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意拳之中,有劈,崩,鑽,炮,橫五行拳之說,以這五種拳形,分別對應金木水火土。

鑽拳屬水,結合了劉驚堂年少時急求挽留,處處封堵的意願,才有了封溪斷流之勢。

而在他徹底加入了陶朱集團之後,從初期的野心勃勃,到後來的強製壓抑,積蓄與等待,恰合了木行的真諦,從崩拳之中,領略到他自身的第二種勢。

壯大於內,約束於外,內裏生機勃勃,外表枯槁若死,一有動時,死灰中打雷,石破天驚。

這一發乙木神雷的拳勁打出去的時候,劉驚堂距離那根路燈柱子之間,還有十幾米之遙。

關洛陽已經猝然警覺,渾身毛孔一緊,身子如輕煙般晃開。

刹那中,整個路燈柱子嘩啦的綻放開千百根細長電枝,仿佛突然變作了一棵被雷擊的大樹,主幹和枝椏,每一處都在發光。

尤其是那些破損的電燈泡裏的燈絲,驟然明亮至極,幾乎一瞬燃盡。

劈啪!!!

這是實實在在的電光火石之間,路燈柱子的這一下閃爍,短暫的幾乎來不及品味,隻能留刻在驚鴻一瞥的印象裏。

但就在這一下閃爍之後,整個路燈柱子,從上到下,不分先後的崩裂開來,幾米高的中空金屬燈柱,連裏麵的電線,都變成滿地碎片,沒有一塊超過人的巴掌大小。

孔青雲之前就是中了類似的一招,可那時候針對他的,隻不過是劉驚堂以手指頭繃緊發力,打的一發雷勁。

而這時候麵對關洛陽,劉驚堂拳拳都是不留餘地。

半空的聲聲崩裂炸響中,關洛陽飄忽而走,身體周遭仿佛繚繞著一股淺青色的玄妙氣流。

上窮碧落,不但是他領悟出來的勢,也是基於青鳥真形的殘骸上,蛻變整理出來的新功法。

有了這整套功法之後,青鳥元氣再也沒法像從前那樣固執死板。

關洛陽的意誌,可以引導這股元氣,循著功法的路徑,從頭顱脊椎下浸潤於五髒,穿複內外,又蔓延於四肢,循環在那似有若無的經脈之中,在人體內構建出除了血肉骨骼之外的另一套支架。

而這套功法,帶來的第一個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輕功。

輕功!!!

——仿佛在任何武俠小說裏麵都很常見,常見到了爛大街的程度。

在任何一個以武俠為賣點的故事裏,輕功都隻能作為陪襯,但是認真的想一想,任何一個敢於以武俠為名目的故事裏,也絕不能夠缺少輕功的存在。

關洛陽從前也並不羨慕所謂的輕功,四大練的武學體係裏麵,種種步伐提縱術,已經夠快夠猛,足夠全麵,而且還可以繼續提升下去。

但是當他自己真的能施展出輕功時,一片全新的天地,以此為媒介,展露在眼前,截然不同的悠遊魅力,讓他不得不由衷的發出讚歎。

讓元氣微盈於體外,點落近地麵的寸許微塵,就可以快的不遜於往日需要踩出陷坑的方式,甚至在空氣之中輕踏轉折,動如飛鴻,踩著一陣微風的尾巴,追到這陣風的前麵去。

關洛陽的身體,幾乎看不出任何明顯的爆發奔走,須臾飛逝的影像,已經接連避開了一道道崩裂而去的雷聲,來到劉驚堂麵前。

輕盈如任性飛翔的身法,讓劉驚堂眼中也不自知的爆發出了驚豔的神采,他心裏自由貪求的野性,在這種視覺刺激下再度翻騰,手臂表麵覆蓋的細微電光,密集翻倍,一拳釋放了出去。

飽含青氣的手掌與爆發出電光的拳頭,逆向對衝。

掌心和拳麵之間,最後一厘米的空隙,被雙方滿溢而出的力量擠壓著,炸開波瀾。

青色帶電的波紋,從劉驚堂眼前擴張開來的時候,他的精神視野,好像隨著對方身上一道青蒙蒙的振翅影像,飛快的拔高,翻轉,傾倒。

就在徹底被逆轉過來之前,劉驚堂的雙手拍在一起,封停的死水,崩裂的雷電,在這一碰之下,激起漫天電霧。

不能自控的視野,頓時被掃**一清。

“區區幻覺而已,這就是你的勢嗎?”

