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危心裏一跳,第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還是晚了。

一個黑影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衝到季思危側邊,兩隻扭曲怪異的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堪堪刹住腳步。

輪椅猛然一晃,險些傾翻。

這一晃,季思危的心率瞬間飆高了。

側頭一看,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季思危撞見一張被挖去雙目的死氣沉沉的臉。

盡管他對這種場麵有了些許免疫力,胃部還是對此產生了不適感。

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幾乎要懟到季思危的臉上,鬼魂的額頭被尖銳的東西砸得稀碎,眼睛的位置上隻有兩個很大的血洞。

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季思危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嘴巴,食指與拇指捏住鼻孔,身體微微向另一邊仰去。

“我剛剛明明聞到了活人的味道……奇怪……去哪裏了……”

這個失眼鬼魂好像因為看不到,所以嗅覺格外的敏銳。

而且十分執著。

“這位先生,哪裏有活人啊,你聞錯了……”禿頭阿伯按住失眼鬼魂的肩膀,不著痕跡地把他帶向自己那邊,笑嗬嗬地說:“鬼市快開張了,你再不走快點,靚貨都被別人搶光啦。”

“我會聞錯?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實力!”

失眼鬼魂語氣很不爽,說話間抬起腫脹發白的手掌,在半空中摸索。

“說沒有就沒有,你這人怎麽這樣,憑空耽誤我們的時間。”

禿頭阿伯及時擋住失眼鬼魂的手,語氣故作不滿,臉上卻沒有不耐煩,而是有些急躁。

可能是怕在這裏再耽誤下去,再生變故。

“我說有就有。”

失眼鬼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突然和禿頭阿伯杠上了,一胖一瘦兩隻手在空中交握,暗暗較勁。

不知道的鬼看了,還以為他們在拜把子。

可能這畫麵太過稀奇,竟然還吸引了幾個路過的鬼魂停下來圍觀。

他們掰手腕沒關係,季思危可就遭殃了。

因為用力過猛,失眼鬼手上的傷口“噗呲”一聲,崩裂了好幾處,大量的血液沿著變形得像麻花一樣的手臂緩緩滴落……滴落……

滴落在季思危的衣服上。

衣服又髒了。

捏著鼻子,又不能發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服越來越髒,季思危蹙起眉頭,看起來很委屈。

“有活人!我真的聞到了!”失眼鬼魂暗自用力,不服氣地嚷嚷:“我拿我的眼睛發誓!”

“活人?哪裏有活人?”

“天啊……聽說有活人混進彼岸花廊道了……”

“活人在哪裏?在哪裏?”

圍觀“拜把子”的鬼魂們聞言具是一驚,開始竊竊私語。

路過的鬼魂聽到“竊竊私語”之後,忽然停下腳步,紛紛向“人”群靠攏。

然後,以這一小撮鬼魂為中心的一圈鬼魂都停了下來。

空氣中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傳染病在蔓延,不過幾秒,整個廊道裏的鬼魂全部停下腳步,齊刷刷地轉回頭。

“活人……活人……”

一張張詭異恐怖的臉上露出一種渴望又貪婪的神色,它們像蛇一樣伸長脖子,試圖尋找著混進來的那個活人。

看著擠在一起,密密麻麻,恐怖且不帶重複的一張張鬼臉,季思危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患上了密集恐懼症。

神經因為這密集的場麵而繃得死緊。

果然如禿頭阿伯所言,那部死靈專用的電梯會屏蔽身上的生氣,他又非常幸運地遇到了比較善意的新死鬼,才能毫發無損地來到這裏。

牆壁上的燈火不知何時由暖色變成了幽幽的青色,劇烈地跳動著。

原本空無一物的牆壁上冒出了一些淡淡的影子。

季思危總覺得再拖下去,砌進牆壁之中的東西就要爬出來了。

這真是不太美好的想象。

禿頭阿伯也不太淡定。

在這裏混了二三十年鬼生,禿頭阿伯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場麵。

光滑的腦殼上冒出一片冷汗,臉因為緊張而漲成了豬肝色。

他緊張季思危的生死——如果季思危死在這裏,下一個時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後。

想到這裏,他連手都在抖。

但失眼鬼魂什麽也看不見,也確實沒什麽可畏懼的,所以他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和禿頭阿伯的掰手腕上。

