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損友
史丹鳳獨自走在鎮中心的火星大街上,大街兩旁商鋪林立,其中有一座大廈最為出眾,乃是鎮裏第一高級的百貨大樓。百貨大樓共有五層,樓內的服飾以落後北上廣一個季度的速度,緊追慢趕的隨著潮流變化。大樓的一樓麵朝南北分別開了肯德基和麥當勞,另有許多花花綠綠的招牌入口,通往地下的超市和大電玩城。
史丹鳳沒有伴,隻有一個媽和她朝夕相處。然而跟著趙秀芬出門實在太遭罪,自從史一彪不肯回家之後,趙秀芬就落下了打嗝的毛病,興起之時不分場合,咕咕嘎嘎的說打就打。史丹鳳隨著這樣一位有聲有色的母親上街,時常要羞臊的無地自容,所以寧願獨來獨往。拎著一隻飄飄搖搖的空布袋子進了地下超市,她在貨架之前來回穿梭,想要給弟弟和弟弟的兒子各買幾條**。無心一天一個模樣的變化著,終於在前天徹底變成了人,而且是個挺好看的人。既然成了人,就得穿戴成個人模樣。不過他到底能不能算人呢?史丹鳳也說不好。
幾十分鍾之後,她拎著布口袋重返地麵。正要過馬路去停車場取電動車,不料站在街邊抬眼一瞧,她忽然看到了弟弟和無心——兩人一高一矮的站在冷飲店的玻璃櫃台外,正在等待小店員給他們製作蛋卷冰淇淋。一隻冰淇淋從裏向外遞給史高飛,冰淇淋頂端甩出了個搖搖欲墜的尖。史高飛接過冰淇淋,先是一舌頭把尖舔去,然後轉身拉起無心的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把冰淇淋塞進了他的手裏。無心背對著史丹鳳站立,從史丹鳳的角度眺望他,隻能看到他握著冰淇淋一低頭,隨即他昂首挺胸,一邊鼓著腮幫子東張西望,一邊用手指把冰淇淋的蛋卷尾巴摁進了嘴巴裏。
史丹鳳看得好生心痛——弟弟從土裏刨出了個大吃貨!
現在和弟弟見麵是無話可說的,她決定還是先自行回家。
無心穿著史高飛的大短褲和大襯衫,在冷飲店前一口一支的吃冰淇淋。冷飲店內也有幾張小桌子,食客們偷眼觀瞧,見史高飛一手托著無心的後腦勺,一手捏著一張麵巾紙,正在很細致的給他擦嘴;一個中學女生暗暗的摸出手機,瞄準他們偷拍了一張照片。
史高飛的眼裏除了兒子之外,什麽都沒有;正是喂兒子哄得愉快之時,忽有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瞧,沒看見人,視線向下一掃,他和來人打了照麵。對方是名二十歲上下的青年,頭頂豎著一溜雞冠子似的衝天紅頭發,兩鬢的頭皮卻是剃得發青,越發顯得一張國字臉碩大無朋。又因為他臉大,所以修飾的餘地也足,眉釘鼻環唇環一應俱全。仰頭對著史高飛嘻嘻一笑,他雖然形象不羈,言談倒是客氣:“飛哥,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聽說你搬到村裏住去了?”
史高飛認出了他:“李光明
。”
原來李光明乃是他幼年時的鄰居,少年時的學弟。此人初中輟學,橫行於火星鎮的中小學校,企圖在校園之內發家致富。史一彪是他的人生偶像,連帶著他對史高飛也高看了一眼。雖然史高飛常年不說人話,但他堅持著維護住了二人的友誼,隔三差五的必定和史高飛見一麵,順便向對方借個三百五百的零花錢。自從史高飛進了村,李光明對他是遍尋不著,導致手頭十分拮據。如今終於又見了麵,他喜氣洋洋,恨不能當街載歌載舞:“你有新朋友了?怎麽不給我介紹介紹?”
