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片死寂的室內停車場,一條蜿蜒向下的斜坡出現在眼前。

中元節,在住滿孤魂野鬼的地下層穿行,被一個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鬼新娘逼婚,還用奶茶賄賂了住在棺材裏的惡鬼,拿到了“不存在的負三樓”入場券……

季思危覺得這一天過得真是相當玄幻。

“入口就在那裏。”禿頭阿伯輕拍季思危的肩膀:“後生仔,我知道你的木偶很強,但八惡徒也不是好對付的,進去之後,還真說不準能不能出來了。”

“你準備好了嗎?”

季思危抬手按住背包,隔著一層布摩擦著胡桃木木盒,輕聲道:“走吧。”

禿頭阿伯重重吐了口氣,推著季思危的輪椅,沿著斜坡勻速往下。

越往下走,溫度越低。

空氣中摻進了一種莫名的辛辣刺鼻的味道,腐臭味從地底下一點一點冒出來。

斜坡很長,來自通道深處的風灌進來,吹得臉發麻。

季思危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隆冬臘月,有種血液被凍住後流動不順暢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懷疑自己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他有些懷疑,這是假死藥丸帶來的副作用。

斜坡的盡頭,是濃稠的黑暗。

當輪椅平穩地停在負三樓時,一盞燈亮了起來。

冷淡的燈光從天花上灑下來,照亮了幾米內的景象。

負三樓入口處放著兩個腳踩著小鬼的貔貅石像,也許是逆光的緣故,那貔貅看起來比腳下的小鬼還要邪氣。

牆壁上掛著一幅價格不菲的水墨畫,家具和擺件古色古香,看起來很考究。

視線下移,季思危發現輪椅的輪子正軋在一根鮮豔至極的紅線上。

又是紅線。

令季思危格外在意的是,小木偶進到這裏之後,情緒變得有些不好。

這是危險的訊號。

小木偶從進入入口就開始戒備的存在,一定是很恐怖的。

負三樓的燈應該是聲控的,擔心某些路段上的燈出現故障,季思危從背包裏拿出強光手電筒,以應付不時之需。

季思危抬手看了看表,距離九點還有一個小時。

“陰曆七月十五日。

戌時。

負叁樓。

歸還此物,如願以償。”

按照從抽屜裏取出的卡片上的提示,季思危在規定時間內來到了負三樓。

卡片上沒有注明需要把木盒歸還的具體位置,也沒有注明歸還給誰。

負三樓麵積那麽大,接下來要把木盒放到哪個位置,季思危並不確定。

在四樓遇見的青年道士說過,傳說中,高人在布下八棺鎮邪陣法後,為了防止陣法被破壞後八惡徒重出人間,在陣法中央埋下了一樣靈物。

自從帶著木盒進入天灣廣場後,一直有鬼怪想要靠近它,奪走它,直到那股與眾不同的氣息被符咒掩飾住。

季思危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胡桃木木盒裏,裝著的就是當年鎮壓八惡徒的靈物。

如果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應該把它歸還到陣法裏麵去,才算完成任務?

開啟下一個副本的抽屜,有可能在八棺鎮邪陣法中嗎?

這些隻是猜測,季思危找不到證明,所以他決定去八口棺材的所在之處試驗一下——

據禿頭阿伯所說,當年被挖出來的八口棺材,並沒有被燒毀,而是被八惡徒挪回了陣法原位,裏麵裝著幾十年來全部替死鬼的冤魂。

禿頭阿伯很可能親眼見過八棺鎮邪的陣法。

“阿伯,你見過那八口棺材嗎?”

季思危看向禿頭阿伯,在這種環境下,他下意識把聲音放得很低。

“見過。”禿頭阿伯眉間布滿陰霾,重重歎了口氣:“我親眼所見,那八口棺材就停在中庭上。正是因為親眼所見,我才確定我老婆的魂魄就被困在棺材裏麵!我能感應得到她。”

“八惡徒不是凶殘至極嗎?”季思危沉吟片刻:“為何你能全身而退?”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說來你可能不信,那次我給黑色棺材主人送奶茶,正準備走的時候,我看見他喝著奶茶往負三樓走。機不可失,於是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後,在負三樓逛了一圈……”

“當時,我感應到我老婆真的在棺材裏麵的時候,馬上就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準備打開棺材,結果被八惡徒留下的煞氣震得鬼事不省……我以為我的鬼生就到此結束了,那樣也好,起碼離我老婆近一些。”

“但是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負二樓了。”

禿頭阿伯回憶道。

“伯母當時也感應到你了吧,她知道你受了重傷,一定很擔心。”

季思危安靜地看著阿伯,語速不緩不慢地說。

一言驚醒夢中人。

禿頭阿伯渾身一怔,他一臉驚詫地看著季思危,眼神有些慌張。

“她可能以為我魂飛魄散了,被囚禁在棺材裏的她就懷著這樣的想法……度過了很多年……她該多麽絕望啊……”

禿頭阿伯啞聲說著,通紅的眼睛裏泛出渾濁的淚來,他就像個突然發現自己犯了錯誤的孩子,不知所措。

“三樓和二樓的大體構造差不多,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能到達中庭。”禿頭阿伯把眼淚生生憋了回去:“快些走……快些……”

輪椅在瓷磚上摩擦的聲音在空****的空間裏回**,前方的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身後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在明滅交替之間,季思危坐得端正筆直,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刀,警惕地注視著黑暗的地方。

黑暗之地,最容易藏汙納垢。

在看不見的地方,很可能有許多雙眼睛盯視著他,伺機而動。

小木偶有時懸浮在半空中,像個小巡邏兵,有時坐在季思危的毯子上,活動自己的小手指頭。

就在季思危去到負三樓的腹地時,遠處的燈忽然亮了起來。

明明滅滅之間,他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正向著自己走來。

這層樓的聲控燈其實是為了活人而設,畢竟死人發出的聲響影響不了它。

“嘿,靚仔,你來了。”來者站在季思危麵前,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你果然活著來到了這裏,不簡單啊。”

來者提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鈴鐺掛在腰間,正是在四樓見過的青年道士。

衣服上沾染了大量的血液,看他臉色紅潤的模樣,百分百是別人的血。

想到受了重傷的黑色棺材主人和“今天惡鬼特別少”的負二樓負二樓,季思危頓時明白是誰幹的了。

“你還交了個鬼朋友啊,嘖嘖……阿伯,你怨氣那麽重,要不要貧道替你渡化一下,早日投胎啊?”

青年道士望著站在季思危身後的禿頭阿伯,揮了揮手上的刀,真心實意地建議道。

“不……不用客氣。”

看著那把鋒利的黑色長刀,禿頭阿伯縮了縮脖子。

“阿伯心願了卻以後,你再渡化他吧。”

季思危一笑,眼眸潤澤如墨。

“咦……你身上怎麽沒了人氣。”青年道士走近兩步,打量了季思危一眼,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你該不會吃了假死藥丸吧,還真的有這種東西啊,新鮮。”

“我這裏還有,你要不要試一下?”

季思危問道。

“不可。我是來修行的,吃了假死藥丸不就跟玩遊戲開掛了一樣嗎?”青年道士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而且啊,你沒發現自己的影子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