劉驚堂向關洛陽發出叱喝,但目光一掃之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視野確實拔高了一截,好像離遠處那些路燈的高度都差不多了。

這腰背浮空,雙腳離地的身軀,不及應變,被關洛陽一掌打飛出去。

轟隆!!

劉驚堂的背,撞在了陶朱大廈第一層的入口上方。

那裏本來有滾動字幕的顯示屏,被他從中間撞斷,一片稀爛,電火花四散。

上窮碧落,帶有兩種意義上的效果,第一是精神衝擊,擾亂對方對於空間、距離、方向的感官,第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擾動,針對,重力。

之前關洛陽就已經能夠減輕自身所受的重力,而現在的他,可以在一定的範圍裏影響敵人的重量。

劉驚堂的樁功步法練得再好,重心把控的再穩,重力一變,根基傾**,悉付流水。

他墜落下來,咳出一大口鮮血,風衣的胸腹之間,被打出一個缺口,可以防彈的材質,也擋不住剛才的那一掌。

掌上更有不同尋常的熱量,宛如烙鐵,深深印在他的皮膚上。

在領悟了兩種勢之後,劉驚堂的真靈電能充沛之至,在血肉神經之間流通強化後,能讓他的血肉強度上升到全然不遜於四肢機械。

萬幸如此,這一掌才沒有直接把他打的五髒俱碎。

但是在傷勢的影響下,剛才的精神幹擾再度湧起,劉驚堂眼前的地麵左右晃動起來,道路兩邊的路燈,時遠時近,方向感和距離感全然錯亂。

隻有關洛陽的身影,來的仍是那樣快,快到無聲。

青氣裹挾之下,關洛陽的拳頭,直取劉驚堂的頭顱。

這一擊勢在必得,然而,搖搖晃晃,已經連站都站不好的劉驚堂,竟鬼使神差似的避開這一拳。

光中有影,拳影藏在光裏,藏入風中,足以攔截溪水的巧妙,跟巨木崩響的雷聲結合,打在關洛陽身上。

嘭!!!!

這一幕,與一秒鍾之前的場景,何其相似,不過對象已經調換,這一次被打飛出去的是關洛陽。

十米開外,關洛陽身子落地,鞋底擦著路麵滑出大半步,左手橫在肚子前麵,小臂上留下一片仿佛被灼烤的拳印,皮膚微微焦紅。

劉驚堂的這一拳,其實被他擋下來了,但拳頭上的力道依舊直透髒腑,現在肚子裏都有些異常的發暖。

以四練大成對身體細節的拿捏,關洛陽可以很清楚的知道,這是被打的胃出血了。

他左手手掌一翻,五指分按發力,閉肌止血,驚奇不解的看向劉驚堂。

劉驚堂現在閉著眼睛,左手如捋如按,右手立拳在前,手臂微彎,整個人的氣質好像在深山瀑布之間端槍,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剛才這人就是閉著眼睛,躲閃還擊,打出了那鬼神莫測的一拳。

有一種說法是講,人在放棄視覺之後,其他方麵的感官,會變得更加靈敏一點,但關洛陽的精神衝擊是全方位的感官擾亂,別說閉眼,就是真把眼睛戳瞎也沒用。

劉驚堂能夠那樣準確的還擊,必定是有其他的緣故。

來自不同方向的光線,傾雜著照耀下來。

陶朱大廈第一層入口前麵的這塊地方,塵埃在光線裏細細的抖動著,不再是散漫無目的懸浮,而被一股極細微的力,約束牽引。

關洛陽的視覺集中,眼裏所看到的景物好像隨之放大,變得更加清晰,立即察覺到,劉驚堂身邊五米以內,形成了一個微弱的“場”。

而這個“場”的源頭,是他的機械四肢。

“居然是這樣。”

關洛陽目光微動,低語道,“改造武者,改造,武者,既是武者,也善用改造……”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劉驚堂應該是,在發現自己的肉體感官不可信任之後,直接把自己的心意,托付給了機械四肢。

依靠從機械的手腳上,蔓延出去的細微電力,構建成一個磁場,代替自己的耳目。

“喂!”