“哈哈哈哈哈……我還有一隻手!沒想到吧?我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失眼鬼魂得意地笑著,飛快地抬起另一隻手狠狠掃向季思危的方向。

季思危早就冷靜了下來,一直處在高度戒備狀態,失眼鬼魂的手一動,他的水果刀就揮了過去。

利刃劃破皮肉,散發灼灼氣息。

血液沿著刀刃上的圖騰徐徐流動,整個刀身泛著一種介於肅穆與妖異之間的光。

“誰?!”

失眼鬼魂痛呼一聲,把手縮了回去,沒有眼睛的臉慌忙地東張西望,又驚又憤怒。

如果失眼鬼魂能看得見,他就會發現,在距離他非常近的地方,一個眉眼英氣的少年正豎著一把水果刀,目光沉沉地直視他。

隻要他再次發出攻擊,少年就會毫不猶豫地一刀紮進他的心髒。

但他看不見。

所以他動了。

“管你是誰!我要殺了你!”

身上怨氣刹那間凝結成殺氣,失眼鬼魂憤怒地吼了一聲,爆發出的鬼氣竟衝破了禿頭阿伯的桎梏。

骨刺一樣的手化成勾,帶著陰風呼嘯而來。

“小心!”禿頭阿伯第一時間伸出震得發麻的手,再次拖住失眼鬼魂的手臂。

這一拖,給了季思危一個絕佳的機會。

鬼氣撲麵,季思危一直捂著臉,看不出情緒,隻有眼神淩厲得令人心驚。

手起刀落,鋒利的水果刀虛影一晃,直接洞穿了失眼鬼魂的心髒。

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失眼鬼魂張著嘴,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身體就漸漸虛化,最後消散在了空氣中。

解決掉失眼鬼魂後,場麵並沒有好轉多少。

堵在彼岸花廊道裏的鬼魂仍在尋找著混進來的活人。

這邊發生躁動後,更是被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

陰氣太盛,體溫在持續下降。

季思危身上很冷,他現在已經不好奇負二樓裏孤魂野鬼的數量了。

“看什麽看,沒見過靚仔嗎?”禿頭阿伯抹掉腦門上的汗,順便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推開前麵的鬼魂,準備手動開出一條路:“讓開讓開……”

效果微乎其微。

季思危覺得自己憋氣已經快到極限了。

缺氧的感覺實在不太妙。

要不直接碾出去吧,他想。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腦海,胸前的背包就像感應到了他的情緒一樣,倏然一動,暗紅色的光芒如波濤一樣洶湧而出。

紅芒拍打在前麵的鬼魂身上,直接把它們衝撞出幾米之外,連帶著撞翻了堵在前麵的兩排鬼魂。

擠在一起的鬼魂就像緊挨著的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帶一個,摔了一地,也摔出了一條通道。

希望再次出現,禿頭阿伯眼睛又亮了起來,馬上推著季思危的輪椅,瘋狂地向著廊道外奔去。

一雙雙鬼手從各種地方伸出來,它們嗚嗚咽咽地哭著,想拖住季思危的輪椅。

“滾!!”