史高飛一本正經的把無心攬到了懷裏:“光明,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兒子,已經六個月大了。等他滿周歲了,我想給他擺桌酒慶祝一下,到時候請你一個,你要來喲!”
話音落下,他低頭在無心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無心麻木不仁的咀嚼著嘴裏的蛋卷,又抬手舔了舔手指上的奶油。
李光明直了眼睛,感覺自己今天是開了眼界:“哦……飛哥,我說你不找女朋友呢,原來是……你說他是你兒子?”
史高飛一點頭:“對啊!”
李光明訕訕的笑:“好,好,你倆還挺有情趣。飛哥你說你真是的,原來還總跟我裝性冷淡,說你一輩子不找地球人,沒想到其實你口味比誰都重。”
史高飛沒聽明白,微微低頭看他:“什麽意思?”
李光明退了一步:“沒、沒什麽,我是說你倆感情好。”
史高飛把無心摟到了身前,帶著他左右的搖晃:“我們當然感情好。父子你知道嗎?他是我生的,我和他是天下第一親。”
李光明一抖朋克頭:“肯定的呀!”
李光明雖然名叫光明,其實一貫向往黑暗,還在後脖頸上刺了個蝙蝠精似的撒旦紋身,自以為酷得要死。和史高飛分別了半年多,沒有一見麵就開口借錢的道理,於是他決定先和對方培養培養感情。真沒想到他的飛哥不但精神病,而且同性戀,堪稱雙料的變態
。不過看在錢的麵子上,李光明決定伏低做小,如果史高飛出手夠大方,自己也可以捏著鼻子硬著頭皮讓他占點便宜。
把史高飛和無心帶進了地下電玩城,他熱情洋溢的要請史高飛父子的客。火星鎮的電玩城是個藏汙納垢之所,裏麵黑燈瞎火烏煙瘴氣,良家的少男少女從來不會光顧。李光明給史高飛買了一小口袋遊戲幣,然後化身為尾巴,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想要搭話。哪知史高飛如今是做父親的人了,視野變得極其狹窄,除了兒子再無其它。無心則是大開了眼界,抬腿跨坐上電腦屏幕前的摩托車,他抬手去拽史高飛的前襟,在震耳欲聾的遊戲聲中問道:“爸,怎麽玩?”
李光明聽在耳中,心想叫爸叫得這麽痛快,不知道史高飛給這小白臉花了多少錢。精神病的錢都要騙,真是沒人性啊!
然後等到史高飛為無心投了遊戲幣後,他拽了拽對方的後襟:“飛哥,跟你商量個事,最近你手裏方便嗎?”
史高飛瘋歸瘋,但不是白癡。很警惕的扭頭看著李光明,他大聲反問:“幹什麽?又想和我要錢?”
李光明扯著嗓子否認:“哪是要哇?是借!”
史高飛把手伸進褲兜,掏出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卷子鈔票。李光明看得眼都直了,心想這回精神病可能是要大放血,不料史高飛慢條斯理的把鈔票整理了一遍,然後隻抽出了一百塊錢:“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手裏也不寬裕。喏,給你一百,不用還了。”
李光明接過一百塊錢,心中無比失落。悻悻的向後退了一步,他感覺腳下有異,腳跟用力碾了幾碾,他莫名其妙的轉了身,發現自己方才竟是踩上了大人物的腳麵!此人物橫行於火星鎮長途汽車站一帶,乃是李光明前途道路上的勁敵。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片刻,大人物心平氣和的開了口:“找死啊?”
李光明攥著一百塊錢反問:“操!你對誰說話呢?”
大人物當即伸手搡了他一下:“我對你說話,有問題嗎?”
李光明冷笑一聲:“我看你人話說的不怎麽樣啊!用不用我重教你一遍?”
