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字出口,護衛在範家父子身邊的人,全部猛衝過去。
範不愁卻已經拉著範敏之,從後方的保鏢頭頂越過,在牆上一下踩踏借力,往樓上去了。
他的身手在這一下動作之中展露無遺,手上還帶了個人,越空而過的時候仍然靈敏的不像話。
不過,範不愁根本沒有以身犯險,主動出手去跟關洛陽對戰的想法。
樓道狹窄,所謂的圍攻幾乎不能成立,範不愁就算跟他的保鏢一起上,最後也幾乎必定會演變成單對單的局麵,還不如趁他們爭取時間,拉開更多的距離。
帶兒子急奔之時,範不愁呼叫了劉驚堂,對傳呼機喊道:“你現在在哪裏?”
“二十層,我正在往上趕。”
劉驚堂今天是作為第一道迎接貴賓的人物,直接在樓下迎接,表示對那些客人的重視,也協同負責安保的工作。
他自己沒有跟太多人長談的意向,範不愁也就順水推舟,給他安排了這些工作,讓他不要過多參與到高層宴會的正式密談裏去。
這一步現在看來,卻絕對是個臭棋。
“盡快上來,直奔天台。”
範不愁直接把範敏之扛了起來,每一步就直接跨過十幾級台階,飛奔向上,闖入天台。
陶朱大廈的天台廣闊,有著幾乎不下於一個廣場的麵積,合金的支架,位於天台的中心區域,支撐起“陶”“朱”“大”“廈”這四個紅漆的大字。
有5.5米高的集團商標,形似一個帶著宋朝官帽的大方孔銅錢,位於這四個大字的末端。
而在這個大招牌的背麵,還有巨大的水箱和鐵梯。
在天台的四麵邊緣處,安置著十六個探照燈和多個飛彈散射裝置,體積基本都在半人高下。
範不愁從水箱的鐵梯下麵,拉出一個防水的大背包。
裏麵是幾套膨脹式高空防墜服,穿上之後,外表看起來隻是穿了幾件厚棉襖,但卻可以直接從天台邊上找個空檔跳下去。
在行將墜地的時候按下開關,衣服上的多個氣囊,就會飛快膨脹,拚成近似於長方體的模樣,把整個人都保護在內部。
這種氣囊甚至可以防彈,如果操作得當,從三百米的高空墜落下去,就算下麵全是釘板也不要緊。
但是之前襲擊宴會大廳的飛行裝置,仿佛隱形了一樣,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周圍盤旋,這條退路,就變得具有很大的風險了。
假如真到了最後關頭,這也隻能算是搏取生機的一條險路。
範不愁先把防護服給範敏之套上,便即轉身,單手一斬。
通往天台的門戶內,一條齊肩扭斷的機械臂飛擲而來,剛好被範不愁斬落在地。
關洛陽踏上天台。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範敏之聲色俱厲的疾聲說道,“被你殺掉的那些人,每一個背後都有著複雜的關係網,等今夜的事情傳出去,他們背後殘餘的力量掀起報複,你苦心經營的神州結義社,會在一夕之間被連根拔起。”
“你身邊的那些人也沒有一個能夠逃得過,他們全部都會被你連累,到死的時候都要咒罵你!”
關洛陽麵色平靜,看都沒看怒聲叫囂的範敏之,目光隻盯著範不愁。
他當然知道,要對陶朱集團這種龐然大物動手,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他才等到了今天。
陶朱集團的勢力,畢竟不是一個生物,而是一個集體,是由許許多多的人來構成的,而人心向來最易變。
隻要能成功的一舉鏟除掉這裏的諸多首腦,自然就有足夠的威懾力,去震懾那些剩餘的人。
說到底,以陶朱集團為首的西南幫派勢力,在剝去了他們給自己包裝上去的層層外衣之後,本身就是倚仗暴力來維持自己地位的。
他們沒有大義,沒有共同的理想,更不具備足夠的大眾認同感。
隻有一根支柱的團體,有著天然的巨大缺陷,當他們被更直白的暴力重創,形勢就會順理成章的轉變。
相比之下,範不愁就比他的兒子清醒的多,他也清楚的知道這些道理,所以一句廢話都沒有,靜靜的集中著注意力。
呼隆!!!!
範敏之聒噪的餘音,被席卷而來的氣流打斷。
關洛陽的這一掌打過來的時候,青銅色的花紋閃亮於掌根五指之間,青鳥元氣的熱量,加劇了氣流的躁動。
給人的感覺根本不像是一陣風,而像是還帶著蒸汽的灼熱水流,浪頭疊起,要把他手掌前方的人,直接衝得離地而起。
事實上,範敏之確實已經雙腳微微離地,後背砸在了鐵梯之上。
稚嫩的惡棍退了,年老的梟雄卻擰臂晃身迎了上去。
範不愁這一拳打出去的時候,拳背向下,拳心向上,感覺就好像是以拳背為光滑的船底,把狂暴的氣流當作大海上的波濤。
浮沉之間,一拳撞在關洛陽的掌心。
如真如幻的汽笛聲,響徹在天台之上。
昂!!!!
