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江湖路,兒女情
姬搖花嗤笑道:“我總算想明白了。”
她的聲音像一隻四麵漏風的的破鼓,又像是金屬摩擦,幹燥而尖銳,刺耳,也刺心,
藥人又一次從四麵八方發起了進攻,蘇陽劈死了一個短戟漢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喘息道:“明白什麽?”
姬搖花雙掌暴起,劈麵正中一名藥人,把他整個腦袋都直接打飛了,而她自己渾身卻一陣發抖,掌心多了一個烏黑的小點。那人居然在臉皮裏植入了一顆有毒的小釘子!
姬搖花掌心中的烏黑瞬間擴大,整隻手掌都成了青紫色,她用點一隻手隨手點了自己肩膀上兩處穴道,然後慘笑道:“你著一路都在詐我,你根本什麽都沒想起來!”
“咱兩同生的時候不太愉快,眼看要共死了,到這份上我也不騙你了,不錯,我的確什麽都不知道。到這時候了,有話就說吧。”
蘇陽說話之間,隻覺得身後的姬搖花身體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不知道又受了什麽傷。
但在這時候,任何傷勢都已經不算什麽了,隻要還能繼續聽到對方的聲音就已經是萬幸。
“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們男人一旦明白了,立刻就失去了興趣。”姬搖花用很奇怪的聲音,喘息著道:“我要你猜一輩子,這樣你就能記住我一輩子!”
她的笑聲咯咯咯咯的,像一隻小母雞。
音調裏透著些瘋狂,有些絕望。
笑聲從背後傳來,蘇陽起初還沒覺得什麽,聽著聽著,忽然有一股涼氣從脊梁猛地竄上來。
這根本不是笑,而是牙齒碰撞的聲音,隻有徹底沒有嘴唇的人,在激動的時候說話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在剛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已經廢了,而此時……蘇陽已經不願意再去想象了。
“咱們誰都不用記住誰,但總要有人活下去報仇。”
之前一直考慮的,無非是個人武功高低對比,就算和魔姑放對,自己也未必會輸了,但萬萬沒有料到這中了薛狐悲的計!而姬搖花居然對於這些藥人已經沒有絲毫的控製能力。
蘇陽咬了咬牙,轉身扶住姬搖花,任由一柄長劍從肩頭劃過,犁開一道血槽,同時出劍劈到了攔在姬搖花麵前的一個藥人,寒聲說:“你突圍吧,我掩護你。”
一步錯,不能不不錯,現在下決心或許還來得及。能走一個是一個!
不料蘇陽才轉過身,姬搖花猛地一手掩麵,一手雙指直插蘇陽雙眼,又驚又怒道:“不許看我!”
“去你媽的!”
蘇陽微微偏頭,一巴掌把姬搖花的手指拍開,大怒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鬧!你輕功比我好,我掩護你出去!”
姬搖花見蘇陽轉身,居然完全不顧周圍藥人的攻擊,呼的一下掩住臉原地蹲下來,埋著頭雙肩聳動,用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奇怪聲音狂叫道:“我不行了!再說突出去了又能怎麽樣,我現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蘇陽反手震開了一個藥人,手卻差點給斜斜砍來的一把刀給剁掉,正要拉姬搖花起來說話,忽然之間發現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
她合身去抱住了自己的雙腿。
“你幹嘛!”蘇陽話音未落,就覺得雙腿發麻,半邊身子軟軟的失去了力氣,腿上的兩個穴道已經被姬搖花扣住。
報應啊報應,自己在棧道口製住了她腰上了麻穴,不出兩天時間就被她製住了腿上的穴道,真實報應不爽,這下要了老命了!