話音落下,雙方動了手。李光明滿以為史高飛看到自己挨揍,即便不大呼小叫的出麵阻攔,也該跑出電玩城,到街對麵的網吧裏召集自己的小弟前來對戰
。哪知他這邊人腦袋都要打成狗腦袋了,史高飛那邊卻是巋然不動。和無心並肩坐穩當了,他們兩個拿著鼓槌,正在梆梆梆的玩太鼓達人。無心聽後麵叫得如同屠宰場一樣,忍不住的回頭要瞧。然而史高飛接二連三的把他的腦袋扳向前方,又撅嘴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不看不看,寶寶看了要害怕的。”
無心聽了這話,倒是心有所感——好些年沒聽過這麽充滿愛意的話了,乖乖的把臉轉向電腦屏幕,他又問史高飛:“爸,姑姑怎麽連著好幾天都不來了?”
史高飛一邊揮著鼓槌敲敲打打,一邊不以為然的答道:“寶寶,我看你是特別的喜歡姑姑。其實姑姑不怎麽好,她總對我嘮嘮叨叨,說你吃得太多,還說你是個怪物。哈哈,在她們地球人的眼中,我們當然是怪物了。”
一隻臭球鞋飛過了兩人的頭頂,驚叫聲在電玩城中此起彼伏,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女生蹦蹦跳跳的逃向了通往地麵的大門。電玩城亂成了一鍋粥,唯有史高飛和無心無比的淡定。警察都來了,他們還在跟著節奏敲鼓。
警察是幾個新警察,沒見過派頭這麽大的大哥,於是決定給這二位來個下馬威。史高飛和無心被警察吆喝著押出電玩城,先人一步的上警車了。
留守在派出所裏的老警察認出了史高飛,當即為難的開始搓手。一個精神病,而且經過調查,還是個無辜的精神病,抓了沒用,隨便放了又怕擔幹係,非得把他親手交回史家才妥當。拋下史高飛再去審問無心,無心睜著兩隻奇大的黑眼睛,一言不發的四處亂看。老警察長歎一聲——又是一個精神病。
下午時分,老警察聯係到了史一彪。十分鍾後,史一彪駕到。
史一彪身為火星鎮以及周邊五村三屯的首席大哥,自然氣度不凡。坐著一輛道上大哥專用的豐田霸道,大吉普鳴著喇叭停在了派出所門前。車門一開,史一彪閃亮登場,顛著一身肥肉喘下了車。他發福發得早,十幾年中積累了一身的脂肪,熱得夏天永遠光著膀子,身上肥肉一圈一圈,人送外號米其林。戴著墨鏡仰頭看了看前方,他脖子上的金鏈子立刻被後脖頸的肥肉掩埋了一半。雙手抓住褲腰向上提了提,他邁動著兩隻穿著白皮鞋的大胖腳,開始向派出所的正門行進,一邊走一邊又喊:“小飛,爸來了!”
所長和老警察守著兩個精神病,正是度日如年,如今忽然聽到了史一彪豪氣幹雲的大叫,立刻鬆了一口長氣。恭而敬之的把史高飛和無心全送出了門,他們感覺自己算是過了一關
。
史一彪對於史高飛一直是感情複雜,愛是愛的,可是養他養得毫無指望,自己簡直像是在家裏供了個高達一米九的大花瓶。看兒子安然無恙,他放了心,隨即再看兒子一手領著個白臉青年,他傻了眼,一顆肥膩的心又提到了喉嚨口:“小飛,這是誰啊?”
史高飛對他很寬容的笑了一下,決定忘記他曾經把自己強送進了精神病院:“爸,他是我的兒子,血統和我一樣,很純粹。”
史一彪目瞪口呆,而所長走上前去對他使了個眼色,隨即小聲說道:“什麽證件都沒有,來曆不明,好像精神上也有點問題。有人說他和小飛是同性戀關係,不知道是真是假。”
史一彪聽得血壓升高,壓低聲音問道:“誰說的?”