男孩的聲音憑空響起,在長長的廊道裏回**,無形的煞氣席卷向每一個角落。

凶巴巴的,很不好惹。

聲音一出,原本一直竊竊私語的鬼魂們不約而同地噤聲,那一雙雙髒兮兮的鬼手也飛快地藏了起來。

前路變得順暢無比。

小木偶除了念自己的名字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滾”。

它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麽震懾比自己弱的鬼魂了。

季思危心情有些複雜。

在禿頭阿伯的協助下,輪椅突破了最快時速,一個樸實無華的輪椅,愣是開出了極限賽車的感覺。

風很大,周圍的鬼魂不多,季思危趁機換了口氣。

越往前行,燈光越明亮,路上的彼岸花花瓣也越來越多,穿過一個關隘後,麵前豁然開朗。

負二樓的全貌,第一次展現在季思危麵前。

負二樓和負一樓的布局幾乎一模一樣,也是進門就是樓梯,隻是燈光更冷一些。

入門處立著一個醒目的牌子,上麵寫著血淋淋的幾個大字:今日開市。

負二樓的中庭以及中庭四周和負一樓一樣,也是商場,隻是開店的和服務的都是死靈罷了。

有趣的是,和門可羅雀的負一樓不同,這裏開張的商鋪比負一樓多,而且生意興隆。

每個店鋪前掛著一隻慘白的大燈籠,上方寫著“魂來”二字。

燈籠裏麵燭火跳動,光亮幽幽。

商場上“人來人往”,有的怪模怪樣,有的和普通人並無二致,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區別。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你出了死靈電梯以後,身上那種吸引鬼怪靠近的氣息突然消失了。”禿頭阿伯壓低聲音說:“現在沒時間查清楚問題所在,你現在趕緊換氣,等會兒我們一口氣衝到到三號店鋪。”

等季思危緩過來後,禿頭阿伯在前麵帶路,徑直穿過中庭,直奔三號店鋪。

好在這一路沒有再發生意外,他們很順利地到達了那家店鋪。

三號店鋪的門麵經過精心設計,看起來很有格調,在一片雷同的店鋪中格外紮眼。

這樣的店鋪,竟然沒有一個客人。

輪椅剛剛在店鋪前停穩,玻璃聲控門自動打開。

禿頭阿伯晃晃悠悠地走了進去。

店鋪裏麵沒有“人”,桌上的茶卻冒著煙霧,顯然是新泡的。

商品不多,兩邊的牆上陳列著各種各樣放在玻璃罐裏的茶葉,不像商店,更像一家茶館。

最難能可貴的是,在到處都散發著腐臭的地下層,這家店裏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張阿婆,有單大生意你做不做?”

門緩緩關閉,禿頭阿伯找張椅子坐下,慢悠悠地喊了一聲。

裏間傳出一聲冷哼。

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你膽子真大,活人也敢往我這裏帶。”

裏間的簾幕揭開,抱著布偶貓的美豔女人從後邊聘聘嫋嫋地走了出來。

“喲,這後生倒是長得俊秀。”

女人輕柔地撫摸著手中的貓咪,挑起唇角,儀態優雅地落座。

原本聽禿頭阿伯喊“阿婆”,季思危還以為老板是個老婆婆,沒想到看起來那麽年輕,這令他有些驚訝。

“整個鬼市,隻有你有這本事,自然隻能往你這裏帶。”禿頭阿伯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好茶。”

“你這般牛飲,倒是糟蹋了好茶。”

張阿婆哼了一聲。

懷裏的貓也跟著懶懶地喵了一聲,連斜眼看向禿頭阿伯的眼神都和主人一模一樣。

“沒時間了,這單生意做不做,給個準話。”

禿頭阿伯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地問道。

張阿婆沒著急回答,她深深地望了季思危一眼。

“這單生意做得過。”張阿婆站起身,率先走向裏間:“過來。”

她打了個響指,玻璃門自動落鎖,屋裏的窗簾應聲落下。

此刻,這家店對外打了烊。

裏間的空間竟然很大,擺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多而不亂。

鑲嵌著眼睛的古董鏡,栩栩如生的人偶,會自動翻頁的書本,長了張人臉的石頭……

簡直像一個小型博物館。

張阿婆走到藥材格子櫃前,口中念念有詞,牆上一個小木格應聲打開,一個小紅紙包憑空浮起,徑直飛到她的掌心中。

“你們想要的就是這個吧。”張阿婆似乎能洞察人心:“假死藥丸,偷渡鬼城必備良藥。”

“這個價格可不便宜。”塗著暗紅色指甲的纖細長指輕輕夾著紅紙包,張阿婆揚起嫵媚的狐狸眼:“確定要買?”

