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中+文/網)小丁貓一手插進褲兜裏,一手夾著半根煙,慢悠悠的往指揮部大門走。蒲+公+英/中+文/網陳部長雖然麵黑似鐵,且有一身不顯山不露水的腱子肉,但是在白皙的三號勤務員麵前,平白無故的就矮了一截,素日鐵一般的剛硬氣質也軟化了。像個高級跟班似的垂下雙手,他微微彎著點腰,在小丁貓的身邊緊緊跟隨,又主動介紹道:“指揮部裏坐鎮的同誌倒是不多,大家最近主要是下到工廠機關裏去,挖出隱藏在革命群眾中的反革命壞分子。”

小丁貓點了點頭:“很好,革命群眾一聲吼,能讓地球抖三抖。”然後他用手中的香煙向前一指:“指揮部有點不像樣。”

陳部長陪笑答道:“原來是鋼廠子弟小學,地方是不寬敞。”

小丁貓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扭頭呼了出去,言簡意賅的說道:“應該換一換。唯物主義者,物質決定意識。小門小戶的指揮所,產生不出高瞻遠矚的決策。”

陳部長連忙答應。此時從保定隨行而來的兩名女將下了吉普車,也大踏步的趕了上來。其中一位五短身材的女將處在花樣年華,生得頭如麥鬥,眼似鋼鈴,地位卻高,乃是省聯指十常委之一,本來名叫杜文思,去年八月改名杜敢闖;另一位女將是細條條的身材,細條條的麵龐,穿一身黃綠色舊軍裝,形象類似醃黃瓜,名叫馬秀紅,是小丁貓的機要秘書。杜敢闖和馬秀紅對小丁貓是忠心耿耿,而小丁貓終日麵對著如此兩位戰友,不由得活成一朵傲雪寒梅,革命意誌極其堅定,生活作風極其清白,亂七八糟的心思從來沒有。

眼珠斜向身邊兩位異性戰友,小丁貓暗暗的一咬口中煙卷,順勢瞟向了陳部長旁邊的李萌萌,他又是一皺眉頭。

穿過校園進了指揮部的大辦公室內,小丁貓直奔正題,讓陳部長拿出文縣地圖,在聯指地盤上做出標記。陳部長手握紅藍鉛筆,在地圖上大刀闊斧的畫了幾個大紅圈:“小丁貓同誌,鋼廠、重一中、以及機械廠的東半部分,都被我們占領了。”

小丁貓把煙頭向後交給馬秀紅:“縣委大院被紅總占了?”

陳部長做汗顏狀,撓著頭羞澀的苦笑。

小丁貓搖了搖頭:“鬥爭總是有反複性的,沒有關係。蒲+公+英/中+文/網搗亂,失敗,再搗亂,再失敗,直至滅亡——這是紅總的邏輯。鬥爭,失敗,再鬥爭,再失敗,直至勝利——這是我們的邏輯。偉大領袖**的語錄,應該成為你們鬥爭的指導思想。”

然後他扭頭對著顧基一點頭:“怎麽又看我?”

顧基軟綿綿的微笑:“你說話太、太有水平了。”

小丁貓伸手一指他:“你是什麽出身?”

顧基登時心虛了:“工、工人。”

陳部長橫了他一眼,見他居然敢越過自己,公然的對三號大拍馬屁,真是忘了他爺爺幹過的好事!

小丁貓不再理他,對著地圖審視良久,末了問道:“重一中的條件怎麽樣?”

陳部長不假思索的答道:“一中是大,三層,挺好的。”

小丁貓抬頭看他:“為什麽不把指揮部放到一中?”

陳部長立刻遲疑了:“一中……我聽說啊,我聽別人說的,說是一中鬧鬼。”

小丁貓向他探過了頭:“鬧鬼?”

陳部長下意識的又要撓頭:“他們說……一中夜裏,有人上課。”

小丁貓歪了腦袋:“上課?”