出乎意料,自己非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身子一輕,周圍的藥人一下子變得很矮,原來已經騰空而起,離開了地麵。
姬搖花低著頭拖住蘇陽的雙腳,把蘇陽抗在肩膀上,從藥人包圍中高高的躍起,才跨出一丈,一道黑光從腳下的藥人群中閃過,一隻腿已經從膝蓋處被齊根砍斷。
她慘呼一聲,用那條完整的腿著地,咬牙又朝外躍出一丈。
這一丈之後,她的另一條腿也消失不見了。
腳下傳來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蘇陽整個人又淩空飛出兩丈多遠,劃過一條弧線,重重的摔到了北城的一間房子的房頂上,終於離開了藥人的包圍圈。
一隻最外圍的藥人怪叫著朝房頂跳去,剛露出頭就被蘇陽一劍砍掉了腦袋。
而更多的藥人,則是撲向了雙腿已斷倒在人群中的姬搖花,像一群獵食的鬣狗,層層疊疊的壓了上去,轉眼就淹沒了她。
一聲聲慘叫從人堆裏傳出來,姬搖花那怪異刺耳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在剜蘇陽的心。
“不許回頭,不許看我,我要你永遠記住我最好的樣子,永遠記住....”
聲音戛然而止。
衝天的大火,映紅了每個人的臉。
八十年前建立的舞陽城,在一把大火中付之一炬,同樣埋葬在火中的,還有舞陽城戰死的勇士,魔姑姬搖花的屍體,以及那百餘藥人。
北城建城之初,就留下的最後的防禦:同歸於盡。所以北城裏才會到處都是木頭的房子,而數千斤重的鐵門一旦閉合,城內的人就能難逃出來,隻可惜這一招隻有所有的敵人都進入城內才能管用,而之前攻城的時候,藥人們卻在城外。
黃天星無情等人已經殺了四大巡使,救出了北城殘餘的人,眾人趕到北城,合力關閉了城門,從城外點燃了大火。
但魔頭薛狐悲見大火起後,用修羅四妖中最後二妖的命拖住了無情等人片刻,自己卻已然遠遁,不知所蹤。
隻要他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出現更多的藥人。
隻有,蘇陽依舊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
但他已經不想知道了。
他的腦子裏有三張臉不斷的閃過,那個始終帶著三分笑三分殺氣的飛仙姬搖花,那個成熟嫵媚的卻辣手無情的魔姑姬搖花,那個猶如地獄中惡鬼一般卻將用命把自己送出藥人包圍的姬搖花。
這三個人明明就是是同一個人,卻又好像不是一個人。
姬搖花讓他記住最好時候的她,但蘇陽卻一個也忘不了,而到底哪張臉才是真正的她,哪張臉又是最好時候的她?
蘇陽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記一輩子。
一輩子是個很長的時間,生與死卻隻在一瞬間。
有時候,一瞬間的光芒,卻能照亮一生的時間。
而一瞬間的悲傷,也可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忘記。
蘇陽不知道自己和姬搖花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甚至不確定自己和姬搖花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欠下了姬搖花一筆很沉重的債。
賭債、情債、命債都是債,自古以來沒有欠債不還的道理。
欠一條命,就要還一條命。
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薛狐悲,到時候兩個人之中總會有個人把這條命還上。
鄺無極拍了拍蘇陽的肩膀,勸道:“她製作藥人,把活生生的人做成沒有神智的傀儡,供她屠戮江湖,她為了稱霸江湖的野心,把原本能夠幫助自己的幾個天魔一一害死,自己最後卻死在藥人和魔頭的手裏,這冥冥天道之中,很多事可能早就注定了,你看開些。”
蘇陽點點頭,但嘴裏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苦澀。
江湖的路是要付出代價的,有的人用命去付出,有的人用回憶。
無怨無悔?