“他是個活人,你要多少金銀財寶,讓他燒給你就是了。”

禿頭阿伯說道。

“我守在這裏,遇到活人的機會可不多,怎麽能就這樣浪費掉了呢,我又不是貪財的俗人。”

張阿婆燦然一笑,望著季思危的眼睛,用輕而認真的聲音說:“後生仔,你想要這包藥的話,就答應我,出去以後,送一束黃色康乃馨到我墳前。我啊,實在太多年沒有收到新鮮的花,都快忘記花的味道了。”

季思危以為按照商人本性,張阿婆會獅子大開口,提出一個代價很大的要求,沒想到隻是請他送一束花。

“自然可以,請問你的墳在哪裏?”

季思危應下了這個交易條件。

“就在天灣山半山腰,我的名字叫張玥吟,那裏墳不多,你去了自然就能找到。”張阿婆體貼地說:“你腿腳不便,差人去送也可以。”

季思危點頭:“記下了。”

“呀,既然都那麽辛苦地爬上山了,那就再順便燒點金銀財寶吧,最好燒幾輛車,挑貴的買知道吧。也不用太多,燒個一車兩車的分量就可以了,我這裏地方小,也放不下太多。”

張阿婆笑著補充道。

“……”禿頭阿伯:“你不是說自己不是貪財的俗人嗎?怎麽打臉那麽快。”

“隻是順便嘛……”張阿婆輕輕撫著布偶貓的下巴:“你知不知道,養貓,很燒錢的。”

禿頭阿伯:“好吧,這是正當理由。”

“你放心。”季思危看向張阿婆:“隻要我活著出去,一定會做到我應下的事。”

“給。”張阿婆滿意地點頭,把藥拋給季思危:“吃一顆,這藥陰氣重,你回去要喝點薑茶。”

季思危接住藥,道了聲謝謝。

拆開紅紙,裏麵躺著三顆平平無奇的小丸子。

季思危有意把握著小丸子的手放到背包上方,見小木偶對它沒有什麽反應後,才吞了一顆。

藥丸味苦,微澀,入口即化,像一股冷流,沿著喉嚨侵入心髒。

不過一兩分鍾,季思危就感覺到了身體上的變化。

他正常呼吸,鼻下卻感受不到氣息,而且手掌上的血色也變淺了。

“藥效發揮了。這藥吃一顆隻能維持兩個小時,你手上有傷口,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傷口裂開,也不要受傷,否則血氣太重,會暴露的。”

“如果真的流血了,就把剩下兩顆藥都吃掉,但事先提醒你,這藥吃三顆,屬於用藥過度,對身體非常不好。”

張阿婆耐著性子,和季思危一一說明。

“好……”

季思危應了一聲,不經意間看到牆邊放著一張陳列著數個木偶娃娃的櫃子。

季思危露出一個梨渦淺現的笑容,操縱輪椅靠近那個櫃子。

櫃子裏的木偶們尺寸和季思危的小木偶差不多,但做工精致多了,臉頰雕刻得很精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但奇怪的是,在季思危靠近後,它們居然齊刷刷地向後退,貼在櫃壁上,小幅度地顫動著,看起來就像在瑟瑟發抖一樣。

臉上的詭異笑容也瞬間變成了害怕和驚恐。

這些木偶居然也能動,難道它們裏麵也住著一個靈嗎?

“老板娘,裏麵的衣服賣不賣?”

季思危指著其中一個穿著黑色背帶褲,抖成一團的木偶,回頭問張阿婆。

“你再靠近一點,它就自己脫下來給你了。”

張阿婆看出了端倪,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那個木偶的臉上擠出一個受到驚嚇的表情,竟然真的用笨拙的動作去脫身上的衣服……

隻是手太短了,脫了好久脫不下。

它自暴自棄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臉委屈巴巴的,都快哭了。

畫麵萌度太高,季思危也被逗樂了。

“老板娘,這種小衣服還有新的嗎?”