關洛陽揚聲道,“這些是你自創的東西吧,有留下筆記嗎?”

像範不愁和雲又白那種,死也就死了,但劉驚堂這個人,人雖然不是好東西,拳法上卻明顯是有一種從漫長的淵源裏,推陳出新的魄力。

這是代代相傳的文化裏誕生出來的一朵新花,同為習武之人,關洛陽不自覺的就心生珍惜之意。

“擔心我死就失傳嗎?”

劉驚堂一開口,嘴角又流出一股鮮血來,他的傷可比關洛陽重的多,越拖越重,卻慢吞吞道,“那我可以告訴你,這幾招隻有我會,我活的時候也絕不會教給別人,我死了倒是說不定。所以,你要加油啊!”

“嗬!你放心,這幾招真失傳,也不過可能以後回想,多一聲可惜罷了,但今天這裏,是必定、肯定,絕對要多一具屍體的。”

關洛陽已經想好打法,青氣繚繞周身,輕功一縱而去。

劉驚堂雖然閉著眼睛,卻感受到對方急速衝擊而來,正要出手,對方的方向忽然一變。

就擦著他那一層微電磁場的邊界,簡直就像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繞著這裏飛速轉起圈來。

氣流被關洛陽的身體帶動,殘影卷成了一道以劉驚堂為圓心的旋風。

淡青色的旋風緩緩收縮,風牆裏麵,忽然有掌印、拳影,從不同的角度打過來,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圍困之下,劉驚堂閉目中施展開渾身解數。

形意拳裏麵,除了五行拳之外,還有龍、虎、猴、馬、鼉、雞、鷂、燕等十二形。

劉驚堂以自身的兩種勢為根基,形意拳裏的十二形,亂中有序,奇峰突出的打了個酣暢淋漓。

心意的力量推動著機械的四肢,四肢又牽動著整個身體,每一個部位,都有一招拳術,可以施打出來。

他感覺到,從四麵八方襲來的攻擊,越來越密集,但拳腳的力度,卻越來越輕,明顯是關洛陽正在漸漸的收攏力量,加快節奏,即將打出決勝的一擊。

於是,形意的十二形反複連轉之間,乙木神雷和封溪斷流,也在收攏、互壓、輪轉。

青色的旋風越劇烈,內部的機械拳師越穩健。

靜和動都瀕臨極限之時,豁然一撞。

旋風撞散!

關洛陽被乙木神雷擊中半邊肩膀,渾身一下酥麻,整個人踉蹌向前,以手一支地,極速的前滾翻了數圈,才半跪而立。

他右臂顫抖一下,手掌邊緣滑下一滴鮮血。

背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高高飛起的劉驚堂,砸落在了遠處,一記鞭手,掃斷了他的機械臂,打在他的側肋,徹底摧毀了他的心肺。

“啊……”

殘破的機械拳師,發出最後一點微弱的喘息,想要在意識沉淪前的刹那,轉頭去刻住殺死自己的敵人身影。

但他沉重的眼皮顫抖之時,卻被天上的光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抬起了自己的獨臂。

天上那龐大的月亮,無情而博愛的賜予萬眾月光。

仿生皮膚破損不堪的獨臂,最後這一手,隻想獨占這明月一秒。

朗然曠古的明月啊,何等自由,何等潔淨!

嗒!

不到一秒,手已垂落。

第三十層的高樓上,孔青雲走到那巨大的缺口前,同在龐然的明月下,見證了這一場戰鬥的勝敗。

看到那個叛徒的死亡,他心中隻有痛快,眼神裏卻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喟然。

劉驚堂問他是誰,其實就算摘下了麵罩,已經改換了麵容和名字的孔青雲,也不會被他認出來。

當年戴氏形意拳館裏的那些足夠被人銘記的英雄,要麽像劉驚堂一樣,成了助紂為虐的惡徒,要麽就已經早早的掩埋在黃土之下。

當年的他尚未長成,隻是眾多門徒裏庸庸碌碌的一個無名者罷了。

夜空與月色,好像總是會引起人心的一些下沉的情緒。

可是關洛陽忍著疼痛,從半跪的姿態站起來時,隻覺這溫熱的月光裏,還有自己的鬥誌未熄。

這一大步跨過去了,還有無數的小步,還有以後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