這世上又哪有真正的無怨無悔。
大火燒了一整夜。
幸好,夜,總會過去,而陽光終將再一次出現。
天,終於亮了。
一場暴雨從天而降,澆洗了北城的大火。
太陽從雲後露出來,清晨的陽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眾人回到已經成為廢墟的北城,城裏的斷壁殘垣中,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體。
姬搖花的屍體已成灰,隻找到了她留下的一柄短劍。
這種程度的火勢,是不應該把骨頭燒成灰的,但蘇陽已經不想在探究為什麽,姬搖花不願意讓自己看到她那時候的樣子,所以自己現在就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也算是了了她的心願。
蘇陽默默的脫下外衣,用雙手捧著她的骨灰,用指甲摳出陷在泥土裏的最後一絲灰燼,小心翼翼的包好。
北城城主周百宇望著眼前這座祖輩三代經營的堅城化為灰燼,眼眶微紅。黃天星拍了拍周白宇,道:“四大世家同氣連枝,你也不用太過憂愁了,這場浩劫過了,我們三家聯手助你,重建一座城便是。”
周白宇剛要說話,忽然之間一座幾乎要坍塌的小屋裏傳來一陣咳嗽聲,然後小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麵跌跌撞撞的走出一個人來。
這個人渾身都是漆黑的灰,整個臉隻有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布滿了血絲,手裏還握著一把飛刀。
那人見到門外站著的一大群人,二話不說,居然抬手就是一把飛刀拋出來,隻可惜大概是被困了一夜,飛刀上力道已盡,又絲毫沒有準頭,叮叮當當的落了一地。
北城撤離的時候,已經沒有活人,這人不用說自然是藥人,走運躲在屋子裏沒被燒死,周白宇抽劍便要刺,不等他動手,戚紅菊忽然驚呼一聲:“慢著!”
隻見她從地上撿起一柄飛刀,一會看看飛刀,一會有看看那個藥人,握著飛刀的手仍不住的微微發抖,顫聲問道:“你,你可是賜雄?”
眾人一愣,淩霄飛刀手巫賜雄正是戚紅菊的丈夫,傳聞被魔姑殺了,想不到居然在這裏出現。
那飛刀大漢聽到戚紅菊的聲音,用血紅的眼珠子瞪著戚紅菊,一瘸一拐的朝前走了幾步,粗聲粗氣的問:“你,你是誰?”
聽到這個聲音,戚紅菊頓時淚流滿麵,想也不想就撲上去:“賜雄,是我啊,我是紅菊,你,你想起我來了嗎?”
藥人一向都是沒有神智的,既然這個人會說話,眾人也放下了戒備,說不定是一場大火機緣巧合之下燒的醒了也難說。
但蘇陽是見過那些藥人的,雖然會說話,有神智,但絕對不是正常人。
“回來!”蘇陽大喝一聲,抽劍就向巫賜雄攻去。
滄浪一聲輕響,戚紅菊持劍反身架住了蘇陽,攔在巫賜雄身前,怒道:“你要幹嘛,他是我丈夫!”
蘇陽道:“這些藥人是有神智的!你趕緊躲開,問明白了再叫丈夫也不遲。”
戚紅菊搖搖頭:“你不明白的。不管他是不是藥人,他都是我丈夫!他就是我丈夫!誰也不能動他!”
“你認得他,他未必認得你!”黃天星也怒道。
戚紅菊依舊橫劍當胸,當著巫賜雄身前,苦笑道:“管不了那麽許多了,我就是死在他手裏,我也再也不願意離開他半步了!”
“那你就去死吧!”
那個飛刀大漢忽然怪笑著,用手裏最後一柄飛刀狠狠的刺進了戚紅菊的後心。。
刺得真狠,莫柄而入。
戚紅菊呃的一聲,嘴巴猛然長得大大的,深深的吸氣,卻怎麽也吸不進去,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她緩緩的轉過身子,用一隻手臂摟住那個藥人,另一隻手緩緩的在他的臉上輕撫著,溫柔的擦拭去臉上的灰,斷斷續續的說:“賜,賜雄,你,你原來還,還沒有醒啊,不,不要緊,緊的,你,我,我們回家,家去,以後,我以前對,對你,不好,好,以後,再再也不,不嫌,嫌嫌棄你說粗話,了,好,好不好,......”
她的手緩緩的在他的臉上擦拭著,灰塵散去,露出了一張粗豪的臉龐。
藥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恢複了之前的血紅色,獰笑著摟住戚紅菊細長白嫩的脖頸,手臂肌肉暴起,哢嚓一下扭斷了戚紅菊的脖子。
“我.日.你娘!”
黃天星須發皆張,大吼一聲,金刀迎頭砍下。
金刀過處,卻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藥人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條血線從他的額頭出現,飛快的朝下蔓延。
一聲輕響,藥人身子忽然沿著血線分成兩瓣,倒在血泊之中。
他的半邊身子,正好靠在戚紅菊的屍體上,臉深深的邁進了戚紅菊的懷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