陳部長感覺自己有散布封建迷信之嫌,十分出汗:“不是真上課。是有人晚上進了一中裏,可能是有幻覺,看見死了的老師,給學生上課——去年一中有幾個老師,死在批鬥大會上了。”

小丁貓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我馬上過去看看情況,如果一中能用,指揮部就立刻搬家。誰有自行車?吉普車就不開了,興師動眾也不大好。”他撥開人群望向顧基:“你有嗎?”

顧基深感榮幸,臉都紅了:“有!”

小丁貓對著身邊的杜敢闖和馬秀紅說道:“你們留下來,讓小陳幫助你們迅速掌握文縣的鬥爭情況。蒲+公+英/中+文/網我自己出去逛逛。”

馬秀紅十分關愛他:“要不要帶幾個人跟著?”

小丁貓擺了擺手:“不必。我不往紅總的地盤走,紅總也根本不知道我來了文縣。”

顧基因為有個混蛋的爺爺,自從懂事起,精神上就一直很有壓力,總像是低人一等。如今小丁貓幾次三番的主動和他說話,他受寵若驚,幾乎要感激涕零。把自行車推到指揮部外,他很周到的詢問小丁貓:“你怎麽坐?騎著坐還是側著坐?”

小丁貓一揮手:“你騎你的,我跳上去。”

顧基抬腿騎上了車,因為還是緊張,所以把車騎得搖搖晃晃。小丁貓跟在後邊跑了幾步,抓住時機側身向前一跳,屁股壓得自行車一歪。顧基光顧著保持平衡,忘了留意方向。隻聽“咯噔”一聲,他正軋上了橫在路上的一塊扁條石。東倒西歪的一抖車把,他奮力的一踩腳蹬,在向前猛躥的同時,發現自己終於把車騎上正軌,輕巧多了。

一路迎風疾馳,他在二十分鍾之內抵達了荒涼的一中。一捏車閘腳踩了地,他回頭正要說話,可是眼角餘光一掃,他忽然愣住了。

小丁貓沒有了!

他立刻下了自行車,前後左右的亂看,就見來路上遠遠的出現一大隊自行車,其中領頭的人是陳部長,陳部長騎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飛鴿自行車,車後麵側身坐著的,正是小丁貓。

及至大隊人馬到了一中門口,顧基推著自行車張口結舌,陳部長則是開口便罵:“顧基你傻×啊!你知不知道你剛上路就把小丁貓同誌給顛下去了?我們一大幫人在後麵攆你都攆不上,你撅個屁股騎得還挺快!”

顧基都快嚇哭了。小丁貓也沒理他,跳下車徑自邁步往校園裏走。陳部長等人把自行車鎖好了,一路小跑跟上。大上午的,沒人害怕;小丁貓進了校門沒走幾步,忽然停下問道:“前邊的教室裏,是不是有人?”

陳部長舉目遠眺,隔著玻璃窗,影影綽綽的看見了空教室內的無心和蘇桃。

“好像就倆人,一男一女。”陳部長沉吟著回答:“是不是搞對象的?”

小丁貓抬手一指腳下:“一中距離紅總的勢力範圍很近,我們對待一切可疑人物,都不能輕心。大家分散包抄,抓住他們問一問!”

陳部長常年和人鬥毆,很有作戰經驗。此刻對著身後的同學死黨們一下令,眾人立刻就分散開了。小丁貓回頭對著顧基一招手:“別哭,赦你無罪,跟我走。”

陳部長等人堵住教室門口時,無心和蘇桃正坐在課桌上翻花繩。清晨他們鬼鬼祟祟的出去了一趟,發現街上不時有紅衛兵小隊經過,空氣中的硝煙味道還很濃,容不得他們大搖大擺的走;於是隻買了一點吃喝回來,想要再等時機。