百物借勢,跨海長鯨。
當年那個破產失敗的男人,坐著長鯨號,忍受著輪船甲板上的擁擠、嘈雜和混著二手煙的輕視目光,來到了新馬港這片土地上。
十年之後,他就買下了那艘船。
從此,那船上的汽笛,隻準為他一個人而鳴響。
在範不愁的心目中,那艘船就是他自己的一個縮影,要不擇手段,要出人頭地,要把想要的都霸占過來。
浮沉在波濤之上的輪船,看似有隨波逐流的輕忽,可是從追求新大陸的大航海時代開始,鋼鐵的大船,同樣也代表著撞碎別人的守護,掠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野蠻。
這樣的意誌容納在拳法之中,使得這浮過氣流的一拳,在撞入關洛陽的掌心時,才爆發出野蠻如大船撞角的力量。
一擊之下,關洛陽的身子猛然向後崩退,箭射般劃退出去三米開外。
範不愁的身體,則向後撞彎了鐵梯,砸的那巨大水箱都發出一聲悶響。
他咬牙怒哼了一聲,順勢往下一坐,整個彎曲的鐵梯,被他坐得再度發出劇烈形變的響動,連接著水箱的上麵那一段,都已經歪曲翹起。
鐵梯、水箱的反作用力,回饋到範不愁身上,隨著他擺臂上揚的動作,助力擺出了一個威風赫赫的拳架子,硬生生架住了關洛陽卷土重來的一記炮拳。
這個拳架子,本來是太祖長拳裏的一式樁功,是取自宋太祖高坐金鑾殿,威風蓋世,鎮壓文武的意思。
中國明朝的古書裏麵就有提到,古今拳法,宋太祖有三十二勢長拳。
這路古老的拳法意境,在古代人手上,多半隻能是故弄玄虛的吹捧,可是在擁有真靈機械的這個時代,心意確實能夠展現於現實。
範不愁拿皇帝坐金鑾的根基,融合到他跨海長鯨的拳力裏麵,穩得像是一頭真正的深海大鯨,雄踞在此。
“關洛陽,你翻不了天!”
交手之前,範不愁絕不肯親自犯險,但真正交上手之後,他非要表現出最強硬的姿態,不肯讓自己有半點軟弱展露出來。
他的拳頭發出如汽笛一般的聲響,居然越打越大氣,每一拳都是舒展浮動於氣流之中,等到與關洛陽的肢體接實之時,狂暴的拳力才一股腦的湧出去。
這個老東西沒有嗑藥,臉上卻也漸漸發紅發紫,容光煥發,單靠自身情緒的刺激,就挖掘出了潛能,打出愈發勇猛的拳功。
可是他這種可怕的情緒,沸騰的情緒,並非來自憤怒,而是來自——恐懼。
這幾年裏,範不愁看似修身養性,玩弄根雕,情緒深沉內斂,實際上就是因為,他越來越能感覺到自己的衰老。
在他的兒子成長起來,在他曾經信任的手下處於盛年的時候,他自己的皮膚卻好像一年比一年鬆弛,聲音也不似過去那樣清、那樣亮,他甚至時常會感到有些胃口不佳。
有時候,看著自己碗底吃不下去的剩湯,他都會陷入不能直言的恐慌。
因此,範不愁愈發忌憚自己那些幹將,甚至嫉妒他們,他寄希望於用藥物保養,叫他們做人體實驗,可是藥物還一無所成,隻好研究真靈科技,希望從中尋求長生的辦法。
明知道劉驚堂就是武術上的大行家,對真靈電能的操控,非常人所能及,範不愁卻不敢向他請教,寧肯多繞彎子,從外麵重金求來保養心意,延壽養生的法子。
可是今夜,他偏偏被一個更該去嫉妒的,又年輕又健康又強大的人,逼到不得不自己出手交戰。
他每打出一拳,都感覺自己以前好不容易保養收藏的一份活力,被燃燒起來、消耗出去,心裏的嫉妒和仇恨就多一分,心裏的恐懼就多十分。
“你翻不了天!!”
範不愁再度強調著喊出這一句,身子震**而起,邁步向前。
水箱的凹陷和變形的鐵梯,居然已經燙得微微發紅。
這個西南的罪魁禍首,臉上紫意蒸騰的老惡徒,幾乎打出了一艘燃燒起來的輪船的氣勢。
汽笛聲響亮到傳下了三百米高的摩天大廈,甚至傳到周邊街區。
關洛陽身上的襯衣在風裏啪啪響動,襯衣之下,遍布著青銅色的光紋,延伸至脖頸,對稱於額頭與臉頰。
“翻天?!”
他直麵燃燒的輪船,左掌按在右側大臂,右手一掌狂推出去。
“你知道什麽是天嗎?”
拳掌相處的頃刻間,好似有青蒙蒙的神駿影像,在關洛陽背後振翅而起。
範不愁感覺自己的精神視野,忽然被強行拉扯著飛快上升。
他在一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並不僅是精神上的錯妄,他是真的在剛才拳掌接觸的刹那中,被對方一掌一翻,拋上了半空。
不可遏製的失衡,讓範不愁的身體在高空中旋轉,腳向上,頭在下。
黑暗的夜幕變成了大地,而這片天台,這天台周圍更遙遠的千家萬戶的燈光,變成了天!
關洛陽的身影騰空一牽。
範不愁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突然沉重加速,砸了下去。
百物借勢,上窮碧落。
下黃泉!
轟隆——
範不愁的身體砸入了天台,上半身砸穿了混凝土,腰部卡在鋼筋的洞窟之中,雙腿僵直了一下,便即垂落。
剛才那一聲與他的碰撞重疊在一起的巨響,是陶朱大廈下麵的爆炸聲,傳了上來。
濃煙滾滾向上飄動,天台這裏都能看見。
已經逃到了更下層的那些人,遇到了新的阻殺者。
天台上,關洛陽的手掐住了範敏之的脖子。
“不!不要、我能幫……”
“你已經成年了。”
關洛陽手上發力一折,“下地獄去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