之那邊的人群之中。

有人直接被團狀的煙霧撞在胸口,橫飛出去,撞在車上,震裂車窗。

更多的人在驚詫之下抬起手中的槍械,但卻在槍剛抬起來的時候,就失去了知覺,一個個兩眼翻白,像沒骨頭似的,成片成片的倒下。

新馬港的幫派,是從混亂之中滋生出來,抵達現在這樣的頂峰形勢,不管他們如何把自己包裝,看似成為秩序的一部分,在骨子裏,他們都不可能真的信任秩序。

不可能在明顯被栽贓、危機四伏的情況下,還相信自己的對手。

雲又白的暴起發難,不出關洛陽所料,但他這一手襲殺而來的方式,倒是讓關洛陽頗為意外。

一擊之下,就瓦解了範敏之這邊一大半的人手,四十多名持槍的凶悍之徒,一點用處都沒派上,就趴了下去。

餘下的二十幾名改造武者,倒是在這個時候,展現出了非比尋常的素質。

他們的移動速度,不下於虎豹近距離的撲擊,下意識的閉氣之後,也沒有立刻受到那些紫色煙霧的影響。

幾乎在瞬間,這批人就已經形成了一個箭頭似的陣列,護衛在範敏之身前。

與此同時,郎飛燕一把撈住範敏之,身形矯健的在後方車頂上一撐,就翻出去七八米開外,平穩落地。

範敏之本身也是仿生機械的改造者,表現出來的臨場反應,卻比郎飛燕慢了不止一籌。

兩人堪堪脫離紫色煙霧的籠罩範圍,就看見車子那邊,組成箭頭陣列的改造武者們,像被打飛的排球一樣,一左一右的,紛紛彈射出去。

雲又白仿佛虎入羊群,那些想要糾纏、阻攔他的改造武者,沒有一個擋得住他手臂一揮。

範敏之驚聲道:“他的天羅手,怎麽會有這樣的威力?”

五虎四驍的資料,每年都會更新一次,範敏之也每年都會細細查看。

雲又白的天羅手,具有憑空製造出雲霞的特殊力量,能夠遮蔽人的視線,甚至阻礙紅外線掃描儀、雷達之類的探測。

但是資料裏麵,雲又白最巔峰的一次戰績,也不過是讓雲霧遍布周圍直徑二十米的範圍,無論是射程還是殺傷力,都遠遠達不到眼前的這種程度。

郎飛燕手腕被範敏之拉了一下,定住不動,反問道:“你幹什麽?”

“我們先撤,等大隊的人到了再圍他。”

“那你就輸了!”

前方那一大團紫色煙霧彌漫的區域,幹擾了視線,但還是能隱約看到轎車和人影,郎飛燕更能夠聽到,在幾十步之外,有密集的槍聲響起。

顯然是古道遠那群人,對獨孤昱他們下手了。

範敏之現在就逃的話,多半是能逃得了一條性命的。

但雲又白就會順理成章地吞掉獨孤豪的地盤,接手他的生意,勢力再度膨脹。

範不愁既然選了不管,那他到那時候,也不會多說什麽,範敏之會變成最大的輸家,掌權這種事,恐怕就不知道要往後推多久了。

“哥舒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我們未必沒機會,我和關洛陽一起拖住,你就算不能贏,至少也要表現出自己的擔當。”

郎飛燕按住範敏之,目光四處掃視,“別怕,你沒那麽容易死的。”

她視線掃向高處,武吉坡後,放馬山頂上,雨幕之中隱約有一個白發風衣的男人,倚著哈雷摩托,俯瞰山下。

‘果然!’