兩人吃飽喝足了,無所事事。蘇桃從書包裏翻出小拇指粗的一卷紅毛線,抻開了正好可以用來翻花繩。翻花繩當然是小女孩的遊戲,不過無心也很願意陪著她玩。昨天看蘇桃垂著兩條毛刺刺的辮子,他把對方當成了黃毛丫頭看待;今天蘇桃打扮整齊了,原來是一頭黑亮亮厚實實的好頭發,襯托著粉白的臉兒,美得不像尋常人家的姑娘。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本來人是靠著衣裳添彩的,但是一套沒型沒款的半舊軍裝穿在蘇桃身上,因為和她的麵孔太不配套,對比之下,反倒讓她有了點落難公主的意思。

無心很喜歡她,不是垂涎她的**,也不是讚歎她的內涵,隻是單純的喜歡。像小男孩喜歡小女孩,像大哥哥喜歡小妹妹。所以在陳部長等人驟然出現在門口時,他跳下課桌,一下子就把蘇桃扯到身後去了。

陳部長和他打了個照麵,也是一怔,隨即抬手指著他叫道:“好啊,又是你!”

小丁貓四兩撥千斤的撥開了陳部長,慢悠悠的進了教室。望著無心一眨眼睛,一挑眉毛,他半晌沒說話,最後開了口:“躲在後麵的,站出來!”

蘇桃嚇得腿都硬了,很艱難的橫著挪了一步,她垂著頭哆嗦成了一團,白皙的手指上還纏著紅毛線。

陳部長一雙眼睛盯著蘇桃,一張嘴搶著匯報道:“昨天我們在街上就見過他!他身份不明,很有可能是紅總的人!”

無心也橫挪一步,把蘇桃又擋了住:“你查過我的身份,知道我不是。”

小丁貓獨自走到了他的麵前:“你有什麽身份證明?拿出來給我看看。”

無心轉身從課桌上拿過自己的書包,打開了伸手往裏麵掏。書包裏東西不少,以蠟紙包著的圓麵包為主,還有幾根香腸。掏出介紹信遞給小丁貓,他規規矩矩的解釋道:“我們兩個是一起出來的,在火車上遭了賊,我們兩個的學生證都沒了,她的介紹信也丟了。昨天你們的人硬說我們是什麽紅總的,嚇得我們不敢上街。”

小丁貓把介紹信看了一遍,然後雙手捏住,“嚓”的一聲撕成兩半,揉成一團。將紙團丟在地上,他對著無心一伸手:“身份證明,給我看看。”

無心和他對視一眼,然後垂下眼簾答道:“沒證明了。”

小丁貓回頭對陳部長說道:“革命是真刀真槍的幹,不是隔著幾張課桌動口不動手。”然後他一把抓住了蘇桃露出的一隻手。望著手指上的紅毛線,他笑了一下:“小資產階級的小情小調。”

蘇桃拚了命的把手向後一抽,另一隻手暗暗揪住了無心的後衣襟,同時低著頭,堅決不看小丁貓。小丁貓也不勉強。轉身走向門口,他對著陳部長下了命令:“他們兩個身份不明,還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流氓活動。帶走!”

陳部長一方人多勢眾,把無心和蘇桃一起押走。而小丁貓帶著顧基在上下巡視一番,又到頂天台向下俯視了整座校園。最後他問顧基:“我聽小陳說,你一直是他的同桌?”

顧基立刻點頭:“是,從小學開始就是了。”

小丁貓又問:“你是文縣人嗎?”

顧基繼續點頭:“是。”

小丁貓居高臨下的轉向前方:“我也算是文縣人,我生在豬嘴鎮。十來歲了才遷去保定。豬嘴鎮你去過沒有?”

顧基誠惶誠恐的答道:“原來我們總去,豬嘴鎮不是挨著豬頭山礦區嗎?我們經常上山裏玩。”

小丁貓搖了搖頭:“豬頭山,沒什麽好玩的。”蒲+公+英/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