季思危覺得以小木偶傲嬌的性格,估計不想穿別的木偶的衣服。

“還真的有。”張阿婆想了想,在一旁的小抽屜裏翻出一些迷你的衣服和鞋子,裝進牛皮紙袋裏遞給季思危:“都給你吧。”

季思危接過袋子,打開背包,拿出小木偶,溫柔地替它換上新的小T恤和背帶褲。

換衣服的時候,季思危發現,小木偶身上的刻痕竟然全部消失了。

小木偶沒有發出聲音,但季思危覺得,它好像有點高興。

把小木偶放回背包時,季思危又發現了另一個驚人的變化——

包裏的傳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疊整整齊齊的黃色符紙。

其中一張更是直接貼在了木盒上方。

難道,在他踏出死靈電梯的那一個節點,包裏的傳單就發生了變化。

這些符紙遮住了木盒的氣息,也治愈了小木偶身上的傷。

——“對了,靚仔,傳單別扔了。”

——“留著仔細看看,可能用得上喔……”

季思危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兩句話,當時覺得奇怪的話,現在就能解釋得通了。

季思危想記起那個給自己發傳單的大叔,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的模樣。

隻記得他穿著拖鞋,不太瀟灑的背影。

那個大叔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給他送符紙?

……

出了三號店鋪後,季思危以正常的頻率呼吸,果然沒有鬼魂注意到他。

沒了生氣後,在鬼魂間穿行,輕鬆自如。

季思危感覺到身心一陣放鬆。

“我這幾十年也不是白混過去的,經過我多次冒險探索,終於找到了去負三樓的通道。”

“我跟你說,一般鬼魂都沒有我這種勇氣和毅力的。”

禿頭阿伯在三號店鋪喝了一壺好茶,季思危也順利吃了藥丸,禿頭阿伯哦心情也變得好了一些,心情一好,就忍不住想要吹吹牛皮。

“勇氣可嘉。”季思危極淺地笑了笑:“那路要怎麽走呢?”

“經過商業區之後,前麵有一片住宅區,我們直走,到達廣場盡頭,那裏有一個室內停車場,那裏有一個斜坡連接著負三樓。”提到這個問題,禿頭阿伯收起開玩笑的表情,正色起來:“隻是,越往後走,那裏的鬼怪越不好惹,我們低調一點,盡量少惹麻煩。”

季思危:“我一直很低調。”

想起在彼岸花廊道裏的那一波操作,禿頭阿伯摸了摸長著胡茬的下巴,笑了笑沒說話。

“話不多說,我們抓緊時間走。”

沒有再停留,禿頭阿伯活力滿滿地帶季思危去找前往負三樓的通道。

“今日特價,珍珠奶茶便宜賣……買二送一……買二送一……”

廣場裏的奶茶店賣力地吆喝著,前麵排了長長的兩個隊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鬼怪也喜歡喝奶茶嗎?”

看著超長的隊伍,季思危好奇問道。

“喝啊。”禿頭阿伯說:“這是喝了能增強魂力的特製奶茶,很暢銷的。好多鬼因為賣奶茶發家致富了。”

“等一下,我去走個後門,插隊買幾杯奶茶。”

禿頭阿伯忽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

“我不喝奶茶。”季思危微蹙眉頭:“插隊不好。”

“不是買給你喝的,你吃的那顆假死藥丸是活人做的,你才能吃,鬼怪的食物你吃了要出事的。”禿頭阿伯小小聲說:“今天情況特殊才插隊,就通融一次嘛,奶茶很重要,一定要買。”

季思危:“為什麽重要?”

禿頭阿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禿頭阿伯提著幾杯奶茶回來的時候,幾個看起來青春洋溢的年輕女孩正圍著季思危,一個個臉紅撲撲的,臉色紅潤得不像鬼魂。

其中最漂亮的那個女孩被其他女孩推出來,擔任搭話重任。

“靚仔,做不做兼職……我們店還缺個門麵擔當,工資高福利好,很閑的,考慮一下?”

女孩看著季思危的臉,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居然還是招聘廣告。

“不了,謝謝。”

季思危搖了搖頭。

女孩臉頰浮起不自然的紅暈,輕聲問:“那我們能不能請你吃飯。”

季思危:“不能。”

禿頭阿伯說了,不能吃鬼怪的食物。

女孩們沮喪地歎著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其中一個因為回頭時用力過猛,整個腦袋“哢嚓”一聲掉在了地上。

還滾了兩滾。

其他女孩連忙幫她撿起來,重新安回了腦袋上。

“想當年,我也是有很多人追的,但是我力排眾議,和我相貌平平的老婆在一起了,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禿頭阿伯喝著珍珠奶茶,開始追憶似水流年。