所長答道:“李光明。”
史一彪不想在派出所門前丟人現眼,於是把史高飛和無心一起帶上了車。一路疾馳回到了家,他把家裏的史丹鳳和趙秀芬一起痛罵了一頓,說她們是吃閑飯的貨,小飛往家裏藏了個陌生人,而且藏了好幾個月,她們竟然腆著大臉一無所知,真是欠揍。
然後他把史丹鳳單拎出來,說自己“一看見你就愁得慌”,“挺大姑娘沒人要”,“一臉倒黴模樣”,“和你媽一模一樣”。
史丹鳳和趙秀芬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的挨罵。而史一彪頗有計策,並不肯和兒子正麵交鋒,隻對家中兩位女性發威:“我今天晚上要去縣裏,一個禮拜之後回來。到時候小飛如果還是這樣,你們還是幹吃飯不管事,你們等著,老子把你們全轟出去!”
眼神淩厲的又橫了無心一眼,他閉了嘴,肉山一樣大踏步的衝向門外,走得太有速度了,迎麵都起了風,導致□上的幾根毫毛風中淩亂。一堆麻煩扔給老婆女兒,他預備著一個禮拜之後再回家,到時家裏恢複原樣,自己還可以在兒子麵前做個好人。
趙秀芬被丈夫恐嚇了一頓,一時間忘了打嗝,隻是逼問無心:“你是哪兒來的人呀?你怎麽還賴上我家小飛了呢?你走吧,你沒聽見小飛他爸剛才的話嗎?唉,你說你可真是的,這不是給我們家添亂嗎?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想要錢?”
史高飛旁聽至此,終於怒不可遏了:“媽
!你別說了!他是我的兒子,千真萬確是我兒子!誰敢攆他,我就和誰沒完!”
趙秀芬嚇得一哆嗦:“小飛啊,不是我攆他,是你爸攆他。”
史高飛把無心拽到自己身後,然後對著他媽他姐做獅子吼:“誰攆也不行!你們再敢提這話,我就和他一起走!”
史丹鳳是知道內情的,但是又不能實話實說,因為怕被人也當成精神病。眼看弟弟氣得青筋迸出,她見縫插針的開了口,說要先送弟弟和無心回村。有話可以慢慢說,橫豎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呢。
帶著給他們買的新**出了門,三個人乘坐長途汽車出鎮進村。史高飛一直是不發一語,及至進了家門,無心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先擰開一瓶給了史丹鳳:“姐,喝水。”
史丹鳳愁容滿麵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拿他如何是好。本來她那長相就是個林黛玉的風格,如今眉毛一蹙臉一沉,更好看了。
她不喝水,把一口袋新**交給了史高飛。史高飛向內一看,見**連個塑料包裝帶都沒有,就抬頭說道:“姐,你又給我買便宜貨!這大褲衩,老頭子都不愛穿。你再來摸摸,料子又粗又硬的,非把我兒子的屁股磨破了不可。”
史丹鳳歎了一聲,暫時無計可施,隻好去趕末班車回家。等到她走遠了,史高飛關了層層房門,卻是把無心拽到了自己麵前:“寶寶,我們有危險了!”
無心仰頭喝了一口礦泉水,忽然想起史高飛進門之後還滴水未沾,便連忙把瓶子遞給了他。然而史高飛心事沉重,無意喝水:“現在我有了你,我們的人數多了,力量也大了,所以地球人一定起了警惕心,又要迫害我們了!去年他們曾經幹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他們把我騙進醫院裏,故意讓我講明自己的身份,然後大劑量的逼我吃藥,想要拿我做實驗。幸好我夠聰明,裝成合作的樣子,哄他們放我出了院。寶寶,醫院實在是太恐怖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再去受我受過的罪。既然他們已經露出了凶惡的真麵目,我們也必須行動、不能坐以待斃了!”
無心觀察著他的表情,看他一臉殺氣,不是個好惹的勢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他小聲問道:“爸,你要幹什麽?”
史高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告訴他:“爸爸要帶著你逃!”