有郎飛燕這番話,範敏之也鎮定下來,他本來就不是害怕,隻不過發現自己預估的偏差太大,下意識想要先撤。

他們這番對話,說的都很快,但到話說完的時候,在車子那邊抵擋雲又白的改造武者,已經隻剩下五六個人。

郎飛燕心知不能再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住口鼻,正要上前,忽然駐足,視線不由自主地隨著前方那個物體的上抬,而從低到高的移動。

眾多車輛之間,之前範敏之他們坐過來的那輛轎車,被抬了起來。

說是抬,其實不準確。

抬這個字,往往意味著沉重,也意味著緩慢,甚至吃力。

而這輛車被抬起來的過程,實在太迅捷,也太輕鬆。

那個一直站在轎車一側的人,一隻手往車底盤一抄,另一隻手往車頂一按,底盤和車頂幾乎同時被擠得微微凹陷下去。

金屬變形的聲響裏,整輛車就騰空翻轉而起,掄過一道黑沉沉的弧線,砸向了五米之外的雲又白。

雲又白剛把一個改造武者砸飛,當頭一片黑沉沉的蓋下來,躲閃不及,雙臂如成圓弧,雙掌一崩,按在了倒砸而下的車頂上。

車上裝載的門窗玻璃,砰砰砰砰全碎,整個車頂被雲又白手掌按中的地方,劇烈的凹陷,帶動整個車頂都扁了下去。

但就在他快要把這輛車推飛出去的時候,變形的轎車猛然一沉,發出沉悶無比的一聲巨響。

關洛陽騰空而起,空翻了一圈,一腳重劈在了車底盤上。

雲又白被這一壓,雙膝撞地,褲腳布料磨壞,膝關節處的黑色塗裝與混凝土地麵摩擦,撞出火星。

他臉上微微脹紅,後槽牙一碰,驚而不亂的讓雙掌碾磨旋轉。

“起!!”

彌漫在周遭,好像還會不斷擴散的紫色氣體,驟然起伏不定,如同一道道浮在空氣裏的波浪,帶著嘩啦啦的風聲,向雲又白那裏匯聚過去。

百物借勢,雲蒸霞蔚!

雲又白自有野心,亦有城府,實則已經有五六年,沒有全力出手酣戰過了,他這些年來的進步,絕不僅僅在於雙臂中填充藥物的這個構思。

事實上,要這種麻醉劑生效夠快,形態轉化的時候,又不至於直接把雙臂內部零件給爆破掉,又要能壓縮更多的質量,進行持續作戰,其中種種難題,都必須經過實踐來攻破。

為了尋找到合適的藥物配比,雲又白這些年配合研究人員,秘密進行的實驗,不下於一千次,他對於煙霧雲霞的把控能力,也在這個過程中,持續的細化、深入。

到了今天,他對於這些麻醉氣體的掌控,已經到了能放也能收的程度。

略顯稀薄的紫色煙霞,迅速縮小籠罩的範圍,變得濃鬱,凝聚起來,湧入那一輛轎車。

一輛車裏麵,本來就有不知道多少條細縫,已經劇烈變形的轎車,這些縫隙更全被放大。

無孔不入的紫色氣體鑽入其中,嗡然一震,黑色的汽車頓時分崩離析,車門、引擎蓋、油箱,無數大的小的零碎部件,四散亂飛。

關洛陽身子一擰,騰空落在七八米外的另一輛車頂上。

雲又白順勢起身,眼皮一聳,兩個眼眶都撐成了飽滿的弧度,如虎目圓睜,叱道:“關洛陽?你鐵了心跟個黃毛小兒,太不長眼了!”

關洛陽身邊煙雨蒸騰,麵上淡淡的:“聽說你們是一家呀,怎麽打生打死的呢?我攔你,也是為你們留一份餘地呀。”

後方範敏之又驚又喜,看起來竟不用郎飛燕涉險,他自然欣喜若狂,喊道:“關洛陽,關大哥,殺了他,之前談的那筆賬,我多分你三成。”

“哦——”

關洛陽背對著那邊,露出微笑,聲音還是平淡。

“那感情好,就讓我看看,一個真正掌握了自身之勢的改造武者,能到什麽模樣吧。”

“乳臭未幹,廢話連篇!”

雲又白雙手一引,身邊紫霧盤旋,糾纏著攪動雨滴,如一道道蛟蛇飛空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