這一說,就沒能停下來。

從浪漫告白到安家立業,提起自己老婆,禿頭阿伯長了皺紋的臉上會泛起一種很幸福的笑容,這讓季思危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

直到麵前出現了大量的骨灰盒,禿頭阿伯才勉強停下話頭。

“前麵就是住宅區,雖然今天是中元節,但有些宅男宅女不喜歡出門,我們悄悄地經過,不要吵到他們。”

禿頭阿伯“噓”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每一個骨灰盒代表一棟房子,像人類的小區一樣,每棟之間留有空隙,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片區與片區之間留有通行的路。

路過的時候,還時不時會有鬼魂突然從盒子裏鑽出來伸個懶腰,實在是很挑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想像一下這些小骨灰盒裏住滿“人”時的場麵,季思危就覺得頭皮發麻。

穿過住宅區後,地麵上突然出現一根紅線。

不像是貼紙,也不像是畫出來的……看著像是從地裏長出來的一樣。

“以紅線為界,裏麵是惡鬼的地盤,雖然你現在沒有人氣,但惡鬼凶殘起來,連鬼都殺。”

禿頭阿伯說著,還生動形象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進去過嗎?”

目光轉向前方,季思危審視著那一片“惡鬼之地”。

“送外賣進去過幾次,但是惡鬼之間,有時候也會競爭地盤,所以有些地方可能已經易了主。”

禿頭阿伯答道。

誰能想得到,原來禿頭阿伯多年探索與冒險的方式,竟然是送外賣。

“惡鬼……也點外賣嗎?”

季思危感覺自己對鬼怪的生活日常有什麽誤解。

“點啊。”禿頭阿伯笑道:“鬼怪的世界,也是緊跟時代潮流的。”

禿頭阿伯輕輕地指了指紅線裏麵:“我們悄悄的,低調點路過。”

碾過那根紅線後,季思危有種踏入了另一個領域的感覺。

紅線裏麵的陰氣確實比外麵要重,而且充斥著戾氣。

季思危覺得自己已經被凍麻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假死藥丸的緣故,他總覺得自己在這片鬼域裏前行,已經入了一半土。

這邊的布局和商場那邊很不一樣,沒有那麽多小而狹窄的店鋪,顯得很空曠。

也沒有鬼魂在路上飄**,有種不正常的冷清感。

一人一鬼默默趕路,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幾分鍾後,季思危忽然停下輪椅。

“怎麽了?”

禿頭阿伯疑惑地問他。

“這個地方一共有幾根紅線?”

季思危不自覺地摩擦著水果刀刀柄,聲音有些冷。

禿頭阿伯:“當然隻有一根。”

“我們一直在走直線,怎麽會回到紅線這裏。”

骨骼清晰的手指指著地麵,猩紅色的線格外刺眼。

季思危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如果沒有猜錯……”禿頭阿伯咽下珍珠奶茶,抬眼看向季思危,眼睛裏一片冷色:“我們遇上鬼打牆了。”

季思危:“……”

聽一個鬼說遇到鬼打牆了,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你不就是鬼魂嗎?鬼打牆對你來說也有用?”

季思危感覺自己又打開了一扇知識的大門。

“隻要怨氣夠重,就能困住一切想困住的東西,鬼魂也不例外。”禿頭阿伯變得嚴肅了很多,他沉聲說:“這是一種警告。”

看著那根紅線,季思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果斷道:“再走一遍吧。”

再走一遍,就是擺明了說我們在無視警告。

無視警告,會發生什麽事情?

季思危無法預料,但他確定的是,不管發生什麽,這次是真的要一條路走到黑了。

禿頭阿伯也沒反對,一揚手就大步流星地往裏走。

他們繼續走直線,幾分鍾後,季思危的輪椅又停了下來。

那根紅線沒有再出現。

不遠處,八個穿著白色衣服的長發女人圍成一個圈,她們腳不沾地,低垂著頭,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在空中運轉。

像在進行某種詭異的宗教儀式。

長而密的頭發遮住了她們的臉,看不到樣子,但季思危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們在做什麽?”

季思危輕聲問。

“可能要廣場舞battle。”

禿頭阿伯也用很輕的聲音回答。

對於禿頭阿伯的腦回路,季思危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

就在這時,那幾個女人轉動的速度忽然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快到模糊到隻看得見風一樣的白影。

“這是什麽新的舞種嗎……看得我有點暈……”

禿頭阿伯說著,喝完最後一口奶茶,還打了個嗝。

而這時,在那八個長發女人的腳底下,冒出一個一個複雜的陣法,正在往外冒著黑氣。

看著那個陣法,禿頭阿伯頓時清醒了,他一拍大腿,焦急地推著季思危的輪椅,不要命似的繞開那個法陣,一溜煙地往前跑路,一邊喘著氣一邊喊道:

“不好,她們不是要廣場舞掰頭,是想要掰我們的頭!”

“被拖進陣法裏麵,你和我都會灰飛煙滅的!跑!”

禿頭阿伯沒有多餘的精力解釋,他帶上季思危,用最快的速度逃跑。

季思危回頭一看,那八個白影轉著轉著,突然失去了重心,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追在他們後麵。

禿頭阿伯逃跑得很專心,很快就和白影拉開了距離。

確定沒有東西追上來後,禿頭阿伯停了下來。

“真是生死時速啊。再晚一點,我這條鬼命不保。”禿頭阿伯喘勻氣,發現季思危格外安靜:“你怎麽不說話?”

“噓……”

季思危豎起食指,緩慢地指向前方。

禿頭阿伯順著他的指尖一看,隻見前麵放著一張雕花木床,大紅色的繡花蚊帳別在兩邊,一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雙手交握,端坐在**。

這一幕若是出現對的地方對的地點,也許還挺喜慶,賞心悅目的。

但出現在這空****,轉著小陰風的鬼樓裏,紅蓋頭還隨風晃來晃去,看起來就有些驚悚了。

這下禿頭阿伯知道後麵那些長發女鬼為什麽不追上來了。

原來有個更猛的在這裏。

“我見過這個女鬼,而且我自己就是鬼魂,這有什麽好怕的。”

禿頭阿伯覺得自己被季思危這個活人帶偏了,突然醒悟過來,挺了挺腰杆,想要重新拾起做為鬼的尊嚴。

“啪!”

天花上的燈忽閃了幾下,然後熄滅了兩盞。

“嘻嘻……”

幽幽的空間裏,響起一陣嬌羞的輕笑聲。

“郎君,你回來了。”紅蓋頭晃了晃,新娘子像是低了低頭:“我想快些與郎君相見,請郎君掀開蓋頭吧……”

“這個看臉的時代。”禿頭阿伯捏了捏空奶茶杯,莫名有點感傷:“我以前送外賣的時候,她讓我放下趕緊走,怎麽多了一個你,就變成了,郎君快掀蓋頭了呢!”

“她蓋著蓋頭,看不到我的臉。”

季思危語氣平靜地說。

“有點道行的鬼怪,看人不用眼睛也可以。”

禿頭阿伯說道。

“郎君……快來呀……”

新娘的聲音越來越甜美,無限溫柔**……

季思危和禿頭阿伯說:“她在喊你。”

“我有老婆。”禿頭阿伯擺了擺手:“她一定是在喊你。”

季思危:“我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新娘:“……”

新娘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把掀開紅蓋頭,她化著很重的新娘入殮妝,兩頰各塗著圓圓的紅色腮紅,猩紅色的眼眸裏充斥著怒氣:

“恐怕,這裏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今日,你不想留也得留下!”

布滿淤青的脖子上用紅色針線縫了幾圈,針腳細密,但鳳冠太重了,壓得她的脖子有些歪。

新娘轉了轉腦袋,脖間那些紅色的線忽然動了起來,變得越來越長,飄散在空中,像一根根紅色的長蟲。

數十根紅線從寬大的袖口處鑽出來,新娘雙手握住那些紅線奮力一甩,紅線在空中變得很長,像一條條細小的毒蛇,蓄勢待發。

“靚女,冷靜啊……”禿頭阿伯擋在季思危前麵,大聲說道:“強迫是沒有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